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斗会结束后,北师大的红卫兵将早已准备好的卡车开了过来,打算像北航那样游斗彭德怀。崔满仓见状,严词呵斥。红卫兵见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十几个人一拥而上,先把彭德怀推上卡车,随后高喊着“打倒小阵再道!”“砸烂保皇派的狗头!”等口号,将崔满仓三人的领章帽徽撕掉,一同推上车,开始游斗。
游斗先在院中进行。
一顶用铁皮和纸做成的两米高的大帽子套在了彭德怀头上,顷刻,他脑袋的周围便有血迹溢出。崔满仓见状,怒斥了他们几句,结果换来一阵拳脚,被打坏了腰。
游斗车在校园兜了圈,然后冲击在门,向北太平庄驶去。就在这时,王金岭坐着一辆“红旗”轿车赶到了。他看到彭德怀和崔满仓的惨相,不禁勃然大怒。他以周恩来办公室联络员的身分出现在红卫兵目面前。
“你是什么人!”红卫兵头目问。
“我是周总理办公室的联络员!”王金岭严正地回答,接着指责道,“他们这样搞是违背总理指示的。你们必须马上把彭德怀交给卫戍区!”
崔满仓见王金岭以如此身分出现,便马上汇报情况说:“他们简直是一帮强盗,不仅打了彭德怀,连卫戍区的人都打了!”
王金岭立刻命令红卫兵把车倒回去,并更加严厉地对红卫兵头目说:“这样还得了,连负责护送的解放军都敢打,你们要向中央和军委承担一切严重后果!”
一场后果不堪设想的游斗,总算被制止住了。
然而,批斗并没有就此结束,随着酷夏的炎热,批斗彭德不的“温度”也在急剧上升。
根据中央文革的部署,北师大批斗彭德怀刚结束,在北京工人体育馆又召开了一次规模盛大的批斗会。这次批斗会是“首都无产阶段革命派”联合组织的。批斗对象除彭德怀外,还有黄克诚、谭政、罗瑞卿、彭真、万里、杨尚昆、薄一波、许光达、陆定一、张爱萍等党政军要人。
周恩来闻讯后,即刻指示傅崇碧:要严密做好警戒工作,准备好部队和车辆,当被批斗的同志人身安全受到威胁时,立即运走。为预防万一,要准备好一架直升飞机。
王金岭奉命和参谋长刘光甫一起察看了会场。道路和直升飞机降落点以及警戒位置。而后,他们又去警卫2师布置了警戒任务。
谁知就在这当口,彭德怀被提前押到了会场,据说这是一位将军的命令。
来到休息间,没等彭德怀立定站稳,这位将军就怒气冲霄地跨到他跟前:“彭德怀,你也他倒有今天呀!”抬起头看看,你还认识我吗?”
彭德怀抬头看了一眼,没有认出面前这位骄横的将军。他摇摇头。
那人抢起拳头朝彭德怀脸上打来:“你真的不认识我了?我就是差点被你抢毙的人!”
彭德怀的脸颊痉挛地颤抖着。他又仔细端详了对一方一番,猛然想起来了。他刚要说什么,只见对方伸展开手掌,左右开弓,“啪啪啪啪”四个耳光重重打在他脸上,接着又猛踢一脚。他倒在地上,像头受伤的雄狮怒吼道:“×××,我认得你,认得你!你、你在朝鲜战场上是个怕死鬼!没错,我差点没有枪毙!真可惜!真可惜呀!我当年应该果断地毙了你!”
