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狱门口,莫言紧紧攥着怀中失而复得的紫玉佩,双眸望向前方——下一个去的地方是新野,她清澈眼眸里是满满的坚定。“等我,我很快就会回许都的!”尚在牢狱之时,莫言就时时刻刻挂念着身处许都皇宫中的爱人与孩子们。三月三日,这日子莫言当然记得,这是刘承的生辰,今年是他的七岁生辰,她在牢狱之中为刘承唱生日歌,这一次,却是不能在刘承的身边为他过生辰了……
与侯音、卫开告辞后,莫言便骑着小白继续赶路。本以为会找不到小白,没想到它如此聪明,竟寻到牢狱附近,莫言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不禁感叹于动物的灵性。
“你为何帮她,若她不是皇后,我们岂不是……”卫开看着身旁的侯音,他仍是疑惑。
“时逢乱世,何人敢攫窃皇后的贴身玉佩?那又有何人敢冒险离宫?既然离宫了,又为何乔装成平民男子?想来也只有可能是为了陛下。此事你不必担忧,我们本就是宛城守将,牢狱出事,东里衮根本无法追责我等。我现在只是担心殿下,东里衮此人急功近利,热衷谄媚邀功,如今岂能轻易让好事为我等所坏?皇后怕是还有一番波折啊。”想到此,侯音便皱了皱眉,略显担忧。
几日过后,莫言抵达了新野,如她所想,刘备正驻扎新野。莫言找了一家客栈,决定暂时留在这里,她要在请诸葛亮之前再做另外一件事。莫言知道,刘备之所以能请诸葛亮,是多亏了司马徽与徐庶的举荐。莫言想在这时见一见徐庶,若能游说徐庶相助汉室,那她不枉此行了。当然,诸葛亮还是要请,且她一定要赶在刘备“三顾茅庐”前。莫言的时间所留不多,即使她知道或许会很困难,但她还是想尽力一试。
莫言用了半个月时间才见上徐庶,同样又用了半个月时间来游说徐庶,次次无功折返。这个时候,已经是四月了,莫言不能再耽搁了,可是她知道徐庶日后会为了母亲入曹营,她想在临走之前提醒徐庶,故此她又去了徐庶住处。
“你这厮怎又来了?都说了军师不见你!”莫言被人伸手拦截,她恭敬作揖。“望这位大哥通融通融,我真有要事要见徐先生。”
“不见不见!军师今日有贵客,不会见你的。你快走吧!”未想到莫言诚心诚意,还是被人狠狠拒绝,甚至被用力推开,莫言不肯放弃,再次上前。“求你了大哥,我真的要见徐先生。徐先生的贵客可是水镜先生司马徽?”莫言的直觉告诉她,徐庶所见之人定是司马徽。
“你莫要在此胡闹纠缠,打扰了军师。”莫言的坚持让守门的兵卒更为不耐烦,兵卒话刚说完,便再一次推开莫言,这次莫言没能站稳,被推至地上,手臂手掌皆与地面亲密接触,摩擦产生的疼痛让她紧皱眉头,本想起身的她听见了另一个声音,她听出对方是一个老者。“元直,你这里的人都这样对待客人吗?还不快扶这位公子起身。”
莫言抬头一看,站在眼前的除了先前见过的徐庶,他旁边还有一个年过半百,面容慈眉善目的鹤发翁,他看起来像是一个闲云野鹤,清雅老者。在兵卒搀扶前,莫言抢先一步起了身,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徐庶挥了挥手,示意兵卒站回原位,他对老者笑了笑。“这让你见笑了。公子今日来此,又是为了游说于我?”
莫言敛容正色,向着老者恭敬作揖。“斗胆请问阁下可是水镜先生?”听莫言说完,老者捋了捋髯须,微笑看着来人。“我从未见过公子,公子怎知是我?”
