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觉得,分配给彭德怀做这个工作(指大“三线”建设副总指挥)是不恰当的。据我们了解,彭德怀到“三线”以后,还在积极进行不正常的活动。因此,我们再一次提出意见,希望中央考虑撤销他的“三线”副总指挥的职务。
从这次文化大革命揭发的许多事实看,彭德怀到现在还是修正主义的一面黑旗。为了在广大群众中揭穿他的丑恶面目,为了彻底清除这个隐患,我们希望中央能够考虑在适当时机在群众中公布彭德怀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的罪恶活动。
由于这场夺权斗争,是革命和反革命的斗争,是我们推翻一个地方的、部门的反动政权的斗争,因此,必须当机立断,采取断然手段,和平过渡是不行的。
为此,江青、康生、陈伯达多次在毛泽东耳边吹风:《海瑞罢官》问题被那个司令部的人搅乱了,使现代“海瑞”溜之大吉,他(指彭德怀)现在在西南过着神仙日子,自在极了!必须首先拔掉这面黑旗!
毛泽东在这帮人的蛊惑下,在10月24日召开了一次中央汇报会上,对彭德怀问题做了如下讲话:“高岗、饶漱石、彭德怀,是搞两面手法,彭德怀与他们勾结了。”“彭德怀发动的‘百团大战’是搞‘独立王国’,那些事情都不打招呼。”康生马上附和,添油加醋,戚本禹、关锋一哄而起,声称要“彻底清除这个隐患”。
12月13日,林彪、江青在人民大会堂接见军事院校造反派代表。江青看似漫不经心,却有意激将,她对北京地质学院“东方红”头头朱成昭说:“你们红卫兵这也能,那也能,怎么就不能把彭德怀愀出来呀?让他在大山里头养神,将来好回来反我们,把我们打入十八层地狱呀!***在彭去西南之前,就对他说:‘如林身体不好,还由你彭德怀当国防部长。’他要是再当了国防部长,我们就要千百万人头落地了!”
林彪挖空心思地在姓名上做文章,说:“你们知道彭德怀的原名叫什么?叫彭得华。他从小就野心,想得中华。”
12月15日,陈伯达、康生、戚本禹在人民大会堂北京厅接见了北京航空学院“红旗”造反派代表。当戚本禹看了造反派头目韩爱晶等人整理的叶剑英的“罪行材料”后,以高屋建瓴的神态说:“你们的攻击点没有选对。你们先不要搞叶剑英,‘海瑞’还没有斗嘛!告诉你们,彭德怀现在在成都是‘三线’的副总指挥,在那里没有人敢动他。要把他揪回北京,打翻在地--这是首长指示,已经毛主席同意。”
为了尽快把彭德怀揪回北京,戚本禹经过反复筹谋,采取了双管齐下的手段,分别给朱成昭、韩爱晶打电话,下达赴川揪彭出击令。一夜之间组成的“专揪彭德怀战斗团”和“赴川揪彭敢死队”,为了抢头功,竞相登上了西去的列车。
江青得知戚本禹已布置北航“红旗”和地质“东方红”去四川揪“海瑞”的消息,极为赞赏:现在就是打仗。你戚本禹是个聪明人,指挥有方,等文化大革命胜利后,我们也要评功论赏,封你将军,封你元帅!
戚本禹得意于自己天生的玲珑剔透的好脑袋。他踌躇满志,趾高气扬。
请看1979年底戚本禹在押期间写的笔供:
“彭德怀在‘三线’,是我叫去四川串连的学生把他带回北京的。江青当时是力主此议的。康生也是这个主张。”
区区戚本禹的一句话,就可以调兵遣将随意剥夺闻名于世的一位军事家和政治家的人身自由,这对年轻的人民共和国不能不说是一个啼血的玩笑!
12月24日凌晨3点钟,一辆吉普车发狂地冲到永兴巷7号大门口。站岗执勤的卫兵以强硬的躯干迫使夜袭者紧急刹车。
当从车上跳下的人亮出“圣旨”之后,卫兵才把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他拨通电话,将情况报告綦魁英。
綦魁英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他刚跨出门,就与气势汹汹的“使者”们撞了个满怀。他被堵在屋里。
“你是彭德怀的秘书吧?”
“是的。有什么事情?”
“马上带我们去见彭德怀!”
“有什么事情和我谈!”
“不行,要见本人才谈!”