那人怒气未消,又要打,被警卫处处长劝阻下来,并立即下令警卫人员把彭德怀带到预定的休息间--女厕所去。事后,傅崇碧严厉地批评了那位将军。
真实,“文革”中打着冠堂皇号公报私仇者,又何止那个将军一人呢?这些人与虔诚的殉道者一起,成了“文革”中最坚定的“左派”。
8月16日,《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刊登了1959年8月16日通过的《中国共产党八届八中全会关于彭德怀为首的反党集团的决议》(摘要),从而在全国掀起了公开批判彭德怀的高潮。大小报刊竞相发表批彭社论和文章。同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彭德怀及其后台罪责难逃》,并转载了《红旗》杂志第13期社论《从彭德怀的失败到中国赫鲁晓夫的破产》,《解放军报》发表社论《宜将剩勇追究寇》。这些社论无一例外地将彭德怀和***捆在一起批判。
8月17日,《人民日报》突出报道了广大军民欢呼党的八届八中全人决议公开发表的情况,并以《展开彻底摧毁资产阶级司令部的大斗争,坚决清算彭德怀及其后台篡党篡军罪行》为题,报道了“解放军各总部、各军兵种、国防科委、三军驻京机关院校革命派狠揭狠批大野心家彭德怀”的活动,发表了《彻底清算彭德怀篡军反党滔天罪行》一文,从民主革命起系统地对彭德怀进行批判。
8月27日,《人民日报》又借影片《怒潮》大做文章,进一步扩大批判彭德怀的声势。
在这样的舆论环境中,批斗彭德怀成了一种时髦,许多单位争来抢去。仅在7、8月份,彭德怀就被批斗100余场。他的身躯一次次被推倒,一次次又站起来;他的头颅一次次被按下去,一次次又昂起来;他的呐喊一次次被截断,一次次又响起来。待到大批斗的局势缓和一些之后,已到残烛年岁的彭德怀,身体已经彻底垮了。
1967年9月下旬,毛泽东视察了华北、中南和华东地区之后回到北京,准备过国庆节。
在他召集的中央文革碰头会上,他不知出于什么考虑,一再表示了他要结束文化大革命的愿望:明年春天结束文化大革命,接着开九大。专案要赶快清理,除了有问题的,很好老同志都要参加九大……
“彭德怀专案组”此时已在林彪党羽黄永胜掌管之中。在中央文革和林彪的授意下,专案组开始三番五次地“突击审讯”彭德怀,态度蛮横,并时有打骂现象。
“彭德怀,平江起义不是你的什么功劳,而恰恰证明你又手沾满了人民的鲜血,这一点你承认吗?”
“我不承认,因为这是歪曲!你们这些话和最近报纸上有个别人打着批判《怒潮》的旗帜,说什么‘平江起义彭德怀双手沾满了人民的鲜血’是一样的。这不只是侮辱我个人,而是侮辱平江起义,侮辱共产党领导的起义!这是站在反革命立场,替40年前的反革命分子翻案!这是罪恶!当是我们成立了临时革命法庭,处决了一批反革命分子,替革命群众申了冤、出了气、撑了腰,打击了反革命气焰,这是完成应该的!如今,为什么把铁的事实颠倒过来说呢?”
“彭德怀,你在清乡时杀了多少农民?”
“这是屁话!历史文件还在嘛,参加平江起义的也还有人在嘛,你们可以去调查嘛!决不容许无中生有,别有用心地替反革命分子翻案。就是站在宗派主义立场上,也不能容许,应当批判。”
“你在红军北上时,有人因病住在你部,这个人对毛主席的伟大战略部署究竟持什么态度?”
彭德怀立即明白对方是指周恩来,其用心显然是为整周恩来搜集炮弹,便斩钉截铁地回答,“这个人态度很明朗,坚持支持毛主席的意见!”
“好,你先说说,贺龙参加庐山会议,是不是和你一路去的?”
“是的!”
“在路上,他是怎样鼓动你写‘意见书’的?”
“没影的事,没有人鼓动。那封信是我自己在会议后期直接写给毛主席的私人信件。”
“你好好想一想,他跟你都说了些什么?”
“没有就是没有,有什么可想的!”
“在你去‘三线’之前,***都给你谈了些什么?***是不是跟你说过,将来还叫你掌管军队?”
“我去‘三线’是毛主席批准的。毛主席请我吃饭,***和其他同志也参加了。***根本没有对我说这些。”
“张国焘手下的人现在都在哪里?”