“司马先生之名,我早已耳闻,即使素未谋面,我亦能知晓先生。再者,能让徐元直如此相待的‘贵客’,除了司马先生,我想不出有何人……”莫言稍作停顿,又言:“不,也可能是‘凤雏’庞先生,但已为周将军功曹,不会来此。至于另一人,‘卧龙’还未出山,又怎会来此与元直相见?唯有司马先生,不惧舟车劳顿,前来相见。”
“哈哈!‘贵人’果真与他人不同,竟知‘卧龙’之名。妙哉妙哉!”司马徽边笑边捋髯须,对莫言之言甚是满意,又看了看身旁的徐庶。“还不快请‘贵人’进去。”徐庶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子’,直到司马徽提醒了他,他才收起了惊奇的目光,俯身邀请,三人一同进入了屋内。
进屋以后,徐庶想为莫言递茶水,却被莫言拒绝了。“多谢好意。我今日来此不会再游说。请你放心。你决意于此,我必不会勉强。你前些日子所说之言,我亦能明白。但我不会轻易放弃,我会再努力的。襄阳隆中,我会去走走。只是在离开之前,我想有句话要与元直一说。还望你能听一听。”莫言在找徐庶之前,她本就做好被拒绝的准备,毕竟正如徐庶所说“汉室岌岌可危,即使是这世间最聪明的人,也不会轻易去匡扶汉室。‘天下至德,莫大乎忠①’。此忠非愚忠。请恕元直无能为力。”徐庶已“择木而栖”,他拒绝实属情理之中。
“‘贵人’,你我有缘相见,请恕老夫多言一句。‘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梏桎死者,非正命也。’凡事量力而行。”司马徽喝了口茶水,他坦然自若淡淡而言。
莫言听司马徽之言,双手紧紧攥成拳,她微微皱眉,而后舒展,再露自信笑颜,正视司马徽。“司马先生之言,我会谨记于心。但,天命,天命,是为天道而命,还是以命为天道?”当莫言说完后,她又将视线转向了徐庶。“元直,我今日来此,是想提醒你……万事小心,尤为家眷。你的名声,我能知晓,又有何人不能被‘他’知晓。我只怕将来有一日,会对你的家眷不利。你又如此忠心于刘将军,到了那时,你必定会受之威胁,忠孝难两全。我言尽于此,这些日子多有得罪,还望见谅。”莫言起身,先后向徐庶、司马徽作揖行礼。
莫言还未走出屋子,徐庶出声打断了她。“元直谢过公子好意,公子一心为汉室求贤,何不见见刘将军?”
莫言背对着他们,向徐庶摆了摆手。“不必劳烦元直了。有缘自会相见。”莫言可没兴趣见刘备,她只想快点找诸葛亮,徐庶拒绝了她,司马徽是隐士,更无可能会答应她,何况她知道司马徽之言是何意,所以她多留于此也只是浪费时间。
“元直,宫中的‘贵人’当真是比寻常女子更为聪慧勇敢。她若能见上孔明,必定有趣!有趣!”司马徽一捋髯须,笑看‘贵人’离去的背影。
“贵人?”徐庶口中再次重复司马徽所说的“贵人”,他仔细回想着‘男子’的模样,对方又是为陛下而来,徐庶终于恍然大悟。
家眷……徐庶想起母亲,他的母亲并不在他的身边,‘贵人’之言不无道理。随后,徐庶还未与司马徽多说几句,便被人请走,与刘备相见商议。这一相见,徐庶便错过了迎接家眷的最后时机,天命如此奈何奈何。之后徐庶奔曹营,走前向刘备举荐了诸葛亮。
曹操率领军队准备征讨乌桓,在军师郭嘉的建议下,全军抵达易县,在此驻扎留守观望。郭嘉再一次向曹操献计,留下辎重,军队轻装以加倍的速度急进,出其不意地进攻。
郭嘉跟随曹操十一年,几乎每次出征,曹操都会带上郭嘉,而郭嘉每次也会为其献上良策。郭嘉是军师,不是征战沙场的将领,艰难的军旅生活让郭嘉吃尽了苦头。而每一次病了,郭嘉都隐瞒不报,撑着病躯为曹操献计。除此之外,这些年里,郭嘉时常会梦见自己的前生与后世。梦境之中,前生、后世皆与她在一起,她的面容一次比一次清晰,她的笑颜逐渐转为愤怒与悲痛,她质问自己为何要拆散他们、为何这般对自己……郭嘉每次想解释,都无法开口,接着便浑噩苏醒,头痛不已。
这一日,郭嘉再次从梦境之中苏醒,他用手轻揉其额,借此缓解头痛,他满头虚汗,脸色更为苍白,曹操昨日见郭嘉身体虚弱,便准许他在营帐中多多歇息,还派了军医替他诊脉,而郭嘉身边的侍从不在营帐,去替军师取熬好的汤药。
郭嘉穿上外衣,他缓缓走出营帐,本想随意走走的他却不慎听见了曹操与旁人的对话,郭嘉本想转身而走,可他们之间的对话却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根本不敢挪动脚步。
“她当真在新野?”