“你们是哪个单位的?有证明吗?”
“我们是北京航空学院‘红旗’战斗队的,有急事要见彭德怀!”
綦魁英并不太清楚什么“红旗”战斗队,但他预感到这些学生来者不善。他看了看介绍信,又递了过去。
这时,一位学生指着这位揣起介绍信的人说:“他是我们‘特别行动队’队长,他和毛主席握过手,留过影,深受江青同志夸奖!”
“啊,久仰久仰!”綦魁英仔细打量着对方,吐出一丝讥笑,“能和毛主席他老人家握手,你这位队长了不起呀!”
队长看了看手表,突然满脸杀气地吼叫起来:“别他妈废话,赶快叫彭德怀起来!”
綦魁英也看了看手表,说:“你们可以在这里歇息歇息,等天亮了再说吧。”
“不行,我们是奉中央文革的指示来的,十万火急!你快领我们去见彭德怀!”
“这么说,你们不相信我这个秘书?不和我谈,那就等天亮上班后再谈!”说完干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现在是文化大革命非常时期,你是当革命派还是当保皇派?嗯?”口气带着蛮横。
綦魁英索性闭上眼睛,不予理睬。
队长气得牙齿咬得咯嘣响。他后退几步,向周围的人使了个眼色。随即,几个人一拥而上,把綦魁英架起来向外拖。
綦魁英用力一拽,一步跨到队长跟前,怒目圆睁,逼视着对方:“你想干什么?我倒要问问你,你刚参加几天革命?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你懂多少?半夜偷闯人家住宅,又蛮不讲理,非法揪人,你算什么革命派?***!”
“妈的!”队长暴跳如雷,“你、你这条保皇狗,不给点厉害瞧瞧,就不晓得革命的味道!”他冲着綦魁英的心窝就是一拳。
紧接着又是一阵乱糟糟的拳打脚踢。
一股殷红的血从綦魁英嘴角溢出。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两眼冒着怒火,鼻孔喷着粗气,像一枚拉着导火索的炸弹。
这秋红卫兵不禁被他的这副神态惊愣了好几秒钟。就在这几秒钟内,綦魁英想好了一个对策--只见他冲出包围圈,跑到院子里,用最大的嗓门高喊:“老景,有一伙强盗闯来了!”他想以此给堂屋里的彭德怀和后院的景希珍报个信,以采取应急措施。
一伙人马上扑上去,接着又是一阵毒打。
突然,一道亮光驱散了院中的一片黑暗。堂屋里的灯亮了,接着,门开了,彭德怀一步跨出门槛,喝道:“住手!我是彭德怀!”
队长甩下綦魁英,率先冲了过去。
彭德怀被“来访者”团团围住,裹在屋内。
“你们从什么地方来呀?”彭德怀问。
“北京!”
“噢,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奉中央文革的命令,请你跟我们到北京一趟,批斗彭、罗、陆、杨,澄清事实。”
“什么时间走?”
“现在就走!”
“可以!”彭德怀迅速地扫视他们一眼,神情激愤而又从容地说:“等我带点东西,马上就走!”
突然,綦魁英大喊一声:“彭总,你不能跟他们走!”他一步跨在门中央,像一堵墙。他指着队长斥责:“你们不是说要谈事情吗?怎么变成上北京了?你们搞的什么名堂!”
“少废话,关你什么事!”
“我是秘书,当然要管。这样搞,不能走!”
“这是中央文革的命令,你敢违抗!”
“这样搞,谁的命令也不行!”綦魁英同样用强硬的口气对彭德怀说,“彭总,你这样做是很不负责任的!我要请示!”说着去抓电话。
“你要请示中央文革吗?”队长酸溜溜地问。
“不,请示西南建委!”
“好,好,完全可以!”队长也忙去抓电话。
綦魁英抢去了电话听筒,可是怎么也拨不通。他扔下电话,大声说:“我得去杨秘书长家一趟。在我没回来以前,彭总不能走,你们也别想带走他!”