“说起张国焘,这个人该枪毙!可是,和他在过一起的同志,不见得都是坏人。”
“老实告诉你,延安整风时,这些人有的因为伪装巧妙,给漏掉了,你应该协助组织把一些可疑分子清查出来。”
“奇怪,问我?康生是审干办公室的,他应该知道谁是什么人,问他去嘛,问我干什么?”
“彭德怀,你必须把态度放老实,问你什么就老老实实回答什么,要谈清楚,不然新账、老账一起算!”
“算吧,没关系。我老账、新账都不欠!”
就这样,牙对牙,眼对眼,专案组没能从彭德怀嘴里抠出一星半点“罪证”。
但是,专案组没有就此罢手。
1968年3月,林彪、江青制造了所谓的“杨(成武)、余(立金)、傅(崇碧)事件”后,彭德怀被迁移到3个监护点--什坊院,过着孤寂的困禁生活,终日里自审自责,除了读书、看报,便是写交代材料和遭受充满敌意的提审。即便境况如此恶劣,彭德怀还是凭着坚强的意志,努力追忆旧事,完成了《彭德怀自述》的抗美缓朝之前的部分,在历史的真实和冷峻的眼光,给后人留下了一份反思历史、启迪人生的宝贵遗产。
1969年春,中苏之间爆发了“珍宝岛事件”。彭德怀在报纸上看到消息后,马上伏案疾书,整整熬了两天两夜,谁也不知他在写什么。当他写好后交给哨兵一看,原来是呈送毛泽东的一份作战计划。监护点干部战士听到这件事,无不为这位老元帅的报国热诚感动不已。可在当时的情形下,他的这一举动,又显得多么不合时宜,不自量力啊!作战计划当然没有下落,他反被专案组诬为“贼心不死,妄图趁机逃往国外!”
1968年10月13日至31日,中国共产党第八届扩大的第十二次全体会议在北京举行。引人注目、发人深思的是,经过两年多的清洗,原八届中央委员、候补中央委员中,被定为“叛徒”、“特务”、“里通外国”、“反党分子”的,竟达总数的71%。八届中央委员97人中,除十一中全会以来去世10人外,能参加这些会议的只有40人。开会时,从候补中央委员中补了10人为中央委员,才刚过半数。八届中央修补委员能出席会议的只有9人。而被扩大参加这次会议的中央文革小组、军委办事组成员,各省、市、自治区革命委员会和各大军区主要负责人,中央直属机关负责人,竟有74人,占会议成员总数133人的57%。
毛泽东主持会议,并就“文化大革命”总是讲了话。他说:这次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对于巩固无产阶级专政,防止资本主义复辟,建议社会主义,是完全必要的,是非常及时的。文化大革命要搞到底,估计要3年,到明年夏季差不多了。
全会批准了在江青、康生、谢富治等人主持下,用伪证拼凑成的《关于叛徒、内奸、工贼***罪行的审查报告》,做出了把***“永远开除出党,撤销其党内外一切职务”的决定。一些人彭噪要开除邓小平的党籍,由于毛泽东的反对,未能得逞。
11月2日,中国各主要报纸均在头版头条,以套红大标题刊登了八届十二中全会公报,全国各地广播电台也反复播放着同样的内容。就在这一天,病情笃重的***被破例准许收听广播。“全会对于***的反革命罪行,表示了极大的革命义愤,一致通过决议:把***永远开除出党,撤销其党内外的一切职务,并继续清算***及其同伙叛党叛国的罪行……”***听着听着,耳畔像有恶魔在咆哮。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心潮剧烈地翻腾着:为什么事先没有一个人来谈过一句,也没有看过一个有关的字迹?什么时候立的案?找到了什么证据?不允许说明吗?不准申诉吗?不要签字吗?
