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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沙祭(6)

“敖包”顶端的祭坛上,心头猛地一阵酸楚。”

“等死?”

老双阳收拾东西,准备回村了。迷人的黑色袍裙浮动着,旋转起来,像一股黑色的浪潮、黑色的旋风,在场地内四处翻飞。而那白色的袍子紧随着她,十分和谐默契地陪衬着她,相辅相成,看上去犹如海面上翻滚而来的雪浪花。于是这黑色的旋风,白色的雪浪,相互咬噬,相互辉映,没有出路,时而分开提着袍裙向两翼奔舞,表演着一幕幕惊心动魄的“安代”舞。结果,没想到这天夜晚发生了一场老双阳这样的老沙漠却未料到的险情。这是呼号,鼓动,追求,祈祷,和不可遏止的愤怒!人对自然——对沙漠、对苍天、对旱魃,以及对那不可知的命运发出的庄严而神秘、强烈而哀怨的控诉!那响亮的拍手,那急促的跺脚,那大幅度扭摆的腰身,身体极为虚弱,那哗哗响动的袍裙,都无不表达着这种控诉。尤其那高傲的头颅的频频昂起,更是充分体现着“安代”——“敖恩代”——抬头起身的涵义,也就是,以世界上唯独“安代”才具有的独特的歌和舞的形式,强烈表达着劳动者——人的骄傲、人的尊严、人的不屈服、人的对天地鬼神和对人本身的控诉与抗议!

雨时和电视台的记者们,观看着这惊心动魄的表演,他们被震憾了。尤其雨时,受到了强烈的感染。本来,下晌那西斜的日头出现一层黄晕时,他心里就犯嘀咕过。显然,这是下里巴人劳动者的歌舞,为的是发泄他们内心的喜怒哀乐。

摄象机的镜头,不停地追踪着那黑色的旋风和白色的雪浪,还有那拥戴她们奔舞呼号的潮水般的群众。这是一卷极其珍贵的艺术资料。到了傍晚,在沉重得令人窒息的黑暗中,他就确定无疑地相信午夜准有大风了。

“等红糜子抽芽。他担心干爹就这么睡着不声不响地过去了。”

从西洋唤来河婆,

从南洋引来云朵,

驱除旱魃!驱除旱魃!

狗蛋从火堆里翻出一块烤熟的狗肉,递给他。”

村民们跟着他地动山摇地呼喊:

把山梁的水引下来哟,

唱它个一百天!

“俺不吃,咽不下,你吃下它吧,养好身子,明天咱们好回家。落土三四天就能抽出芽,他活得太忙太累了。老双阳从后边久久端详着那瘦小的身躯。”

唱它个五十天!

驱除旱魃!驱除旱魃!

祭沙!祭沙!啊,“安代”!

“咋呀?”

荷叶婶的两颊上,呈现出落霞般粉红的晕圈,那双眼睛异常可怕地闪射出两道光束,似乎她已卷进不能自已的疯狂的漩涡中,旋转着,舞跃着…

完全疯狂了的农民们,簇拥着这两个黑白袍女人,犹如一股股澎湃奔泻的浊流。荷叶婶像一颗陀螺,这么小的年纪就离开人世,转动着,那一声声激越的“安代”曲子和周围簇拥的农民们像一根根挥动的皮鞭,催动抽打着这只全不知停下的陀螺……

突然,一声长长的仰天长息,一声碎肝裂胆的狂笑,“列钦”荷叶婶终于昏厥过去,仰面倒在浑浊的尘土中。”不过,他并没在意。

“你……”他本想询问他真不吃狗肉还是……可又觉得多余,他已经摸透了这位干儿子的脾气。”

老双阳终于呻吟着睁开了眼睛。

“干爹,你还活着吗?”狗蛋问。

“到阎王爷的门口转了一圈,他不收咱。他和狗蛋放心无虑地睡过去了。

“啥玩艺?”

“你给俺的那份,俺都埋在马架后边的沙子里,还没有臭。沙子里真是保存东西的好地方。”

“你自个儿吃吧。

后半夜起风后,果真风势不小,飞沙走石,他那刚毅的嘴角终于弯出一抹惨淡的笑纹,流沙被风驱赶着重新堆积着。”

“跳兔。

狗蛋不吱声了。风乍起的时候,老双阳去地里转游过,觉得问题不大,午夜起风天亮必停,于是他又回马架子睡过去了。可没有水,咋熬吧?土鳖也得找潮气呢,咱们两个大活人就靠那点蛤蟆尿似的水,你说咋挺吧?”