“好,好,完全可以!我们去两个人陪着。”队长诡秘地笑了笑。
綦魁英怎么也没有想到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计。等他走后不到10分钟,他们便强行把彭德怀挟持出屋,不容他说话,不容他拿一点东西,不容他去一下厕所!彭德怀挣扎着,抑起倔强的头颅,声音嘶哑地高喊:“毛主席!再过两天,可是你的生日了!你的红卫兵无法无天……”没等他把话说完,红卫兵竟用绿挎包堵住了他的嘴,连拉带推上了汽车。
此时,时针正指向凌晨5点。
吉普车疾驶过沓无人声的街市,在幽深的林荫路绕过几个弯,驶进成都地质学院的大门。
彭德怀被控制在北航“红旗”的手中。
景希珍的爱人张一兰起床准备去上早班,突然听到前院汽车声,又发现彭德怀住室的灯亮了,顿感惊诧,忙把景希珍叫醒。景希珍一边跑着一边穿衣服,冲过院子,闯进彭德怀住室,只见屋内空无一人!一种恶兆猛然扑入他的心头。
他暗暗责骂自己失职!
当他风风火火闯进杨焙办公室时,杨焙和綦魁英正与两个红卫兵“谈判”。
“彭总呢?”景希珍急得眼泪几乎掉下来,一进门便嚷。
“彭总在家呀,红卫兵看着呢!”綦魁英说。
“哪有?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啊!”
“啊--?”綦魁英惊呆了,恍然大悟,“卑鄙!我中了这帮混蛋的奸计!”他吼叫着,像鹰叼小鸡一样一把揪住一个红卫兵的衣领,“说!你们把彭总弄到哪儿去了?”
景希珍、杨焙也围上去,直逼两个红卫兵。
红卫兵见大势不妙,连忙又亮出介绍信:“解放军同志,别耍态度嘛。我们是奉中央首长命令专门揪‘海瑞’的。你们应当站在毛主席革命路线一边,不要当保皇派嘛!”
景希珍看了一眼介绍信,劈手甩了过去:“你说,是哪位中央首长的指示?”
“是江青同志的指示!”
“我们没有接到中央任何首长的指示!”杨焙愤慨地说,“就凭你们的嘴说说就行了?鬼晓得你们是什么人?不行!坚决不行!”
景希珍一直追问:“你说,把彭总弄到哪儿去了?不说,我可不客气了!”他握紧了拳头。
綦魁英说:“那好吧,不交出彭总,你俩休想跑掉!”
杨焙见此情景,沉思了一会儿说:“我看,打电话请示一下总理办公室吧!”他转身抓起电话要长途台。
此时,天已大亮。一名警卫战士跑来通知綦魁英:又有一群红卫兵冲入了彭德怀住处。綦魁英跟着警卫返了回去。
经过一番盘问,来人是北京地质学院“东方红”战斗队的,也是专门赴川揪彭的,带队的是赫赫有名的王大宾。王大宾得知彭德怀已被北航“红旗”的人抢走,气势汹汹地硬要綦魁英领着去见北航的人。
綦魁英心想:好吧,先把你王大宾引开这里,让你们鸡狗相斗去吧!
“你们把彭德怀藏到哪里去了?”一见到北航的人,王大宾劈头就吼。
“你是哪儿的?”北航的红卫兵也不示弱。
“北京地院的!”
“啊,原来是兄弟部队。你们不必操心了,彭德怀由我们押回北京!”
“彭德怀必须交给我们,由我们押回北京!”王大宾以不容商量的口吻喝道,“我们是奉中央文革的指示来的,你们不交出彭德怀,就是反对中央文革!”
“哼!我们也是奉中央文革的指示!”
双方唇枪舌剑,争执不下。
王大宾见这样吵闹下去也是枉然,脑瓜子一转来了计谋:先退避三舍,在门口留下“探眼”,看北航的人往哪儿走,然后跟踪追击,再把人抢过来,亲自把胜利“果实”奉献给江青。
于是,他带着人扬长而去。
清晨6点钟,西南建委与总理办公室的电话接通了。
秘书周家鼎听取了杨焙的汇报后,马上将此事报告给周恩来。
周恩来问:“彭德怀同志现在在什么地方?”
“已被红卫兵绑架,去向不明。”
周恩来一惊:“哪儿的红卫兵?”
“北航‘红旗’。”
“他们串得好快呀!”周恩来深思片刻,凝重的眉峰微微颤了颤,当机立断,“立即告诉西南建委和成都军区,马上寻找彭德怀同志,找到后将他保护起来,尔后迅速报告中央!”
