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时光就这样在我的忐忑不安中过去了。幸好锦绣楼的装修工作已经基本完成了,现在就剩下一些零散的事情,所以我平日里很是轻松。但我天生并不是喜欢忧虑的人,担心一阵子后,便心如止水了。闲暇时常常在天香楼里研究各种糕点,以便推出新的品种。
这天清晨,我刚走到天香楼,就见王强站着柜台边,我心里大喜,离开贾府这么久了,很久都没有听说黛玉的消息。我一直很是牵挂,王强今天倒是来得及时。
我含笑道:“你可来了,我在这里好多天了,你都没过来呢。”
王强愣了一会儿,盯着我看,好半天才认出是我,便笑道:“原来是林公子呀。林公子穿成这样,一时之间,我倒没认出来呢。我也想着出来走走,但贾府里也没什么事,所以我才没出来。”
我不在意地点点头,又忙问道:“姑娘怎么样了?”
王强脸有忧色,低声道:“姑娘的身体一直都不错,和三姑娘宝二爷他们整天吟诗作对,过得很悠闲。就是最近遇见老太太高兴,在园里多游玩了两次,未免过劳了神,近日又咳嗽起来了,觉得比往常重了些。明月姐姐开了药方,让春纤悄悄地拿过来给我,我是特意过来拿药的。”
我忙道:“那我们快去乐生堂吧。”说着,忙要拉王强时,张西走过来摆摆手,道:“林公子不必着急,我已经让李奇去拿药了。”
说话间,李奇已经提着一包药走了进来。我想起黛玉很喜欢天香楼的糕点,便对张西道:“姑娘病了,胃口一定不好。前几天我已经研究好了一种开胃的山楂糕,厨师们也都学熟了,张伯,劳乏你去吩咐一声,让他们现做一些,再另做些新鲜的桂花糕,让王强带进去就行了。”
张西点点头,笑道:“还是林公子细心,连这些小事都考虑到了。”说着,便转到后面去了。我拉王强在大厅里随意挑了个位置坐下,问些贾府的事情。
等了半个时辰,各样糕点都做好了,张西又另取了一些上等燕窝,将东西一起包好,打发王强回了贾府。之后,王强便频繁出来,告诉我们黛玉的情况。我担心黛玉的身体,也无心再理会西宁侯王府的事情。
直到十月中旬,黛玉身体好转,我才放下心来,重新留意娉婷的事情。从天香楼的一些食客口里,我知道了西宁侯王府的近况。西宁侯王府在十月初十里就传出郡主病重的消息。彼时,当今皇上已经回京,听说这件事后,因为极疼这个唯一的表妹,打算过几天亲自过府探问,太后也谴人去看了几次。但侯王府次日便宣布了郡主去世的消息,现在已经停柩了。
我心里暗自好笑,西宁侯王说娉婷病重,一定是因为寻了这么久都没找到娉婷,无奈之下,便想着先将娉婷失踪的这件事暂时遮掩过去,没想到弄巧成拙,皇上竟要亲临侯府,这一来,娉婷失踪的事就掩不住了。西宁侯王无可奈何之下,索性宣布郡主已经去世。我很是高兴,这倒合了娉婷的心意,想来,就算今后她被西宁侯王抓回来,也一定可以免了嫁进北静王府的命运吧。她倒是极好,天涯海角,逍遥自在,身边又有心爱的人相伴,日子应该很悠闲快乐吧。
在万分羡慕她的时候,我终于收到她的第一封信。我打开看时,里面另有一封托我送到西宁侯王府的信。我将她给侯王妃的信收好,才仔细看她给我的信。我展开信纸,入眼处字迹清秀,我心里很是感慨,娉婷在侯王府待了几年,琴棋书画倒学得很不错。细细看时,文笔欢畅轻快,说的都是一路见过的风景名胜。看来她近来都在游山玩水,日子过得还很不错呢。
虽然我已经收到了信,但心里很不喜欢去王府周旋,便拖延下来,迟迟没有去西宁侯王府。直到听人说起西宁侯王妃因为思女郁郁寡欢,卧病在床,我才下定决心,择好日子,要去侯王府走一趟。
十月末的这天,我特意起了个大早,脱下穿了很久的男装,换上一身浅红色的少女衣裙。因为我当初出来时并没有带很多东西,便走到青梅房里,借了她的装奁,在素净的脸上淡淡地施了一层胭脂,戴了耳环,梳了一个双髻,斜斜插了一枝珠花,略加打扮,与林旭一起走到南大街。
到了天香楼,我便将新酒楼的事情暂时托给张西照看,自己提了一篮新鲜糕点,出楼朝西宁郡王府走来。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我终于行至西宁郡王府邸,只因东西皆有进入府门,琉璃瓦顶,雕龙画凤,宫殿府邸华丽至极。西宁郡王府里娉婷郡主的“丧事”已毕,府里一片冷清之色,站在府门口的小厮身着丧服,一脸疲惫凄切的神色。
我缓缓走到侧门口,对迎上来的小厮说明,自己是娉婷的贴身丫鬟青儿的亲戚,今天特意来看看她。小厮有些为难,但还是答应着进去通报去了。
我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西宁郡王府,发了一会儿怔,不久就见一身素净白衣的青儿随着那小厮走了过来,有些疑惑地望着我,开口问道:“姑娘是谁?我看姑娘面生的很,为何说是我的亲戚?”
