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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探春环视四周,因见屋子里只有几个亲密的姐妹和我与紫鹃这两个丫鬟在,便叹息了一声,轻声道:“再不必说的,姐姐应该还记得的,湘云妹妹定了亲,男方姓卫,据说人生得俊秀文雅,才华横溢,也可以算是个难得的佳婿了。哪知道前不久,就是姐姐走后没几天,竟有人过来说,与湘云妹妹定亲的那个卫家获了罪,已经被抄家了。湘云妹妹的婶母也是个极势利,见卫家获罪,只恐连累于己,竟是替湘云妹妹退了亲了。湘云妹妹虽然向来极豁达,但素来自爱,心里必定是不愿意退亲的。如今正在家里与婶母叔叔他们吵闹呢,哪里有空过来?”

黛玉吃了一惊,道:“怎么这么大的事情,我竟一点儿也不知道呢?”停了一停,皱眉道:“这些事老太太知道吗?”

探春叹息了一声,轻声道:“老太太并不知道,这些事情都是瞒着老太太的。史家的人每次都要先去凤姐姐那边的。凤姐姐见老太太近来身体不好,年纪又大了,哪里受得了这些?所以凤姐姐便没将这些事情告诉老太太。姐姐也别在老太太面前说这些话,省得老太太伤心。我也知道纸包不住火,这事情老太太迟早会知道的。但如今瞒得一日是一日,且让老太太先开心几天,过几天舒心日子吧。”

黛玉默默地点了点头,长叹了一声,取了一杯酒,闷闷地喝着。探春见黛玉神情凄婉,又见迎春与惜春面上也有些伤感,便想要活跃一下气氛,当下便说道:“二哥哥大喜的日子,我们且不提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大家好好乐一乐,多喝几杯吧。”说到这里,便起身斟了一盏酒,笑向黛玉道:“这杯酒是我敬林姐姐的,请姐姐一定要赏我一个薄面,喝了这杯酒。”

黛玉自然也知道探春的用意,便浅浅一笑,道:“敬酒也需要有名目的,我想请问三妹妹,为什么要敬我呢?”

一直沉默不语的惜春笑道:“这我却是知道的,三姐姐给林姐姐敬酒,必然是为了赵姨娘,是不是?”

探春点了点头,说道:“是呀,林姐姐你走之后,我想着你临别时说的那些话,心里很是感慨,便听了姐姐的话,常去姨娘那里走走。我这才发现,原来姨娘心里真的很疼我,她与环儿也的确受了很多委屈。环儿不长进,姨娘爱生事,其实也是心里不服气的缘故。我便劝了姨娘几次,叫她好好管教环儿。又将姐姐叫我转交给姨娘的银子给了姨娘。姨娘见有人关心她们,直激动得热泪盈眶呢。果然安分了很多,每日里只是监督环儿,再不理其他的事情。环儿毕竟年纪小,也好管教,所以这些日子环儿也很听话,近来已经开始进书堂念书了。”说到这里,望着黛玉,感激地续道:“这些都是姐姐的功劳了,我真应该好好感谢姐姐一番。”

黛玉浅笑道:“这倒不必,我也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儿,并没有怎么样。我们是相好姐妹,这么点的小事情,三妹妹何必这么客气呢?”

探春摇了摇头,道:“虽如此说,却也可以看得出姐姐是个难得的细心人,又爱体恤关心人。平日里别人只有嫌弃姨娘的,再没有替她说好话的。如果不是姐姐,我又怎么会知道姨娘心里的苦呢?”

黛玉正要说话时,却见鸳鸯走了进来,看着黛玉道:“今天来的可都是些大人物,竟有不少诰命夫人呢。后来不知道是哪位夫人说的,说是西宁王妃新认的女儿就在这里。那些夫人便一定见林姑娘。老太太便让我过来请姑娘,还说叫姑娘们也都过去呢。”

黛玉推辞道:“我有什么好见的?出去后又要周旋,辛苦得很。我还是在这里自在些。”鸳鸯一怔,正要说话时,探春已经说道:“今儿个来的都是贵宾,推辞不得的。为了这府里,少不得要委屈林姐姐,出去周旋一番。”黛玉沉吟了一会儿,叹息了一声,方才点了点头,与三春一起出了上房。

我与紫鹃伴在黛玉身后,走到荣庆堂时,就见到上席几桌是几位穿着王妃、太妃服色的贵妇,皆是穿着宫装,满面笑容。贾母并其他诰命也只能在下席相陪侍,邢夫人、王夫人、尤氏等却都是没有席位的,两边雁翅一般站在贾母的身后。

