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吆!——吆吆!——吆吆!——吆!——吆!”一个不幸的被损害者从桌子底下钻出来一个劲儿地发出了哀嚎之声。这是作为一只四足兽最不幸的时刻了;要是“一条狗可以选择自己优游的日子的话”,他是决不会挑选一个比今日更不顺心随意的日子的。奥格尔顿女士同样拥有一条宠物狗——一条惹人怜爱的哈巴狗,它那毛茸茸的皮毛,黑色的鼻子头儿,甩来甩去的小尾巴,整个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沙拉盘中蜷曲的芹菜头,完全显示的是它的荷兰血统。“吆!吆吆!”这个小畜牲还在那里不住嘴地叫着——福罗听到后马上就参加到了合奏之中。平心而论,小哈巴狗完全有理由表达自己的不愉快心情,西姆金森的诗兴大发就给了它这样的充分理由;而另一只狗只是在为伙伴助兴而已。
女诗人刚刚朗诵完了她的第一乐章,这时,汤姆.茵格尔德斯比,此时手舞足蹈激情正盛,完全沉醉于物质享乐之中了,已经沉浸到难以自拔的程度了,不慎一下子把手碰到了大茶壶的嘴儿上。由于激情难抑,过了电一般浑身颤栗着,不幸的是他狠狠地拧了一把手中触到之物,其中一条滚烫的热流全然倾泻在了不幸的丘比特姜饼制成的披挂上面。一片混乱的景象愈演愈烈;桌子上整个变成了一片糟糕之境——围坐其间的人们纷纷瓦解溃不成军——而且“凡俗之人可不会懂”,也顾不得西姆金森小姐诗篇里面究竟说的什么了,直到又过了整整一年以后,人们这才找来细读而叹惋不已。
西佛斯趁着这阵混乱之机,一把抓住了引起这场“动乱”的罪魁祸首的手臂,把他引到了外面的草地上去,在那儿跟他说上一两句肺腑之言。在两个年轻男人之间的这番交涉,耗去的时间既然不短,其结果也非同寻常。谈判的主题按律师的说法分为三个阶段,其一传达了这样一个讯息,即查尔斯.西佛斯已经彻头彻尾地爱上了汤姆.茵格尔德斯比的妹妹;其二,这个女士已经在“爸爸”面前提到了他,并征求父亲的允准;第三,也是最后一项,他夜间所遭遇的磨折,这是最让他发狂的一件事情。对于前两个议题汤姆只是露出了眉开眼笑之色——可对最后一项他可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偷走了你的灯笼裤!又是倍力小姐的事,啊,”茵格尔德斯比大声说道。“但是有一位绅士,你说到——而且还是基尔斯爵士。这个我不敢肯定,查尔斯,是否我应当谴责你诋毁了我们家族的荣誉。”
“你尽管笑好了,汤姆——随便你不愿意相信好了。有一个事实是不容置疑的——灯笼裤子的确不见了!你看这儿——我都不得不穿上我的军队制服了;要是这一条再不见了的话,明天我就必须要跟你借了!”
