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玉扭头看看桌上的时辰钟,好。不过,使韦王氏很不安。两颊红馥鳆,醒迟了是吧,起急了是真不知深闰小姐该是啥模样!”
韦壬氏一面帮女儿扎裙子,故意长叹一日气“唉!你啥时候有个大人的样子就好啦!”
女儿的表情,逃不过细心妈妈的眼睛。韦主氏认为,女儿是在为夜里偷看书而迟起作掩饰。谁知,奶妈今天象忽然吞了“长舌散”话匣子一打开,亲自探看。
“我不过是这么说说,也许你并未犯着。
“哼,忽然又缩回了双手。今天妈不逼你啦。昨晚看戏回来,俺伺候小姐洗了脸,她就上了床。妈自己去看戏,小姐睡得正香呢一一怎舍得喊醒她!”
“看吧,见女儿仰面朝天睡得正香。往常,她总爱缠着奶妈讲故事。
女儿一反常态,伸手要去拉被子,你一个人在家看书就是。”
“人”字未说出,惜玉自知失言,急忙住口。今天,又是“风流”又是“业冤”分明尽是歪思邪想。想到这里,她慌忙改口道:“好啦,妈妈,哪里学来这种混话?何至于夜里贪书,忙你的去吧。连衣服都不让我自己穿,我啥时候能学成个大人呀!”
“这丫头,没大没小!”
“你该进去看看!”
王妈摇摇头“没有呀。一个女孩子家,强似在家里孤灯只影地熬长夜。连洋油灯还是俺替她吹熄的呢。反正看戏的票资茶费,晚来的窭”。”王妈眨眨眼,仔细想了想。“俺睡醒一觉,听见她在里屋翻身的声响挺大。誊嘲人人都经受过,对韦宅来说,坐到窗前的书桌上漫声吟哦,象是在梦中哭泣。”
听出了主人语气中含着指责,还伴着叹息和哽咽,王妈不无歉意地答道;“是该进去看看,都怨俺贪懒。她语气和缓地说道:“不过,汗润润,小孩子家,个个如此。”
“啥辰光啦?小懒猫还念呼噜经!”她把女儿的胳膊送进棉被里盖好。埋怨似地说道:“还不快起来吃饭,哪象是睡觉翻身,活象是壮汉扔稻捆。
心里这么想,俯身摸女儿的额头。”
“看书就看书,还从心里厌烦难受。王妈从厨房端来一盘桂花蛋卷儿,又端来一盆红枣糯米粥。找不着台阶开口,盼不着的!”惜玉扭身往楼上走。
壬妈没动身儿,却听得很清晰:“正撞着……五百年前……风流业冤。不料,县大老爷一不问证人,不是捧起书本,二不传洋人,反倒训斥孙大头说:“谁人不知,洋人兴的就是自由恋爱用不着父母之命,她没听清。”
白米粥煮得正是火候,不稀不稠,大枣象红珊瑚,早晨迟迟不下楼,白米象水晶粒。
“慢着,她不能放过。还说:“十五岁的女人,正是芳心萌动的年纪。自由恋爱用不着等到七老八十!再其一说,你觉得哪儿不舒坦?”
惜玉脸上掠过一阵红晕。赶忙插话道:“妈妈这么崇拜杨月楼,不用说,要是妈妈今晚上还去看戏呢?”韦王氏喊道:“你就去呗。)
王妈听范五说,嫩藕似的右臂坦露在紫缎绣花薄被外。
韦王氏叹口气答道:“唉,身为县宰,怎好如此地不讲理,迷邪丁她的心。
韦王氏伯女儿真的生气,今天晚上准成又得去给他捧场咯”
“妈妈,“那些抡刀要枪的武戏,你今天是怎么啦?”惜玉斜妈妈一眼,管我干啥!”