不等黛玉上前拜见,北静王太妃便起身拉住黛玉,笑道:“林姑娘越发出挑了!我还是前几天才知道,姑娘竟然受了一番大劫难呢,”说到这里,含怒瞟了王夫人一眼,方才续道:“幸好后来有西宁王妃相助,这才化险为夷。姑娘受苦了。”说着,将黛玉拉到她身侧坐下。三春众姐妹都拜见过了各位王妃,各位王妃也自有礼物相赐,大家拜谢过后,方各自归座。

自从黛玉进来后,北静王太妃眼里再没有其他人了,只与黛玉说话儿。看向黛玉的神情也极是温柔和厚。我不由得浮想联翩,依北静王太妃的态度,如果将来黛玉真的嫁与北静王,这段婚姻,应该能得到太妃的祝福吧?黛玉与北静王,也应该会很幸福吧?

在场的其他王妃诰命知道了黛玉的身份,也很是怜爱喜欢,都异口同声地赞叹,说西宁王妃目光不差,认的女儿美如天仙,才华绝世,一时赞美之声不绝于耳。我留心一看,就见王夫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煞是精彩,心里不由得暗自好笑。

一时酒席散了,各位王妃诰命等都要去更衣,预备回家。临别前,北静王太妃拉着黛玉,极是不舍。又再三嘱咐,说过几天要唤人去西宁王府探望黛玉。

待送走那些王妃诰命,我与紫鹃陪着黛玉回房休息。到了傍晚时分,迎春带着小丫鬟走了进来。大家闲聊了一会儿,迎春就邀黛玉去新房里看宝钗。黛玉答应下来,换了衣服,带着我与紫鹃,大家跟着迎春,一同前往宝玉的新房。

宝玉的新房设在王夫人住的房间的左侧,一共有二十余间房屋。因为已经是日幕时分,贾府里的灯笼已经点好了。新房里张灯结彩,整个房间一片红色,很是喜庆。我们进房时,就见屋里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宝玉与宝钗早已经拜了天地的,此时按金陵那边的旧例礼仪,还有坐床撒帐等事。宝钗穿着红纱喜服,喜服上绣着朵朵牡丹花,剪裁精巧,绣工精致。头戴红头巾,低头坐在喜床上。宝玉也依旧穿着大红喜服,只是神情依旧憔悴黯然,像只木偶般任人摆布。见黛玉进来,便紧紧地盯着黛玉,眼中的神色越发凄楚哀伤。

这时袭人忙取了掀喜帕的玉如意,递给宝玉道:“二爷,给宝二奶奶掀喜帕了!”宝玉置若罔闻,依旧站在原地不动,目不转睛地看着黛玉。

房内众人看到这幅情景,都面面相觑。王夫人恨恨地扫了黛玉一眼,从袭人手中接过玉如意,自己拿了,送到宝玉面前,有些恼怒地道:“宝玉,快掀喜帕!”宝玉愣愣地接过如意,却不掀喜帕,依旧痴痴地凝视着黛玉,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将如意放回桌上。王夫人见宝玉违逆她的心意,脸色更是难看,死死地瞪着黛玉。

看到王夫人这种行径,我心中恼怒至极。明明不听话的是宝玉,她却要责怪黛玉。她的心思,当真是奇怪极了。我正沉吟之际,却听得黛玉长叹了一口气,缓缓走上前,拿了玉如意,然后缓缓递到宝玉面前,柔声道:“表哥,给你。”

宝玉不接如意,眼中含泪,哽咽着叫道:“林妹妹。”

黛玉柔声道:“今天是表哥大喜的日子,表哥快掀喜帕,让我们看看新娘吧!”

宝玉呆了一呆,迟疑片刻,终于将如意接了,走到宝钗身边,揭开了红头巾。房内众人松了口气,都转头看向宝钗。只见她盛妆艳服,脸如银盆,眼如水杏,丰肩软体,论雅淡似荷粉露垂,看娇羞真是杏花烟润了。

黛玉见宝玉掀了喜帕,也松了口气,低声朝我与紫鹃道:“我们悄悄出去吧。”

我与紫鹃轻声应了,正要扶她出房时,宝玉却快步走到黛玉面前,道:“妹妹别走。”

黛玉一愕,愣愣地站在原地。我心里不由得无限感慨。昨天宝玉说自己无法怜取眼前人,如今看来,这句话是真的了。我向来都不太喜欢宝玉,但此刻我却必须承认,他对黛玉的感情,是真的。那一颗真心,无关世俗,无关风月,是一个少年对一个少女的纯真情意,是由青梅竹马的情感慢慢沉淀,成为极浓极真的爱情。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有些为他感到难过。如果,他不是生在这样的家庭,如果,他没有王夫人那样的母亲,又或者,如果他够坚强够坚定,他与黛玉,未必没有机会相守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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