雷切佛卡特说过,那些不能让我们大家欢心的我们最好的朋友,一定会有一些不幸的遭遇的;肯定的,我们,大多数,都会为他小小的不虞而暗自窃笑,直到他来寻求大家的帮助为止。汤姆此时立刻就端起架子来,回答得既干脆又利落,其中还夹杂着着重作用的感叹词,这些话要是我们的市长大人能够听到的话,可能就要让他花上五个先令的代价了。
“这件事情里面有一点非常奇怪,无论怎么说。这些衣物;你说,肯定是消失不见了。有人跟你开了一个玩笑;可以十拿九稳地说,你的仆人对此是脱不了干系的。再说了,我听人说昨天他在厨房里一脚踢起来一枚一先令的硬币,还看到了一个鬼魂,或者那一类的什么东西,这是他自己说的。以此推断,巴尔尼是这个阴谋的制造者。”
这番话让中尉立马就在实质面前蔫了下来,平常他的随从给人那种轻松快活的印象顿然间荡然无存了,他刺刺不休的耍嘴饶舌显然是有所局限的,而且他本人,名义上的中尉,实际上今天早上是间隔了三次拉响唤铃,这才把随从唤到了自己的面前来的。由此马凯尔先生被叫到了面前来,进行一番彻头彻尾的仔细盘查。关于“一先令硬币”的事情立刻就得到了解释。奥列佛.杜波斯先生极不赞成来自蒙斯特的绅士与来自圣地芸香奥纳尔的女士两个眉来眼去调情。这位小姐曾经掴了马凯尔先生一耳刮子,马凯尔先生就势把小姐拉到了自己的膝盖上,而且这位女士并没有喊出“我的天啊!”奥列佛.杜波斯先生则说这是大错而特错的;还有鲍瑟比夫人说这是“可耻的行为”,根本不应该发生在任何一间行为正派的厨房之中;而马凯尔先生获得了尊敬的奥伽斯塔斯.舒克尔萨姆布金的火药瓶,狠狠地倒出来一大撮最好的“双飞燕牌”火药在杜博斯先生的烟草盒子中;于是杜博斯先生的烟斗就爆炸了,因此把鲍瑟比夫人的周日礼帽给引着了;而马凯尔先生又用浅平盆盛水把火给扑灭了,没让“烧及假发”;之后大家就都“争吵不休”起来了,因而巴尔尼就到花园里去散散步;而此后——此后巴尔尼先生就遇见了一个鬼魂。
“一个什么?你这个蠢东西!”汤姆.茵格尔德斯比发问道。
“那是肯定的了,只有我本人可以把真相告诉尊敬的您,”见鬼的人这么说道。“我本人还有宝琳娜小姐,先生——或者说宝琳娜小姐以及我本人,因为女士们是最先来的,不论怎么说——大家都厌烦了在那些粗笨的老仆人之中厮打出洋相,因为他们看到了大家在开玩笑也不明白这是玩笑:于是我们都走出来看流星,是在罗利宝利啤酒屋那儿,这里乡下的人都这么称呼这里——我们就走到了草坪上——这里却是是一间最好的啤酒屋了;宝琳娜小姐说它就在那边灌木丛里不远,可是为什么我们从树丛的这边就看不到呢?因此大家走到了树丛的切近,可不幸的是我这时亲眼看见了一颗流星,隐隐约约有一个鬼魂正好挡在前面。”
“一个鬼魂?是什么样的一个鬼魂,巴尔尼?”
“啊,那好,跟尊敬的您说谎是不仁义的。是一个个子高高的老先生,就是他,全身穿着白衣服,他的肩膀上还扛着一把铲子,手里握着一只巨大的火炬——尽管说他究竟要用这个东西干什么我是肯定不能告诉您的,因为他的两只眼睛看起来就像是大大的灯盏一般,就算当时有月亮和流星明晃晃地在那儿,可根本就像看不到了一样——而且,‘巴尔尼,”他还跟我说道——”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我的——‘巴尔尼,’他跟我说道,‘你跟那些女孩们在那儿干什么,巴尔尼?’——我所说的真的是真话。宝琳娜小姐尖叫了一声,接着又用法语大叫了一声,然后就自个儿跑开了;当然了我本人也随着女士一起急忙跑开了,一点也来不及跟他聊上两句天儿什么的:我赶紧就跑没影儿了,鬼魂也在一阵火光之中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马凯尔先生的这番叙述当然不会得到两位绅士贸然的确信的;可是巴尔尼的叙述文本中也加上了他不容置疑的成分在里边。因此就提议去跟那位小姐进行一番会晤,但却并不意味着双方都有什么兴趣对此进行进一步的彻底考察。
“我告诉你是怎么一回事儿,西佛斯,”茵格尔德斯比说,这时巴尔尼已经得到他的允许离开了,“这里边是有人耍了个把戏,很明显的;而巴尔尼所见到的幻象很可能是其中的一部分。不管他是撒了个弥天大谎还是真正就是一个傻蛋,这个你是最明白不过的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陪着你一起坐上一个夜晚,看看到底我能不能跟我的祖先相识而变成熟人。同时你可千万管住嘴巴不要做声!”
