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嗽一声,接着又唱起《西厢记》中的一支《青歌儿》:成就了今宵欢爱,魂飞在九宵云外。投至得见你多情小奶奶,憔悴形骸,瘦形麻秸。今夜和谐,犹自疑猜……
两支曲子唱得声情并茂,人们饱了耳福,除了喝彩,好象不好意思再出什么难题,闹什么新花样。只要求新娘子“再来一曲”惜玉又唱了《桃花扇》中的一支《步步娇》:“儿女浓情如花酿,美满天地想,黑甜共一乡。”闹房人才渐渐散去。
吵嚷闹腾了大半夜的新房,终于静了下来。
杨月楼送走了最后一批闹喜房的朋友和同仁,先到西间母亲的住处看望了老人,并向正在给母亲揉腿的王妈道了乏。杨母有寒腿病,年青时家里贫寒,冬天穿不上棉裤,落下这病症,后来治得差不多全好了。这些日子,为了儿子的婚事,劳累过皮,病又犯了。
“王妈妈,你老人家歇一会儿”杨月楼绾绾短衫袖子,近前说道,“让我来。”
“咦,这能累着人?不早啦,您也该歇着去啦。壬妈坐着来动,两手轻捷地继续在杨母的右膝盖上来回揉搓。
杨母朝东面指指,催促道:“月楼,快过去吧。更深了,她年纪小,一个人会害怕的。”见儿子犹疑不动,又劝遭!“快睡觉去!听见了没有?”
“好吧,我就去。”月楼压抑着心里的欢快,脸上仍做出不情愿的样子,“母亲劳累了许多天,也该早早安歇呢。”
“知道,有你壬妈妈陪伴我,你就放心地睡去吧。”
回到东屋,杨月楼掀开紫红夹纱门帘,进入洞房。见外间里依然花烛高烧,但却不见新人等侯。急忙进到里间一看,临窗的榻床上空空如也,仍不见新人的影子正感到奇怪,扭头见靠北墙的大楠木床上,已经是银钩空悬,垂下的桃红锦帐,把大床遮了个严严实实。他的心头立刻“啉峤嘹”地急跳起来。“好一个新媳妇!比新郎官还着急三分呢!”他常常听结过婚的人说起,花烛之夜,要想让新人上床,脱衣,入被窝,简直就是过三关。顺顺当当的极少。碰到性格倔强的女人,任你舌干“燥,浑身冒急汗,甚至磕头作揖也无济于事。仿佛不拿出口夜战马超”的本事,便休想使她就范。有的居然坚守到三四夜之后,牢固的营垒方被攻下。嘿,做新郎,尝禁果,原来并不是易事。可想不到,他的呵爱的小美人,竟如此地豁脱大方,如此地乖!不用新郎官劝一言半语,动一下手指,便垂帘上床。分明已经用不着自己亲手替她解一个纽扣,她早已赤条条地钻进了被窝,闭目恭候……
他翻身插上外间的门,又插上里间的门。急忙摘下六块瓦青缎帽,脱下苏罗短衫在衣帽架上挂好。脚步急促而轻捷地跨到大床前。轻轻掀开锦帐一角,往里一看,不由“呀”地一声,愣在了那里。
楠木大床上,高高的一摞缎被,依然整齐地立在墙边。新娘孑不但没有脱衣钻被窝,仍然穿着同喜房时的衣裙斜伏在床上,箍朝里墙躺在那里,仿佛已经睡着了。
“你……累啦?”他伏身向前抚着她的肩头,爱怜地问。
“……”没有回答,只觉双肩在不住地抖动。原来她在哭。
“借玉,惜玉--你怎么啦?”他的声音颤抖,惶急地问道。
抽泣代替了回答。
急忙轻轻板过她的身子,只见她泪痕满面,双眼通红,眼沮象断线珍珠似地滚滚而下。
“惜玉,快告诉我,--你怎么啦?”他的眸子里闪动着泪光。“刚才还好好地,莫非,哪儿不舒坦?嗯?”
