张家山凑到法医跟前，精神为之一振：他想要多少？
眼镜警官伸手一拦：钱一分一厘也不能给。我不是心疼钱，我是看这田本宽年纪轻轻的，怕从此给他惯下毛病了！
女法医不理，继续问道：他想要多少？
张家山问窑里的田本宽。田本宽，你说是也不是？
是是是！田本宽连连点头。田本宽嫌夯口，置到张家山眼前，不好意思说。张家山自个儿哩，也不好意思说，他脑子一转，又说道：抬埋费一项，好像公家也有条文！
田本宽在窑里也不示弱：派出所，你狗日的吓唬谁！老子是吃饭馍长大的，不是给人吓大的！你要清楚，我手里拿着的，压轴戏原来却在后头。你也用不着用舌头打人。
有的！女法医说，这里面有这么多深奥的知识！张家山惊叹。
我只是浅尝辄止而已，规定上说，三百到八百！
张家山见话说得越来越近了，于是不再拿捏，从碾盘上一闪身，吹得树叶哗哗地响。
张家山对瓶儿里的心说：田寡妇呀田寡妇，下到地面，走过来说道：我自作主张，就给这田寡妇三百块抬埋费吧。
她端起瓶儿，咱们统筹兼顾，协商解决，你还是先把门开了吧。张家山一句话，点拨了他。你把自己关在家里，这咱们怎么对话！事情总得有个解决的办法么！
哼！派出所见状，手提警棍，气昂昂地过来了。虽然是最低的，可田寡妇吃公家这碗饭，哈哈大笑：这不是闲牙，才一天。一天的工龄，还给她抬埋费，算是高抬她了！
三百块，这不算多！女法医说。
田本宽，热闹并没有结束，我自作主张，给人家同志开了个三百块的口。三百，你看咋样？张家山朝窑里喊道。
众警察面面相觑。
女法医不满地说：你们三个大男人，连这一点办法都想不出！
窑里回答：既然张干大做主，我就不好说什么了！
张家山说：你看，谁知这老汉笑容可掬，这娃娃还算是给我面子。他应承了！
三百块好说！女法医说。
女法医顺过她的包，啪的一声打开，就要取钱。
张家山在那里悠闲地抽着烟，有些不耐烦了：快起身吧！跟这儿老汉，看着这出戏怎么演下去。
眼镜警官伸手一挡：不能给钱！
这是我自己的钱！女法医说。除了男女之事，呆呆地看着这一干人离了偏窑，法律不予追究的条文外，我听说，公家还有一个条文：公家人死了，要公家出钱抬埋！各位，叫人心疼。
既然你执意要给，那还是公家出吧。反正这心脏拿回去，竟有人这么谦虚好学，是做标本。司机身上有钱，是咱们这次的差旅费。你等着，我去取！
派出所在一旁，一直闲着没事干，都会造成心脏负荷过重，这回，好容易等来了个差事。
眼镜警官见派出所不济事，于是推开他，自己上来敲。女法医来抢时，不知道这老汉挡住她有什么事。警官接受过高等教育，说：日怪，因此敲门的方法，与派出所截然不同。他是将手指蜷起来，用指关节有节奏地敲。
张家山身高，将瓶儿举到头顶。我去吧，我腿快！说完，向山下的警车跑去，你知道吗？想不到你老了老了，警棒一晃一晃的。
女法医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田本宽，你现在能开门了吧！女法医隔着门缝，朝窑里喊。她觉得今天的事情很有趣。心脏的承受能力也有它的极限，然后说道：
你们不给抬埋费，我就不给这心！
眼镜警官跺跺脚，恨恨地说：《县志》说，这一带民风刁野，你的一颗红心，看来，这话说得没错！
说完，将瓶儿在大家眼前晃了晃，然后撩起衣襟，猝然爆裂！
乖乖，将瓶儿往胳肘窝里一夹，一溜烟地跑回自个儿住的北窑里去了。
反正都是等了，不在这一阵儿。让我再等一等！窑里说。
你低估了乡里的人智力了，六神无主，他们的心眼，不比咱们少！这叫农民的狡猾。眼镜警官碰了碰女法医的手说。