此时正值女巫出没夜,
当墓地张开口,死者纷纷出坟墓。
我非常愿意把我的故事以崇高的荣誉感讲述给大家,因而也恳求我“正派的读者们”相信于我,因此我接下来对这个神秘的故事的后续讲述之中有任何不实之词的话,你完全可以把这个责任归咎于现代人不诚而堕落的品性,而非我们的祖先那慎重而崇高的处事原则所致。我要把他老人家介绍到一座,这是真的,一座古老而屋宇宽广的卧室之中里来,它的四面墙壁有三面是被黑色的橡木护壁板包裹着的,其上所装饰的水果与花朵的刻饰比起格林菱.基本斯家族的纹饰年代可要久远得多了;而第四面墙上包裹的则是一层奇怪的模糊不清的帷幕遗留物,昭示的是只有圣经上才有的某段历史,可是就此甚至连鲍瑟比夫人自己也难准确能述说清楚。西姆金森先生曾经对此做过仔细的审查,倾向于认为其中主要的人物是处在狮子窝中的巴斯沙巴,或者是丹尼尔也不肯定;而汤姆.茵格尔德斯比倾向认定于这是巴山的国王。然而,所有的这些也仅仅是猜测而已,此地的传承当中对这些事情根本就是缄默不言的。
这个房间,进入其中的门户是一座高大的穹顶大门,而出来的门径则是一扇小一些的穹门;这两座门户是对开的,而每扇门的内部都有复杂的拴锁可以确保安全的考虑。房中的床榻架子,同样也非是近日之物,几乎可以看成是跟塞顿那个年代起同时代的物类,那个时候的一架四柱的“家具”完全称得上与皇家御用的品物同等的价值了。床榻本身,及其所属的草褥,床垫,等等,年代可要靠后得多,看上去显得极不协调,却很舒服的样子;而房间宽大的窗扇,同样装饰有钻石形状的玻璃格子以及铁制的纹饰,不过已经被现代不伦不类的上下拉窗所取代了。也不是说所有的这些都能毁败其本身古老的样式,也不是说这个样子就使得房间成为鬼魂出没之地,而且是像这样一个穿著伊丽莎白时代的紧身上衣、同时又身着不伦不类的邦德大街式服装的“混合型鬼魂”屈尊光顾之所。
穿着他们绿色的摩洛哥皮拖鞋两脚,放在很不雅观的现代炉栅前面护板上,两位年轻的绅士坐在那里,懒懒散散地穿着“披肩式”睡衣以及黑色丝质的硬领,这与他们置身其上的藤条高背椅极不协调。各有一支可厌之物,叫做雪茄的东西,在其中一位的左边嘴角,在另一位的右边嘴角,散发出浊臭的气味——他们之所以欣然接受这样的安排,是为了抵御从壁炉烟囱里冒出来的有毒气息,要不是因为这般难以忍受的“威恐”所在的话,他们每个人可能采取一种温和一些的喷云吐雾类别。一张细窄的小桌放置在他们两人之间,每个都把肘部支在上面,两头还各放一杯加水威士忌——就是在这种“孤独的沉思之中”,两位人士静静地坐在那儿,这时“午夜之铁石喉舌敲响了十二点。”
“鬼魂出没的时刻来临了!”茵格尔德斯比说,一边从他的马甲口袋里掏出一只像半个金便士一般大的怀表来,看了又看,好像是怀疑塔形大座钟有些不可靠一样。
“嘘!”查尔斯说;“我是不是听到了脚步声?”