“心--里--头。”狠狠地剃了他一眼,她终于开口了。
“你觉得怎样?快说呀,我好去请大夫。”
“恨……”
“恨?恨什么?”
殷红的杏眼,一眨不眨地瞪着他:“恨你!”
“啊?恨我!那为什么?”他几乎惊呆了。
“轻贱人!当初,把人折磨得象叫花子。你的心--真狠。鸡……”她竟放声地哭了起来。
他忽然明白过来。侧身坐到床上,双手握住她的两只小手,负疚地解释道:“不,惜玉。不是我心狠……实在是害怕……”
“你伯什么?”她打断他的话。“伯我吃了你?还是配不上你!”
“哎呀!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个受人轻贱的戏子!只伯。带累你,才三番两次,不敢……”
“胆小鬼!我恨琵你啦!”她止住了哭泣。扭头瞪了他半晌。忽然,一低头,朝他的手背上用力咬了下去。
“哎哟!”他痛得喊了起来,一面松开了双手。
她急忙松开口。见他的手背上已经留下一圈白白的牙印几,接着又泛了红。急忙痛惜地摩挲着,贴在腮上偎着,一面哭着哀求:“该死,我把你咬痛啦--是我心狠!月楼,你打我吧,快打!”她拿着他的手撞着自己的香腮,一面抽抽答答地哭着。
他把她象一只小羊羔似地抱在怀里,紧紧地搂着,不说也不劝。她并不挣扎,紧紧地贴着他宽阔的胸脯。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喃喃地说道:“好惜玉,我的爱妻!你的心真好。我杨月楼不知哪辈子烧了高香,交这好运……”
她伸手捂上了他的嘴,不让他说下去。另一只手则搂紧了他的脖颈。他趁势在她的腮上,额头上,香唇上,连连地吻着。然后咕噜道:“你累啦。该歇息啦。”
她从他的怀里抬起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柔声答道:“不,今夜不睡啦,我要跟你说话儿---直说动天明!”
“好,我就陪着你,说到天明!”他凝目注视着转悲为喜的美入。
“你说的是真心话?唔?”她的粉脸上掠过狡黠的微笑。
“那,他不想说谎,便答所非问:“只要您愿意。”
“你真好!”一双手搂紧了他的脖子。
“月楼,月楼!”窗外传来了母亲的声音。“你刚才吆喝什么!”
“妈没,没什么。他急忙放下妻子,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哎。已经下两点啦--该睡啦。明天还要陪客哪。
“妈,就睡,就睡。你老人家快歇着吧。”
窗外应一声,便再无声息了。
他后悔刚才一声“哎哟”惊动了老人。心里歉歉地,顺势低声说道:“看,老人家不答应咱们光说话不髑觉呢。”
“本来,我就是”她吃吃地笑着,“说着玩的。”
“你……”象铁钳似的,他又把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哎哟,轻点!人家喘不过气啦……咳,也不是这么轻嘛!炉过了好一阵子,她忽然说道:“月楼,快放开我。有样好东西,给你看。”
“啥东酲?--明儿个再看不行吗?”
“那,现在于啥?”她在他怀里撒娇地扭动着。
“睡--觉。老人的吩咐,咋好不听呢?”
“你真坏!”她用力在他怀里揉搓着,忽然,停下来说道。“不,今晚一定要给你看!”
她从他怀里挣出来,打开床边的樟木箱,取出一个小小的描金红盒。抽开盒盖,拿出一个只有铜元大小,绣着一束白兰的红锦袋。从袋中取出一方紧紧折叠着的素绢,展开来,送到月楼面前。他接过一看,那素绢四周绣着一圈兰叶连绵相交的图案,中间是用青丝线绣成的一阙词《玉楼春·空谷兰》。他嗅到词绢上飘出一阵沁人的异香,对上鼻子深深吸了几口气。然后读了下去。
仙葩几多自芳苑,突崖密缝根未浅。不羡嫣红并姚紫,嫩香阵阵逐云阉。几番憔悴望春霖,素花只伴杜鹃眠。怜香何须空倚楼,未必明朝风不卷。
--韦惜玉敬绣予同治癸酉春日将尽时
仔细读罢两遍,他对词中的深意,仍是似懂非懂。不由地脸上一阵热,歉款地说道:“您,给我批讲批讲,好吗?”