周家鼎认真记录着总理指示:
“请以中央和我的名义给西南建委、北航‘红旗’的同学们、成都军区、北京卫戍区去电:
中央同意彭德怀同志回京。
但要严格执行以下三条:
一,由成都军区派出部队和红卫兵一道护送彭德怀同志到京。沿途不许任何人截留,不得对他有任何侮辱性的言行,绝对保证他的安全;
二,不许坐飞机,由成都军区联系火车来京;
三,由北京卫戍区派出部队在北京车站等候,并负责安排彭德怀同志的生活和学习。
以上三条,同时通知成都军区、北京卫戍区的负责同志,也必须通知北航‘红旗’的同学。各单位必须严格执行,绝对保证彭德怀同志的安全,对他的生命安全各单位要向中央负责。”
周家鼎特意叫北航“红旗”的人接电话,要他们必须很好地协助西南建委落实总理指示。而后,他又急忙回到办公室问周恩来:“总理,成都军区给哪位负责同志通话?”
周恩来说:“给黄新廷司令员打电话。”
“他已经失去自由了。”
“那……就找甘渭汉政委吧!”
“他也失去自由了。”
“噢?那……是韦杰同志在负责吧!”
“是韦杰副司令员在暂时负责。”
“那就赶快通知韦杰同志!”
周家鼎给韦杰打通电话,传达了总理指示后,又立刻要通了北京卫戍区司令员傅崇碧的电话,通知他立即赶到总理办公室接受任务。傅崇碧因正在主持一个会议,实在离不开身,经请求周恩来,便由卫戍区政治部主任周述清代傅崇碧前去接受任务。
周恩来向周述清说:“你们卫戍区立即组织力量,近日准备将彭德怀同志接过来,负责他的生活和学习,要专人负责。到火车站去接人,绝对不能让红卫兵将人抢走,加害于他。有问题要及时报告。”
周述清走后,周恩来叮嘱周家鼎:“要时刻注意西南的消息。”
几乎同时,戚本禹也从北航“红旗”得到消息,得意地写密信报告江青说:“彭德怀现在已经被红卫兵抓住,一二日内即押回北京。北京的学生已经做了斗争的准备。”
接到周恩来的三条指示后,杨焙、景希珍、綦魁英三个立即分了工:杨焙负责与军区取得联系,筹备列车;景希珍随两个北航的红卫兵去找彭德怀;綦魁英回永兴巷7号,收拾东西,陪彭德怀一起进京。
景希珍一步紧一步地急催两个红卫兵向成都地质学院走。他们刚到门口,成都军区派出的警卫班已经乘车火速赶到了。但队长不允许部队和彭德怀接触,警卫班只好守在门口。景希珍向随来的两个红卫兵传达了周恩来的指示,并谈到地质学院王大宾也带人来抓彭德怀的事。队长感到事情复杂,为了不让“海瑞”失落他手,决定他和几个人留下与警卫班一起看管彭德怀,别派一人跟军区代表一起去联系飞机,尽快返京交差。
在一所空教室里,景希珍见到了彭德怀--他就坐在冰凉的水泥地板上,没戴帽子,穿着那身破旧的薄棉衣,脚上穿着棉布鞋,连袜子也未穿,脚趾头从鞋前沿的破洞里露出来,双手插在袖筒里,蜷缩着身子,低着头,浑身瑟瑟颤抖……
“彭总,我来了!”景希珍哭喊着扑上去,把他搀扶起来。
彭德怀大吃一惊,继而说:“小景,你怎么来?你回去吧!我随他们的便,我不怕!”
景希珍立即脱下大衣给他披上,可他又把大衣甩过去:“我不要!冻死,饿死,打死,杀死,都一样!我绝不叫一声!”
景希珍又把大衣给他披上,并用他曾说过的话劝他:“彭总,不能这样,一个共产党员的生命不是他自己的,是人民的,是党的!”
接着景希珍把周恩来的指示讲给他听。
彭德怀深思片刻,说:“小景,这是真的?”
“是真是,彭总!”
“总理还称我同志?”
“对!两次!清清楚楚,两次!”
“恩来同志……总理……他还想着我!”他双肩抽搐起来,抱着头,转向墙壁……他落泪了,泪水滴洒在破棉衣前襟上。他被周恩来那战友间深沉而真诚的友谊所感动。他不由得想起去年在中南海和毛泽东会面时,周恩来因会见西哈努克未能参加,他常为此事而感到常常的遗憾。好一阵子过去了,他转向身,对景希珍说:“小景,有总理指示在,我很放心,你也应该放心。回去吧,你有老婆孩子,需要你去照顾他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