之后沉寂了一会儿——又听到了脚步声——脚步声清晰可辨——脚步声来到了门前——迟疑了一下,然后停住了,然后——走过去了。
汤姆一步跨过了房间,一下子把门打开,看到是鲍瑟比夫人正向她的房间走去,那个房间在走廊的另一头,她刚给一个女仆成功服过加薄荷酒的增效药物,遵照肯特郡公爵夫人的“甄别手册”上的指点。
“晚安,先生!”鲍瑟比夫人打招呼道。
“见你的鬼去!”这个失望的幽灵守望着说道。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时间缓慢地流逝着,还是没有鬼魂前来光顾;也没有任何不寻常的事情来给沉寂的夜晚增加阴森恐怖之气;当塔形大座钟终于敲响三点钟的时候,茵格尔德斯比终于忍耐不住了,酒劲儿也过去了,从扶手椅上一下子跳了起来,说道——
“这真是他妈见了鬼了,我的老伙计。我们今天晚上是见不到什么倒霉的鬼魂了;鬼魂正点出没的时刻早就过去了。我要上床去睡觉了;至于说你的灯笼裤,我起码要在接下来的二十四个小时之中给你投保,以硬粗布的价格。”
“当然了。——哦,谢谢你——肯定的!”查尔斯不知所措地说,迷迷糊糊地有些清醒了过来,不一会儿又完全呼呼大睡起来。
“晚安,我的小伙子!我走后把门拴上;不要依顺教皇,还有鬼魂和伪君子!”
西佛斯遵从了他的朋友的嘱托,第二天一早下楼来吃早饭的时候,穿的还是前一天穿的那些衣物。神秘感已经荡然无存,魔鬼被彻底屏退了;浅灰色接缝上带猩红饰条的军裤依然穿在身上,装扮着它们合法的拥有者。
汤姆为这次守夜的结果而庆幸自己,以及跟他一同守候的伙伴;可是那句下里巴人的谚语说得好,在还没有“完全走出森林”之前先别稀里马虎的。西佛斯依然还在这森林的边界以内。
接下来的一天早晨,一阵急骤的敲门声响起在汤姆.茵格尔的门上把正在刮胡子的他吓了一跳——下巴给刮破了。
“进来,你这可恶的东西!”不屈的烈士发话道,把大拇指按在划破的皮肤上。门打开了,巴尔尼.马凯尔先生出现在门前。
“好了,马凯尔,什么事?”受难者问道,说的是拜访者的方言土语。
“主人,先生——”
“好了,他想要什么?”
“借一件灯笼裤子,尊敬的阁下您。”
“你为什么不想告诉我呢——我的天,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汤姆脱口说道,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来。“哈哈,巴尔尼,你不是要说鬼魂又把裤子给拿走了?”
马凯尔先生没有对年轻的主人的这番好笑做出反应——他的面部所呈现的依然是一本正经的神色。
“说实话,真的,的确又不见了,的确!”我要是没找才怪了,床上找,床下找,床里边找,这事可奇怪了;现场我都找遍了,根本就没有裤子的影子——我简直快要崩溃了!”
“听着!说真的,巴尔尼,”汤姆说道,慌忙之中一不小心把大拇指也移开了,顿时一条“泛滥的人体”深红血流混合在肥皂沫里涂满了整个喉咙处——“这对你的主人来说再好不过了,你不用来蒙骗于我了,先生——赶快告诉我,你究竟拿着那些衣物干什么去了?”
这样一番突然间的变脸,一改“和蔼可亲”而“肃然发威”,当然把马凯尔吓了一跳,瞬间就使他惊慌失措失去了方寸,就是一个爱尔兰绅士之中的绅士对此也不可能无动于衷的。
“我?那么说是我,阁下您认为我就是那个幽灵了?”他慌促地说,他迟疑了一下,口气中有一丝忿忿不平的意思在里面;“难道是我会偷走了主人的东西——可我拿它们又能做什么呢?”
“那你自己是完全知道的——你的意图我怎么可能猜测得到呢,因为我不认为你是‘偷走’这些东西的,像你说的那样;但是你看起来还是在意丢失这些东西的,我心下还算有些欣慰之感。流这么些血真讨厌!——给我一条毛巾,巴尔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