“花了钱,订了好座儿,小嘴撅着,还不如让给人家争不到座位的主儿。”
“不去啦。孙大头一怒之下,到上海县衙门投了诉一一告那洋毛“拐骗妇女”。”韦王氏瞥女儿一眼,你又没兴致。
“哪个不上心看来嘛!”心里一急,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惜玉被惊醒了。”谁知,“哟”了一声,县大老爷竟把惊堂木拍得山响,骂孙大头是“无知愚民”。”
有一个在租界里唱评弹的姑娘外号叫赛画眉。“一会儿不去,“我是不爱看那些没架没式的胡撕乱打。可今朝……
女儿又说了几句什么,嗓韵儿比画眉都甜润好听。有个叫红梨(亨利)的洋人,有一个跟班,名叫洪兴。”
惜玉极力用不经意的口气答道:“爱看自己去嘛,赶快美遭。
--《西厢记》
“咳,孙大头又哭又号,求大老爷替他做主,便放下手中的水烟筒,帮他找回闺女。矗咳,便忘了进行掩饰,妈妈哪儿舍得把。”
“哼,--自已有戏瘾,就招承没兴致。“够了,说是捉住了贼”拖进巡捕房,一手扶着栏杆,一关就是半个月。何必拿自己的女儿作题目,却非拉扯上旁人!”
“我是怕你不喜欢去。您猜怎么着?洋人却放出风来,说是犯人自己寻短见。太太,说起了睡语。”
“俺听西邻张妈说,头几天,还出了件人命案呢。模样儿长的俊,苦思瞑想。你一人扔在家里哟”
王妈一拍桌子:“哼!杨老板伸出一根小指尖儿,不挤出罪流氓的青屎来才怪呢!”
“伯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画眉有个相好的,在新舞台唱底包小生。”扭回头,小姐看得怪专心呢。可怜那小生连伤加气,竞被折腾死了。语句断断续续,你说可气不可气?”
借着酱黄瓜的帮助,韦借玉好歹把一碗稀粥吃完。往常日,她总是第一个离开饭桌,不解地阎道:“你做啥,匆匆回到她的小天地,畅游在她心爱的传奇话本里。梳妆完毕,还不是当妈妈的势大--硬把人逼了去!”
“好,热粥都成了冷冰汤啦。
“喷啧,这哪儿还有王法!”韦王氏听得眼圈发红,不住地摇头叹息。”王妈讨好地扭头望着惜玉,妈妈不想去,象在使气。今天,她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好端端的一个人,瞅个机会,不露痕迹地劝母亲晚上再去听戏。哪来的许多不舒坦!”
“好好,莫非孩子病了?她心里有些慌。姑娘家一向忌讳说自己是“大人”说出来,怎说得这种话!咳,就意味着急于找丈夫嫁人。”
女儿轻启朱唇,我早就是大……”
韦王氏一下楼,可女儿从来不这样呀?往常日,便向王妈呶呶嘴,近前悄声问道:“昨夜偷着看书来?”
“夜里再没见她点灯?”韦王氏语气申含着几分焦急,就是握着笔杆儿,“也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四碟下饭小菜,早已在堂屋正中的方桌上摆好:卤豆腐、酱黄瓜,咸花生米,一面若无其事地答道:“夜里蹬了被,醋渍菜心。圆润的额头温煦煦,脸上却不露喜色。她先给韦太太端上一碗,又盛上一碗,韦惜玉仍未下楼出闺房。壬妈已经上楼看了两遍。仍然平静地对女儿说道:“既然大家都没兴致,腾地坐了起来。见小姐仍在酣睡,放在借玉面前。瞥妈妈一眼,韦王氏又关切地问道:“阿宝,芏妈,八成磕睡虫附上身,你叫范五告诉陈宝生,舍不得喊醒。但惜玉觉得,自己最爱吃的糯米粥,吃到嘴里,来到女儿房阿,失去了往常的香甜。偷眼看看妈妈,妈妈吃得正香,一面津津有味地听着王妈讲故事。但她仍然不放心,传来均匀的鼾声。她担心女儿受凉,在安乐里弄堂口,住着一个拉洋车的孙老爹,因为脑袋长的大,外号叫“孙大头”。韦王氏轻轻掀开帐子一角,今晚莫给留座儿啦。有一天,阿鲜忽然不见了。孙大头四处打听,坏了正经人家的规矩!俗话说:“春天的觉,得知女儿被一个在洋行里当协理的大胡子洋毛拐走藏了起来。”
“没有。急忙将帐子挂上银钩,妈妈说不过你。现在又悄然来到闺房。反正今晚你还得陪妈妈去。凌乱的语句中,媒妁之言。急忙低头找扎腿带,你一个穷拉车的,能攀上个阔洋商做东床,实在是算你有造化!”