“现在不讲。”
“啥时讲?
“明天。”
“为什么?”
“现在该睡觉啦--老人的吩咐,咋好不昕呢!”
她用他的话来回敬。一面将词绢叠好,放入锦袋之中,拉紧丝绦,将锦袋挂上他的脖子。缀缀正,然后说道。
“我要你永远戴在这里,永远!”
“噢,你真好”他如梦方醒。声音颤抖地应着,一面动手铪她解纽绊儿。
“嗯--你坏……”
他觉得,她的身子在微微地抖动。
一钻进被窝,她反而感到一阵阵恐惧袭上心头。分明自己从来没想到这一层,有一天,要跟一个男人,睡在一个被窝里。而自己也是一丝不挂!难道这就是终身大事的必然归宿,花烛之夜韵终场好戏?她下意识地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一面蜷缩到大床拍里侧,紧紧靠在墙上。如果墙上有个洞,她会立刻钻进洞去,躲开这难堪!但她又舍不得离开昼思梦想的男人。此刻,他就在她的背后,他的身子离她不过半尺远。他那健壮躯体散发出的热潮,微风似地正向她的脊背缓缓拂来。是那样的暖煦,那样柔和……不,那不是屹风”而是一个大吸盘。分明要将她的身孑,象一片落叶似地吸过去,吸进滔滔热浪里俺没……
依然紧紧地贴在墙上。她在等待那“吸盘”的吸力再强劲一些。
“喂,戎问你件事,行吗?”他终于耳语似地开口了。
“你问就是哟!”她浑身一阵轻松。
“你妈你!阿宝”王妈妈叫你借玉,你的名字到底叫啥?”
“阿宝是乳名,惜玉才是我的学名。”“惜玉,是啥意思?”他的身子往前挪了挪。
“为黛玉、宝玉而惋惜呗!”
“为什么”他的一只手轻轻落上了她的肩头。
“为有情人不能成眷属呗--贾府当家的是一窝子坏种!”
“嗽,难道你就不为自己惋惜?他的手在她的肩头上游动。
“我,我婉借什么?”她扭回头来。
“咳!个富小姐,大美人,竟嫁给一个贱戏子……”
“你,混!”
她陡地翻过身,伸手捂上了他的嘴。他趁机将她拉进怀里,紧紧地搂着。又腾出一只手,在她的背上轻轻地抚模,抚模……
她觉着,他那整天模刀耍枪练硬功的大手,有些硬,有些粗糙。但硬中带柔,涩中含滑。它游动起来,说不出象什么在身上爬行。比自己那面团儿似地粉手,摸到自己的身上,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痒酥酥,麻丝丝。那样使人难忍难耐,又那样舒心畅快。大手游动到那里,便象在荷池中,投进一枚石子,登时漾起了涟漪。一环环,一层层,向四周飞快扩散,绕过脖颈,翻过肩头,沿着后背,前胸,向尾闯荡漾开去……
她忍着痒,闭上眼,一动不动。仔细品味着那“涟漪”在周身荡漾起伏的滋味一…
她真希望永远畅游在这涟漪之中,象个熟练的弄潮儿,永远不要结束这畅游。不起床,不吃饭!可是,那游动的大手,停在了她的胸前。
“不,不要这样--今晚不--不给你!”她双手抱胸,连声恳求。
“啥时候给我?”
“明天……不--后天!到了第三夭……才准……”
她的小嘴被他的火辣辣的嘴唇堵上了。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
“你,果然……真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