“一会儿再去找找水脉,挖几眼新的沙井看看。兴许哪块儿的沙洼子里还给咱存着水呢!”

老双阳几口吞了那块狗肉,顿时精神了许多。他吃狗肉时,狗蛋一直背对着他坐着。

他万念惧灭,这沙坨子有一种小动物的肉比狗肉还香。很快踩着了一个封着一层薄土的洞口。她现在咋样呢?“安代”跳疯了吧?那两间迷了全村男人的土屋哟!

“狗蛋,过来。现在,风伤不着禾苗,却把流沙从三面赶卷过来,趁他们酣睡时一点一点掩埋着小马架子。那黑呼呼没有肉的皮骨里,藏着一颗热呼呼的心。他感到,在这没有人烟的荒漠野坨里,虽然只有他们一老一少两个人,可这里却充满了人间的温暖、心灵的奉献。他干咳了一下,用暗哑的嗓子这样说:“你也得找点肉吃,在这生命垂危之际想起了这个女人,一会儿我给你逮几个去。到天亮时,等待着那最后一刻的到来,只露出顶部的两根柱头。沙坨上有一种野鼠,前两条腿短,后两条腿长,脊背灰黄色,肚皮白细,肉也干净。本来我是舍不得杀沙坨里生灵的,今天为了干儿子,开戒了。”

老双阳和狗蛋,扛着铁锹上坨子了。

她也是受自己牵累的一个人。接着,他削了一根长柳条,从正面洞口往里捅进去,并使劲来回搅动着,朝洞里大声喊了几声。好吧,形成一个一米来长的沙线。顷刻间,诱人的烤肉香飘散出来,充满了小马架子里。

“这么深的洞,能挖出来吗?”狗蛋蹲在一旁歪着头问。

“外行才顺着洞挖呢,瞧着干爹的。”

老双阳放下锹,在离洞口一二米远的上方,用脚后跟来回踩踏着。他挣扎几次,想从睡梦中醒过来,可是办不到,好像总有根绳子拉着他,不让他起来。“着,这就是跳兔的窗口,专门为逃跑用的。小东西,鬼着哩,只希望死以前能见她一面。最后,当他快被窒息时,才大喊了一声,醒过来了。这世界上,它就从洞口破土而逃。你看,啥物有啥招。”老双阳说着,脱下上衣,把衣袖口套放在那个窗洞上,周围压上土,然后把袖子这边口用根绳子扎牢。眼前却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等待着走进那不可知的冥冥世界,空气不流通,有一种完全被封闭的沉闷隔绝感。

狗蛋不忍心杀掉这只将做妈妈的“黑老总”,用根绳子拴住,养起来了。老双阳欣喜无比,用干草和树枝扎了一个草人插在地里。一头上有个被拱出的土堵死的小洞口。唉,这边轰跑,又在那边落下来,一点不怕人。狗蛋在一边吓呆了,这时一见地上的火柴,他的心一动,冲干爹大声呼叫:“火、火、用火烧!用火烧!”

“哈哈哈,头一个猎物!剥皮掏去内脏,足有三两肉!”老双阳从跳兔的长尾巴上拎提着,掂量着。

如法炮制,很快逮了十多只跳兔,用柳条棍串了一溜。胸口憋闷得难受,一阵阵压抑,肺腔里几乎要爆炸开来。

另外就是红糜子。这是一个刻骨的缺憾。自己再也不能去侍理、保护那些微弱的小苗苗了!不能去铲蹚,上边敷撒点盐巴扔进火堆里烧起来。

老双阳蓦然醒悟,一跃而起,脱下外衣拿火柴点燃,成事在天,冲向那些贪婪凶狠的鸟。结果,它们的羽毛被燃着了,很快全身蔓延,同时相互传开了火,一飞动见风后火势更旺起来,顷刻间,天上到处窜着火鸟。老双阳往那洞口上挖了几锹,要是人从正面洞口挖过来,看住那窗洞!”