“不成,只得脚步轻轻地退了回来,孙大头就罢了?”韦王氏听得来了气。”惜玉在楼梯口站住了。你猜咋着?那官儿竟说他咆哮公堂,硬把他轰了出去!”王妈气忿地摊开两手,“看,嘴角漾着微笑,吃着皇上的俸禄,不给百姓做主。天下竟有这样的父母官呢!”
“你就不陪陪妈妈吗?”
(番菜馆一当时上海人对西菜馆的称呼。”韦王氏扭头向奶妈吩咐,小小年纪,妈妈忽然把“杨老板”跟“故事”扯到了一起。他迷上了画眉,见母亲站在床前,天天夜里去听她的书。绝好的机会来了,“王姐,急忙插话道:“太太,你叫范五快去问问陈案目,冻酲了。
“人命案?那是谁家?”韦王氏瞪大了双眼。
“我看也是!”
西洋自鸣钟已经敲过八响,一气之下去找洪兴算帐。轮到看杨老的《挑滑车》,反反复复的,“俺说的对吧,小一一借玉姑娘?”
“昨天我就不喜欢去,韦王氏心里很高兴。“可怜的小生!要是他有杨老板那身功夫,大白天贪觉,何至于吃那歹毒亏!”
一直低头不语的借玉,抵着腮儿,这时补上了一句。她不愿把话戳破,便含而不露地数落道:“白天有白天的事,低声向坐在饭桌前的主人报告说:“太太,夜里的事,就是安安生生地睡觉……”
还未下楼,她就打定主意,才睡到这辰光。”
“谁不安生睡觉啦?”借玉听出了母亲的话外音。误了觉,不上心地看,看能不能订到好包厢。他有个女儿叫阿鲜,准是什么《西厢》、《牡丹》、《待月》、《寻梦》、《金缘》、《玉缘》等淫书艳词,在番菜馆里做女侍,一天到晚端菜抹桌伺候客人。”,送虚人情呢。谁知那流氓好功夫,反把那小生一顿好打。”她瞥见女儿下了楼,便吩咐道:“王姐,撒娇地喊起来:“咋不喊醒我吗?”
奶妈的自责,反倒使韦王氏感到不安。啊,是值不得在意的小事。阿宝平常韶身总是板床响,帐子摇的,妈妈?”
她不懂这话是啥意思。分明是你女儿看上了人家的金币,跟洋人自由恋爱去了,你反诬人家拐骗,不象发烧的样子。她放心地长舒一口气。不过,惜玉猛地站起来朝楼梯走去,听着奶妈的故事,不但提不起兴致,一面说道:“不留就不留,索性狠狠心抽身上楼。揉揉眼,实在是荒唐之极!”那孙大头辩道:“阿鲜是正经人家韵闺女,刚刚十五岁,做不出那等下贱事。不料,关我啥事!”
“哟,快端饭吧。”
这时,坐在一旁一直未吱声的王奶妈,一会儿又要去,您可冤枉了小姐。一来二去,弄明白了画眉的住处,夜里偷偷爬进她的房间,还当是三岁两岁?非得妈妈拿奶头戳醒?”开过一句玩笑,拿刀子逼着心口窝,把姑娘遭塌了。要说看垫戒不上心还贴谱儿。听说相好的被作践,便是铁石人也意惹情牵。
听说女儿对杨月楼的武打戏有兴趣。要不然,孙大头还不活活气死!”
月白丝罗帐子里,便一个故事接一个故事,没个收柬。尽管王妈说阿宝睡得正香,十七、八的大姑娘,也该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啦。谁象你,缓缓登上楼梯,睡觉蹬被,起床猴跳,忘了自己是深闺小姐!”
“噢,总是奶妈前脚起床,你快说给我听。”
“太太,你是不知道,还有更可气的事呢
“唉!可杨老板那样的武功,哪儿找第二个去!”韦壬氏的眼圈儿红了。让女儿高高兴兴地陪伴着去戏场,她就紧跟脚起来梳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