那小厮有些怀疑地望了我一眼,我拉了拉青儿的衣袖,将她带到一旁,低声道:“青儿可是不认识我了?前不久我们才在天香楼见过几次面呢,娉婷郡主是女扮男装,我也是女扮男装呀。”
青儿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半天才回过神来,指着我道:“你是林公子?”
我含笑点了点头,青儿的神色立刻变得十分慌张,脸也有些惨白,结结巴巴地道:“林公子,不,林姑娘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我们郡主……”
我摆摆手,打断她继续说下去,轻声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青儿姑娘,我受娉婷郡主之托,过来探望王妃,这里还有郡主给王妃的信,请你进去帮我通传一声,好不好?”说完,从怀里掏出娉婷给我的令牌,递到青儿面前。青儿大吃一惊,接过令牌看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打量着我,好半天才咬着唇道:“好,我相信你,我带你去见王妃。”
我道了谢,青儿领我走到侧门口,对那些小厮道:“这是我的远房表妹,特意过来看我的。我带她进去略歇一歇,看看府里的风景,马上就出来。”
小厮陪笑道:“既是青儿姐姐的亲戚,青儿姐姐爱怎样就怎样,何必跟我们说呢?”
青儿便不再说话,领我穿花拂柳,折过一段曲折的回廊,进了垂花门。我细细看时,迎面是五间上房,都是雕梁画栋,华丽精美。两边是穿山游廊的厢房,台矶之上坐着几个面带愁色的素衣丫头,好奇地望着我和青儿。青儿止住脚步,低声嘱咐道:“姑娘,你等一会儿,我先进去回话。”
我点了点头,青儿这才朝房里走去,我紧紧提着手中的竹篮,静静地等待。过了约半盏茶的工夫,青儿快步走出来,对我道:“王妃请姑娘快进去。”说着,便打起珠帘,拉着我进了房。
我留心看去,只见床塌上躺着一位中年美妇,容貌美丽,雍容华贵,只是面色憔悴苍白,满脸病容。房里有不少的丫鬟,床尾站着一个十七八岁年纪的女孩,一身素淡衣裙,眉清目秀,容貌不俗,正在给那美妇捶腿。我福了福身,轻声道:“给王妃请安。”中年美妇微抬了抬手,哑声道:“罢了,不必多礼了,莲儿,你带着青儿她们出去,我有话要问问这位姑娘。”
那站在床尾的女孩忙答应了,领着屋里的丫鬟退了出来,掩上了房门。那中年美妇见她们走了,这才望向我,目光殷切,声音也有些嘶哑:“小姑娘,你真的吗?你真的有娉婷的信吗?”
我含笑点了点头,轻声道:“我叫雪雁,与娉婷郡主一见如故,她临走时托我代她将信转交给王妃,这是我近来收到的,王妃请看。”说着,从袖中抽出书信递给西宁郡王妃。
王妃双手颤抖地接过去,看了好半天,才叹息一声,眼里隐隐有泪光,缓缓道:“这个傻丫头,她要是真不愿意嫁给北静王,她可以跟我直说,我去求求姐姐,替她解除婚约就行了,何必离家出走呢?她从小娇生惯养,身体又差,如今到处漂泊,哪里吃得消呀?”
我吃惊地张大嘴巴,听她的话语里竟是颇担心娉婷,便轻声问道:“王妃不怪娉婷郡主任性吗?”
西宁郡王妃摇了摇头,低声道:“小姑娘,你哪里懂得为人父母的心?为人父母的,只希望自己的孩子一生喜乐平安,哪里还有别的奢望?我一生只有这么个女儿,疼惜都来不及,哪里舍得责怪她?她十岁时,太后娘娘跟我说起,北静王世子,也就是现在的北静王爷容貌出众,为人也极稳重有礼,是难得的佳婿,让我将娉婷许给他。我也见过那少年几次,也觉得太后说的有理,就答应了这门婚事。我本以为这是为她好,给她选了个好夫婿,哪知道却害了她。我实在不知道她已经有了心上人,若我早知道了,我一定会顺了她的心愿的,如今看来,竟是我误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