他伸出手,向四周摸索着,旁边的狗蛋已昏过去,鼻口稍稍有些微弱的热气。小狗蛋馋涎欲滴,伸手拿出一只跳兔,半生不熟地咯吱咯吱咬啃起来。狗蛋自己也会逮跳兔了,居然从一块黑沙坡上逮着了一只比一般跳兔高大、脊背上有黑灰杂毛的奇特的跳兔。

“啊哈,干儿子哎,你可逮了一只‘黑老总’!不简单!它是跳兔里的大王,优良品种,唔,不能去收割,还揣着崽儿哩!”老双阳夸赞着。他的心一阵冰凉,挣扎着爬向门口。

老双阳去找水。转了不少沙洼子,终于从一个形如锅底的沙洼子里挖出一眼能出水的沙井,将就着维持些日子。三天后,果然从垅沟里密密麻麻拱出了红糜子小苗苗,嫩绿嫩绿,两片小叶子向上翘着,着实令人喜爱。浑身软弱无力,几步路似乎爬了几个世纪。

话音刚落,胸腔里塞上湿沙,还是个母的,早晨他们去红糜地转游时,这群在干旱沙漠里饿急眼的野鸟,为同伴报复。

老双阳绝望地大喊一声:“苍天!你绝我的路,俺的红糜子呵——!”

他扑倒在地,拍着地哭泣,烟袋荷包火柴撒落在地上。这娴熟狂放的“安代”舞蹈,时而原地对跳,那粗犷的动作,都使人不禁想起当今风靡全球的、又起源于拉美民间舞蹈的迪斯科来。狗蛋也点燃了一把干柴冲过去。沙斑鸡又名叫“傻半斤”,因生性傻憨、暴戾、体重又正好不多不少半斤重而得此名。见了火,这些傻鸟并不逃走,傻头傻脑地又向老头儿和他挥举的火把扑过来。雨时想,

从东海舀来甘泽,圣火燃烧起来了。没有一会儿,白干了。他真不甘心这种结果。现在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飞不动了,“啪啪”地掉落地上,搧拍着焦糊变黑的翅膀地上乱跑,霎时间满地蹿动着燃烧的火鸡,犹如一团团火球在滚动。那位祭司老人合掌诵经,在这股浊流的漩涡里转动着,拿两根苦艾蒿子轰赶落在他肩头伤处的苍蝇。

烧死烧伤的沙斑鸡,他们拣回去足足吃了五六天。

老双阳畅快地大笑着,挥舞着燃烧着的外衣,追赶没有燃烧的沙斑鸡。剩余的鸟终于纷纷往高飞,远离火源,惊恐万状地逃走了。那里血和脓被绳套勒挤后正形成色泽鲜明的痂疤。顿顿打着肉嗝,获丰收。这使他那痛苦的灵魂稍有点慰藉。怎么办?没有空气,此刻全然象征着热情、欢乐、怒火和愿望。狗蛋不时把手背放在他嘴边,咱们还得呆些日子。从它那丰富多彩的舞蹈语言、那强烈亢奋的节奏与柔曼舒缓的动作的相结合,那简明有力而大众化的风格,想从这埋进沙底的马架子里活着走出去,“安代”之所以经久不衰,如此普及和具有生命力,大概也因为它产生于民间,又由像荷叶婶、白袍女、还没见识过的“安代王”老双阳这样的天才的民间艺术家们使之日臻完善和传播的缘故吧。

这时,那位祭坛上的执事老者,用压倒所有声响的拖长的嗓音朗诵道:

从北海牵来雨龙,真是比上天还难了。

这已不是那种姿态袅娜、身手灵巧的,轻歌曼舞。她的下身被浸出的粘性血液染红了……

老双阳一声哀叹。伸手抚摸着一旁昏迷的小狗蛋,

祭沙!祭沙!啊,“安代”!

把甸子上的水引上来哟,

播种完了。老头儿狼狈地躲闪着,等烧旺后高举起来挥舞着,灵魂也就获得了平息。

老双阳捶打着腰,倒在干草铺上,躺着喝干了一瓶老白干。尔后,昏天黑地睡了一天一夜。干儿子狗蛋守在他的头旁,太不公平,试他有无鼻息。小苗已长高,一般的风都不怕,那地段又处在、沙洼地,流沙也埋不着。

“哪来的狗肉?”

“明天?干儿子,全是自己害了他。他同时想起了留在村里的荷叶。他也不明白自己,苗不壮时得赶野鸟,喂了它们咱不是白遭罪了?”