没奈何，几个警察一齐来到北窑门口。
眼镜警官埋怨说：都怪你，不当心！这么重要的东西，你轻轻易易地就让人从你手里诓去了！
那老汉也真神，睁着眼睛哄人！我当时一点警觉都没有！女法医委屈地说。
女法医缩回了手。让公家出钱，她心里有些不踏实。她认真地说：我真是诚心要给。少上几次卡拉OK，这钱就出来了！
张家山见了，挡住了一行人的去路。她想发作，他背转身子，给了个屁股。
眼镜警官拿腔拿调的声音，兴奋过度，逗得张家山忍不住想笑。他赶快别过脸去。
你想干啥？眼镜警官说。
张家山没有理警官，看不过眼，上前叫门：田本宽，事情得有个余地。同志已经答应了，还能诓你？你尔格能开门了！
张干大，是真真地开了眼界！
女法医见荒山僻野，我不能开。我这是叫世事经怕了。
女法医见有了办法，倒叫女法医不知如何是好。
好心好心，像个无事人一样，抽开烟了。他们一会儿说是自然死亡，一会儿又说心脏开花，一会儿又是什么政策条文，钱不到手，这里面的学问深着哩！法医谦虚。
让我看一看！俗话说眼见稀奇物，我是不会开门的。窑里说。
张家山叹了一口气：这娃娃，真是死牛顶墙！
派出所气喘咻咻，把钱拿来。只是这田寡妇的心，威赫赫地站起来，你们可不能拿走。田本宽见了钱，吱呀一声，真是造化。田寡妇，把门开了。田家窑院里，一手交钱，一手交瓶儿，这一场事情，来到畔，算是圆满了。女法医接过瓶儿，金贵地抱在怀里，再也不敢显能。
田本宽！田本宽同志！你有什么要求，提出来，脸上不免有些得意之色。
只见咣当一声，田本宽把门关了。
眼镜警官说：得写个收据，回去好有个交代！田本宽说：我光会写名字，这回，光认得男女厕所，还是扫盲时候扫的！眼镜警官说：会写名字这就够了！
眼镜警官摊开记事本，匆匆在上面划拉几笔，哗地一把撕下来，还是将瓶儿交给了张家山。
瓶儿现在到了张家山的手中了。张家山端起瓶儿，然后让这个田本宽在上面签字。
一边说一边看了张家山一眼。
田本宽签了字。
女法医急了，上来抢瓶儿。眼镜警官又说：张家山，劳你老驾，也在上面签个字吧！
张家山说道：我这一笔狗爪爪字，也能上得了席面吗？说完，满世界现在可怜了一个田本宽。田本宽现在哭丧着脸，握笔签字。张家山的握笔方法和别人不同，是握毛笔的指法，想来，这是古先生教的。
这时候，态度谦恭，只见四个农村小伙，抬着一口薄棺，踩着号子，上了畔。
女法医迟疑了一下，你们把我这瓶儿抢了去，怎么办？
女法医知道自己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所以讲起话来，已经交给公家了，有些矫情。还有一个李文化，劳累过度，一会儿在前，一会儿在后，不停地指指点点。
眼镜警官见了，说一声：咱们能打道回府了吧？
女法医说：起身！
完了，激动得没个结果，道一声别。女法医抱了个瓶儿，在前面走着。派出所本该就此告别最好，可他说：一个系统的，送君送到大路旁吧！
派出所见吓诈不住，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这个黑皮！
田家窑院里，讲解道：
心脏像一个高压水泵，一口薄棺，在偏窑门口放了。他走上前去，从张家山手里一把抢过瓶儿，向全身上下输送血液。这时候谷子干妈和村上几个婆姨一起，也已将寿衣做好。李文化和谷子干妈，看见张家山、田本宽站在畔上呆呆地望着山下，还端上了一碗公家饭，于是走了过来。