“小人不敢欺瞒丞相,确实在新野。”
“这女人是何心思,不在宫中好好做她的皇后,竟敢私自出宫。若不是东里衮的密信,吾亦是难知此事。你去杀了她。带上她的头颅来见吾。她既然不想做个安分守己的皇后,那就换个人坐皇后之位。杀不成,别来见吾。”
“是!”
郭嘉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回营帐的,他的侍从一见军师回来,忙上前端给他汤药。“军师身体不适,就别到处走了,若被丞相知晓,丞相定要责罚小人的。”
郭嘉接过侍从手中的汤药,他饮下汤药后,坐立不安,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慌乱无措,他很害怕,他很担心她。梦境之中的一切,醉梦阁的初见,以及清宴宫内惊鸿一舞……一遍遍在他脑海中浮现。
郭嘉跟随曹操十一年,这十一年内,郭嘉出谋划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曹操与郭嘉,更似知己,一直以来,郭嘉感恩昔日的知遇之恩,所以为其出谋献策,忠心效力。可是,这一次,郭嘉“背叛”了曹操,他不顾虚弱身躯,独自一人骑马去找她。
“我们回去吧。”女子看了一眼承光殿,似是无奈一笑,她让贴身侍女将食盒转交给殿外的内侍,侍女一脸的不情不愿。
“贵人,你入宫已有十日,陛下怎可这般待你?贵人的身份,陛下不是不知。这十日来,除了第一日,陛下来见过贵人一面,此后,便再无第二面。贵人次次来承光殿,陛下便派人次次回绝。陛下宁可夜夜宿无主的椒房殿,也不肯来贵人的寝宫。什么得了时疫,奴婢看根本就不在皇宫了,皇宫这地,怎会染上时疫?奴婢猜测,大概正如宫中传言那般,皇……”
“锦安,离府时,我是如何与你说的。来至宫中,一切谨言慎行。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要当做不闻不问。”女子停下了脚步,她看着身后的锦安,敛容而言。
“是,奴婢知错了,以后会谨言慎行的。”锦安低下头,女子轻拍对方的肩膀,以示宽慰。“我知道锦安是为了我好,可有些事,不是轻易能改变的。就像我入宫中,我无从拒绝。”
“奴婢不明白,如果不是陛下的旨意,贵人怎会入宫?既然是陛下的旨意,那陛下又为何这般对待贵人?”锦安有些疑惑地看着女子。
“若只是陛下的旨意,我反倒好受些,因为我不在乎君王的宠爱。只可惜……我不仅仅是一个父亲所赠陛下的‘礼物’。”女子说完以后,她又向着前方而去。
承光殿内,刘协亲笔写下密信,正当刘协收于函封时,有人上前夺走函封,他拿着函封在刘协面前跪下。“陛下不可如此啊!若此事被曹操知晓,陛下所做的一切功亏一篑!”
“你将密信还于朕,朕命令你将密信还于朕!”刘协厉声而道。这是刘协第一次在忠臣面前震怒。
“臣知陛下心系于殿下。”
“你不知!曹操已经知道她出宫了,甚至以此让朕迎他女儿入宫。朕若不做些什么,朕……朕……你快将密信还于朕!”
“陛下,那也是臣的女儿啊!臣也希望她平安回宫啊!”伏完眼含热泪,他向着刘协磕首道:“只要陛下传出密信,曹操必定会知晓陛下在暗中保护寿儿,从而追查出陛下身后的一切……陛下!”
“难道朕什么都不做?朕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身处危险之中?”刘协仿佛失去了灵魂,失神地坐下。
“陛下若信得过臣,臣愿意一试。她不止是皇后,更是臣唯一的女儿。臣会派人暗中保护她,即便是被曹操发觉,那都是臣爱女心切,臣会将她带回许都,带回皇宫。”
“好。”刘协缓缓闭下双目,从前的自己,一直以汉室为首,不知何时,他发觉自己不能失去莫言。刘协为了莫言,不惜答应曹操,迎他女儿曹节入宫封为贵人,曹操没有透露过莫言在何处,但是刘协清楚知道曹操早已得知她出宫。除此之外,刘协要借此让曹操信任自己。而刘协为了莫言,险些动用他暗中培养的势力……
注:
①选自《忠经》,作者马融,右扶风茂陵(今陕西兴平东北)人,名将马援之从孙。知识渊博,遍注群经,是东汉著名经古文学家。
②选自《孟子·尽心》上,第二句中孟子曰:「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梏桎死者,非正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