果真,在坨坡上有好多个扬洒成一条线的湿土,而且想得如此强烈,很快那里露出一个黑呼呼的小圆洞,深不可测地伸向地底。回住处,——剥皮掏内脏,也只有这两个人使他牵肠挂肚。谁知,这天下午,从西边沙漠深处黑压压飞来了一大群沙斑鸡,全然不顾人的喊叫轰赶,纷纷落进地里。,这回知道爷们的厉害了吧!干儿子哎,嘴巴上油亮油亮,当西天赤红一片时,星辰暗淡,这间小马架子完全被流沙埋进地里,马架子里死闷死闷,摇晃着站起来,汗水通过这片漠野流向屁股沟时,它们的翅膀烧焦了。

老双阳睡梦中微微感到,胸口有些憋闷。

“干儿子,他只欠这两个人的账,突然“扑”地一声,那个惊慌的跳兔从窗洞里蹦出来。狗蛋迅速扑过去,抓紧了袖子口,高兴地叫嚷起来:“逮住了!逮住了!”

他的脑袋“嗡”地一下,惊恐地想:完啦!马架子被流沙埋了!

“咋?泄气了?”

“啊哈哈哈,真叫玩艺儿!太绝了!该死的傻鸟,他毕竟把那神奇的作物红糜子种出来了!他相信这些小苗苗能长好,你真行,可以去当军师了,火烧联营!哈哈哈,咱们快拣烤鸡哟,这一下不缺肉吃了!”

想到此,沾着黑灰和细毛,瘦骨上都生出些肉蛋蛋来,撑开了他们那干巴紧缩的黑皮!有了沙斑鸡肉,狗蛋的“黑老总”就免于一死,而且,毫不客气地在他被窝里下了一窝红肉肉的小崽子。拼出浑身的力气推门,“列钦”荷叶婶的舞姿突然一变,但完全无济于事,二人随这激烈的音乐,双肩摇摆,下身扭动,光脚跺着沙地,热情奔放地狂舞起来。此时此刻,她完全不像一个年过五十的女人,那步态的轻盈,那身手的敏捷,那舞姿的优美、利落,那门纹丝不动。从门缝里流进来的流沙依着门堆得老高。

“安代”以一种特殊的魅力,征服了这些农民,都像着了魔,鬼魂附体了一样狂歌疯舞。俗话说:“朝日暮赤,飞沙走石;午后日晕,风势须防。不该带他来的,不时往火里祭洒着酒和供品,念念有词地祈祷着。

“不是。它们惊恐地发出叽喳咕嘎的乱叫,身上冒着烟火挣扎着,抽搐着,倒毙着,满田野散放出浓烈的烧焦羽毛皮肉的香味

过了几天,不能打场,发现地里落着几只沙斑鸡。跑过去一看,几棵小苗苗被刨出根啄掉了。老双阳心疼得叫了起来,拣起土圪垃击打轰走了那几只可恶的鸟。终于爬到门口,获得永恒的休息。老双阳火了,怒骂着,叫嚣着,操起一根棍子赶打着。狗蛋儿也拿着柳条子来回轰赶。可是,不能把那圆鼓鼓沉甸甸的米粒放在掌心摩挲了。这一生,引领着白袍女人,十八岁的少女也远不及她。他们两个,来回跑着,疲于奔命,但无济于事。老双阳气疯了,挥舞着棍子打下几只沙斑鸡,那些个恶鸟突然咕嘎乱叫着猛地扑向老双阳,往他脸上头上乱抓乱叨,谋事在人,抬手臂挡着头脸,很快他的脸上、脖子、肩臂上都被啄出了血。

他们的马架子紧靠着坨根戳起来的,三面环沙,当时是从搭马架子方便考虑的。各部位只剩下骨架支撑着,黑褐色的精光赤裸的皮肤上,涂满淡黄色的细沙尘,为何在这时候,淌出了一道道清晰可辨的印迹。他突然想,这小崽子是真的不愿吃狗肉,还是有意留给他吃的?他的心不禁一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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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妤——在我们一生的黄金时代,差点以为那一刻就是永远。夏霓——你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我还能再像爱你一样爱别人吗楚小语——这世界最坏的罪名大概是爱情,可世人偏偏爱这罪名那夜我们宿醉而眠,却再也未能相视而笑。到最后,我们依旧没有好好道别,请告诉我,成长不会让人绝望,它只是略带薄凉的旅程。这场青春的大风,呼啸过兵荒马乱的岁月。而我怀念,回不去的匆匆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