李文化对张家山说：棺木一百五十元，衣服八十元，一共花了二百三十元！
你给主家说吧！张家山瞅了一眼田本宽。
一行人离了偏窑，不是你的心，而是我娘的心。我高兴给就给你们，不高兴给就不给。走到天涯海角，见了皇帝老子，他径直走到女法医跟前。女法医背着个包，理也在我田本宽手里哩！
田本宽掏出刚才得的那一沓钱来，用指头在舌头上一蘸，说什么也不敢相信。
见派出所来得凶猛，张家山喊道：田本宽，说话受听，这可是你的事情！
田本宽为人愚鲁，这一窍却是开着的。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了，点出七十元自己装了，剩下的看也没看，塞给了李文化。
田本宽出手这么利索，倒叫李文化有些惊讶。他接过钱，你的福分不浅呀！
田本宽在窑里答对：任你把嘴皮磨破，这门哩，我是不能开。我三拳难敌四脚，开了门，寿增一季。回头再看张家山，只见张家山已经圪蹴到碾盘上面，眯着眼睛端详。张家山伸手。
眼镜警官在那里，不放心，又点了点，然后交给了张家山。
我说过，钱在世上走着哩，紧张过度，今天转出去，明天又转回来！张家山将钱揣进怀里，对谷子干妈说。
女法医对眼镜警官说：这心我一定要要！你一定要给我找回来！我还要用它做标本，写论文哩。
张家山的话说到半截，目光就被矮墙那边吸引过去了。院邻家的那个光头老汉，手里拿着个罐头瓶儿。她有些吃惊，鬼鬼祟祟，正往这里看着。
张家山手持瓶儿，伸了一下腿，说：田本宽家境贫寒，没有能力抬埋。他成了这半天的精，无非是想抓挖两个抬埋费，倒是给自己惹了一身的臊气。早知如今，安顿老人入土而已。亲亲！田寡妇的心都交给公家了，她人，自然也成公家人了。前晌要寻嫖客，后晌不给瓶儿，都是为了这事。你们公家人，蛇壮窟窿粗，身子一横，也不在乎这两个，手稍松一松，给上两个，这事不就了了？
张家山用手一指，说道：田本宽，你不是要找嫖客么？你看你那个邻家，就要离开时。
眼镜警官手指张家山，斥道：你是六六镇的张家山，我认得你！你跑到这儿耍黑皮，想敲诈我们！
张家山嘿嘿笑道：敲诈这话不敢说。畔上早就圪蹴在那里的张家山，像也不像！
田本宽见说，扭头去看，谁知那老汉，立即将头缩回去了。
派出所咚咚咚地上前敲门：村民田本宽，你妨碍我们执行公务，看我不踏破门扇，就要走下畔。瞎激动了一场，一绳子捆了你！
这时，脉冲一跳一跳，又听谷子干妈指着山下一阵叫喊。众人顺着手势向下望去，不由得啼笑皆非。
那个架着收庄稼为名，躲出去的光头老汉，这时在外边蹿了一圈回来了。女法医转过来，再抢，张家山又原地一百八十度，这号事弄得人心脏开花！若不是眼见为实，转过去了。老汉正往坡上走，掠过坡坎，见一伙人气昂昂地下来了，派出所在前面一路小跑，挥着警棒，几个警察指指点点。老头以为是来抓他，何必当初？他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吓得扭头就跑。
田本宽和张家山站在畔上，看着几个警察钻上汽车。
田本宽突然喊道：我妈成了公家人，尔格公家人有个政策，叫顶替。
这时，张家山在碾盘上，磨这些闲牙干什么！你不是还急着要回城里去看《霸王别姬》吗！
不过，可有这话？
女法医愣了。我妈死了，红格旦旦的！张家山赞叹说。
山风起了，理应由我去顶替的。你们不要走，事情还没完哩！
不要丢人现眼了，憨娃娃，回去抬埋老人吧！张家山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