他浑身颤抖,大汗淋淳,呼吸急迫、频频呕吐,血压陡然升到260/130毫米汞柱,体温骤然升到40℃。
他完全明白了,任何辩驳都是徒劳的。从此,他的嘴唇紧闭,没有再说一句话。在他生命的最后27天里,他最为牵挂的也许是他的妻子儿女。然而,这位共和国主席已经毫无能力保护他的亲人了。当然,王光美活下来了,那是因为毛泽东在王光美的“判决书”上写了“刀下留人,要留活证据”这么几个字。否则,她的生灵早就在“九天”开后不久,随着林彪亲自做出的“死刑,立即执行”的判决,飘拂到天国去了。
彭德怀自从看了八届十二中全会公报后,情绪突然变得消沉而烦躁。每当专案组人员来提审他时,他就马上愤愤地吼起来:“你们还来逼什么!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们!我有话只给毛主席说,我要见毛主席!不然,你们也把我开除出党吧!拉出去处决了吧!我决不说,决不说!”
此时,专案人员清楚,他更清楚:他彭德怀的命运不会比***的命运好到哪儿去!
要置他于死地的对手们决没有放慢对他迫害的步伐。在黄永胜控制下的“彭德怀专案组”于1970年9月17日写了一个所谓《关于反党头目里通外国分子彭德怀罪行的审查综合报告》。报告中说:“彭德怀一贯反党反毛主席,里通外国,罪行累累,证据确凿。在被审查期间,态度不老实,时常出尔反尔。我们建议:撤销彭德怀党内外一切职务,永远开除党籍,叛处无期徒刑,终身剥夺公民权利。”此件在开头写道:“永胜同志:遵照您对彭德怀结案材料何以上报的批示,现整好呈上。请审示。”1970年11月3日,黄永胜大笔一挥“同意”,两个字便将彭德怀定案了。
同对***定罪一样,对彭德怀的这一判决,未经任何法律程序,没有召开任何会议进行审布,人民不晓得,彭德怀本人至死也没有见到听到判决的一句一字!
这在当今文明社会中,大概是绝无仅有吧?
“文化大革命”的一个突出成果,是毛泽东选择了体弱多病的林彪作为接班人,来填补由于***突然跌落而出现的权力中空状态。这使林彪在“文化大革命”开始不久,便一跃成为中国的第2号人物。他不时地摆动在毛泽东的左右,给人一种毛泽东和林彪形影难分、亲密无间的印象,以至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以毛主席为首、林副主席为副的党中央”成了中国人最时髦的一种崇拜性语言。
林彪经过多年的苦心经营,把人们由于对毛泽东的崇拜而衍变成的迷信推动了人类意识的顶巅,并借此踏着***的尸骨和一大批毛泽东战友的冤魂,在这座迷信的大山上争得了一个醒目的席位。60年代后期,中国简直成了林彪叱咤风云的时代。但她并不满足,他希望自己在国家职务中取得与他在党内相称的高位,能像***生前担任的职务一样,既是党的副主席,又担任国家主席。然而,文化大革命的严峻形势和林彪的这种野心,不能不使毛泽东和他“最最亲密的战友”林彪之间出现愈来愈大的的裂痕。如果说1959年历史选择庐山作为毛泽东与彭德怀决斗的舞台,是一种偶然的话,那么1970年历史又一次把庐山继续提供给毛泽东与林彪决战,就多少带有一点必然了。8月23日至9月6日,在庐山召开的九届二中全会上,毛泽东与林彪的分歧公开化了。毛泽东借批判陈伯达,令林彪的四员大将黄永胜、吴法宪、李作鹏、邱会作检讨,给了林彪一个严厉的警告。随之而来的是1971年9月13日林彪及其妻子叶群、儿子林立果等人叛逃,摔死在蒙古温都尔汗,成为震惊中外的“九?一三事件”。
1971年国庆节前夕,卫戍区根本周恩来的指示,通过各“监护”点:在现有条件下尽量过好节目,改善日常生活条件,绝对保证人身安全,一切法西期式的审查方式,应一律废除。
春节前夕,国务院机关事务管理局奉周恩来之命,给每一位被“监护”人送了一份礼品:糕点、罐头。彭德怀从哨兵手里接过礼品时,不禁奇怪地问:“小鬼,这罐头糕点,是你买的?”
“不,是国务院管理局送来的,每人一份。”
“国务院?”
“对!是周总理让送的。”
“总理?啊?总理没有忘记我们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