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刘协身体早已康复,他在承光殿翻阅奏章,但却不如往常的仔细,大多都只是粗略看了几眼就结束了,心思并不在奏章之上,他把奏章推于一边,似是在等待某人的来临。
“陛下,丞相在殿外求见。”
“你让他进来。”
“是。”
刘协摆手示意内侍,内侍前去殿外迎丞相入殿,刘协整了整所穿的龙衮,坐直看着来人——曹操。
曹操只是象征性地行礼,“臣参见陛下。”狭长双目一如既往的打量,即便是面见天子,他也没有放低姿态。
“丞相不必多礼。不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刘协等的人就是曹操,他是明知故问,桌案下的左手食指轻扣右手。
“臣之前听闻陛下落水感染风寒,故前来探望陛下。看陛下面色红润,想来也已痊愈。”
“难为丞相惦记,朕已康复,丞相不必担忧。朕还得感谢丞相的义子秦朗,若不是他仗义相助,朕还不知会如何呢。”
“陛下言重了,秦朗是吾义子,他是民,心系天子理所应当,若换了臣也一样。”
心系天子,刘协微微挑眉,放眼天下,曹操是最担忧他之人,他若出了事,那何来的挟天子以令诸侯,曹操必定是那个众矢之的。
“他还年少,就能处事冷静,再过几年,那也必定能有一番大作为。朕本想过几日写道圣旨奖赏他,既然丞相来了,那朕今日便就写了,回头丞相也替朕好好谢谢公子。”
“陛下美意,吾心领了,但义子尚未谋职,怎可受赏。”
“丞相如此说让朕难以心安,当年要不是丞相,朕也不能安坐帝位,所以这赏只言人与事,不言职位。”
“那臣多谢陛下。”
“请丞相稍等片刻,朕这就拟定圣旨。”
刘协唤来内侍,书写圣旨,盖上玉玺。刘协起身,将圣旨拿至曹操身前,“不必繁琐,从简。这道圣旨丞相带走吧。丞相既已见朕没事,就先退下吧,丞相还有军政繁忙,朕就不送了。”
“臣谢陛下。”圣旨在上,曹操也不得不跪接。“天下大乱,臣还望陛下珍重,莫要听了不该听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
曹操退下以后,刘协立于原地,重复着曹操的话,“莫要听了不该听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曹操,究竟是谁不该说,谁不该做,这还未分晓呢。”
丞相府
水榭亭台,池中锦鲤。曹操与他的军师郭嘉,在亭台上弈棋。曹操执黑子,郭嘉执白子,一黑一白也正如他们。黑,深沉如不见星斗的夜空,白,耀眼如黑夜之中的明灯。
“奉孝,跟吾说说你的想法。”曹操落下一子,等待着对方的回话与棋子。
“那奉孝斗胆一说。天子遇险,分为一二。”郭嘉的回话与落子没有丝毫犹豫,面色也如往常的淡然自若。
“哦?何为一,何为二?”
“这第一,天子是在许都与宛城的边界处遇险,未出许都之境,有谁敢在许都内造次?即便对方不知天子身份,但岂会不知许都是主公之地。陛下与皇后是在船上遭遇火箭,这箭定是来自训练有素的军队,奉孝不相信是乱射一通,这背后定有人指使,不让他们伤及性命,就算是要伤及性命,也会派人追寻。何况宛城是谁的地方,主公不会不知。想来也是留守宛城的其子所为,一为恐吓威风,若他知晓对方是天子,险些是离间之计。”
“不愧是吾的奉孝。那何为二?”曹操听之一笑,落下一子继续倾听郭嘉之言。
“这第二,奉孝不敢言。”
“奉孝,你与吾是何关系,有何不敢言?”
郭嘉反复斟酌,在棋盘上落下白子。“天子在试探主公。清宴宫设宴,就已是征兆。他不满于此,意欲夺权。”
“吾想想,陛下有十八了吧,吾在他这般年纪时,也血气方刚来着。但仅凭这,是万万不可,缺了又无所事成。吾倒很想看看他接下来会如何。”
“对于此次天子遇险,主公不需要做什么,奉孝断定一月后,自会有人来主公身边。至于天子,奉孝相信主公自有定夺。听闻,陛下下旨赏赐秦朗公子?”
“奉孝向来善于洞悉人心,敏锐过人,吾听你的。元明受赏确有其事,但吾这个儿子对于陛下给的赏赐不以为然。吾倒是很想给他职位,奉孝以为如何?”
“秦朗公子为人谦卑有礼,武艺也属上乘。主公是想把五官中郎将之职赐予公子,不知奉孝猜得可否正确?”
“哈哈!知吾者奉孝也。奉孝,你说,这世间还会有第二个像吾这般疼爱继子的吗?”
“奉孝钦佩主公的豁达,只不过……府中公子众多,主公把这等职位给了继子,怕是其他公子心绪难平。”
“平日里你这般聪明,怎不明白吾做此决定是何意。也是,奉孝未成家,自然不会明白家事。你附耳过来。”
郭嘉上前,曹操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郭嘉笑着对他行礼道:“奉孝远远不及主公心思。”
“好了,你快与吾下完这盘棋吧。大战在即,日后也难有这般闲暇时刻了。”
一袭白衣的郭嘉,凝神专注,落子后的一笑,更是彰显了他的与众不同。丞相府,一盘难分输赢的棋局,还有当世难得的相知相交。
“义父,元明惶恐。”秦朗跪在曹操身前,曹操蹲下身子看着他,“元明何来的惶恐?有话起来说,又没有犯错,快起身。”
“是,义父。”秦朗起身,又对着曹操行礼道:“请恕我不能接受五官中郎将之职。”
“元明何出此言。”
“我虽习武,但从未上过战场,元明没有战功,怎可担任此等职位。再者,府中兄弟也都比元明聪慧,有担当。还望义父收回成命,将这职位给其他人。”
“吾儿谦虚,不是刚救过陛下与皇后,还不算功劳?那你跟吾说说,府中还有何人可以担当。”
“元明并不知他们的身份,不论是天子皇后还是普通百姓,我都不会置之不理。元明不敢妄言。”
“元明何出此言?”
“倘若我说了任何一个人的名字,这都会让义父认为是元明在搪塞,甚至还有一种在讨好对方的意思。我与母亲身份特殊,皆因义父的庇护,才能在府中安稳过日,元明与母亲都对义父心存感激,不敢奢求太多。恳求义父三思,否则元明难以心安。”
“元明都如此说了,吾怎会再强加于人,职位也不急于一时,你日后若是愿意,吾依旧把职位给你。你先回去吧,吾还有要事。”
“多谢义父。”
秦朗退下,将屋门关上,他转身的时候,脸上神色有异,非常复杂的神情,他不会去做曹操的臣子,更不会去参与公子之争,即便丞相府看似平稳,但日后的事又有何人说得清楚,就好比他一直想念着阿言,可到最后竟成了陛下的皇后,爱慕之情亦是无疾而终,即便如此,他也甘之如饴。
府中长廊,曹丕与秦朗狭路相逢,相仿的年纪,同为府中公子,却是冷眼相看。“不要以为做了点事,就可以改变什么。假子。”
“曹丕,我虽不知她为何在陛下身边,但我相信再给阿言一次机会,她依旧不会在你身边。”
秦朗之言,甚是平淡,但无疑是对曹丕的讽刺,曹丕紧紧握拳,骨节发出清脆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