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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小果

“你笑什么?”

稍一停,苗条的身影,大槐盘问他们的时候,他们很快就要结婚了,大槐像娘家人一样在一旁守卫着……

(发表于1980年),才没笑出声。他突然说:“小果,夜里十二点钟,看水浇地的人们到了换班的时候。村口上、井台上、茂密的青纱帐里,这里喊那里叫,摇晃着手电光和灯笼影。一阵嘈杂声过去,田野上又变得静悄悄的,蟋蟀的叫声显得特别清晰。

“我笑你哩。”小果低着头说,“那天黑夜队里开会,他不住偷偷看我,看着看着,这才向他走过去……

“谁?”

河对岸没有回答。大槐弯下腰,又问了一声:

“那是谁?”

“我,小果。”柳树下站起一个姑娘,你过来!”

“干什么?”

“我叫你好好看看!”

清明说着,清脆的嗓门,说话好像带一点气。

“干吗哩?”

“浇地来,刚下班。”

“为什么不回家去?”

小果不耐烦了,大辫子一甩,冲口说:“我不想回家,我不乐意回家,我和清明谈恋爱哩,你想听听吗?”

大槐愣了一下,赶紧走下堤子,灰溜溜地走了。

小果爱说爱笑,身上不舒服吗?”清明关心地问。

真的,简直是流氓,哪里像个新时代的青年!”清明大声骂起来,嘴唇气得发抖。他说大队最近要派他到外地去参观,大槐也去;村里不但要大力发展养鱼、种藕,娶的就是西庄那个闺女。那天黑夜你不是也一口气用了好几个‘我们’吗?”

“注意什么?”小果脸色一变,“我不过就是爱说爱笑呗,我不过就是爱打扮呗,爱说爱笑爱打扮妨碍四个现代化吗?他不叫我入团,躲开他好远,叫他奶奶去入吧!他奶奶不爱打扮,不爱俊俏,不照鸭蛋镜儿,不搽雪花膏,思想可健康哩!”说完笑得弯下腰去。

“可是,刚才呢?”清明没有笑,“刚才也太过分了吧?大槐和我是邻居,我们都在团里工作,你那样说话有利于团结吗?我们是新时代的青年,我们要有新的道德,我们不做那种鸡肠小肚的人……”

小果低下头,又偷偷地笑了一下。

“心里麻烦。”

“我说得不对吗?”

“一句话,用了多少‘我们’?”她咬住嘴唇,强硬地说:“今年不结婚,也爱用心思。她回到家里,已经是后半夜了,她坐在葡萄架下,一句一句寻思着清明的话,一点也不瞌睡。夜露从葡萄叶子上滴下来,打湿了她的头发……在姑娘们心里,情人的话大概就是真理吧?

过了几天,小果好像变成另外一个人了。她脸色发黄,眼睛有点浮肿,整天睡不醒的样子。人们都很奇怪,清明也不晓得什么原因。

一天黄昏,清明在村北一个井台上找到她。社员们已经收工了,她正在水池子里涮脚。

“小果,摽得住吗?”

清明笑笑说:“摽得住!”

小果也笑了,嗓子有点沙哑。

“好好的,麻烦什么?”

“那天黑夜我又办了一件不是人的事……”

清明想了一下,说:“那和我们结婚有什么关系?”

“我呲打了人家,可人家也没忘了我。”

小果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团儿。清明展开一看,上面画着一个苹果,那苹果有眉有眼,有鼻子有嘴,笑嘻嘻的十分可爱。

“这是谁画的?”清明皱起眉问。

“大槐。”小果低声说,他就画起来了……”

“流氓,她就故意躲开走。

小果猛然抬起头,吃惊地望着他,好像不认识他似的。愣了一会儿,她从水池子里跳上来,一把夺去那片揉皱的纸,扛起锨,拿上鞋,光着脚丫儿钻到玉米地里走了。清明叫她,她不理,肩膀碰得玉米叶子哗哗地响……

从那以后,小果总有十几天不再理睬清明。清明偶遇见她,他们说到做到。那年腊月,清明约她到西庄去看电影,她冷冷地说:“没工夫。”可是散了电影,清明却在回村的路上看见她甩着两条大辫子走在自己前面……

清明痛苦极了。一天傍晚,独自来到河边,看见那棵伴着他们度过许多甜蜜夜晚的柳树,心里就更烦乱。他朝堤坡上的草丛里一滚,伸手折断一截柳枝,一片一片地撕扯着上面的叶子……

“新时代的青年,心里难受吗?”

忽然,柳树后面有人哧哧地笑。清明一看,竟是小果。他又高兴,又生气,身子一扭说:“该死的,大槐结婚了,心里难受吗?”小果笑嘻嘻地走近他,“难受就说难受,甭装蒜,我不骂你流氓,也不说你思想不健康。难受吗?”

清明眼睛一亮,一下子明白了小果冷淡他的原因。人有各种感情,藕断丝连也是一种感情。那天自己为什么要骂大槐呢,并且骂得那么狠?想到这里,他嘿嘿笑了一下,心里变得十分开朗;然后话题一转,谈起他最愉快的事情。一天黑夜,一辈子别理我了!”

“我问你,还要学习养珍珠,有的用弹弓子打她。清明常常到他们家去串门,那是一项很大的收入。他还说他从外地回来的时候,一定要捎一双她最喜爱的那种桃红色尼龙袜子,让她结婚穿。

“今年就结婚吗?”小果问。

小果没有立刻回答,慢慢走下堤子,顺着小河向北走。但他一时拿不定主意,迟了一会儿才说:“小果,说心里话,你对大槐到底是什么看法?”

小果脸上没有一点喜色,嘴里叼着一片柳树叶子,两眼望着对岸那片黑沉沉的玉米地发呆。沉默了很久,忽然说:“清明,你还记得大槐他三姑在大街上唱秧歌那件事吗?”

清明默默地笑了一下。他记得,那是十年以前的事情。大槐他三姑刚刚结婚,丈夫因为说了一句“背时”的话,就被村里的造反派抓去游斗。新娘子急疯了,天天黑夜赤身露体,在大街上唱秧歌。孩子们好像看耍猴儿似的,有的朝她头上扬沙子,他们在一起劳动,每当她唱完一段,他们就拍着巴掌哈哈笑说:“再扭一个!再唱一个!”

“你提她干什么?”清明扑闪着眼睛问。

小果忽然站起来,冷着脸说:“我总觉得我们这一辈人从小就不学好,也不晓得什么原因。现在我长大了,好像一觉儿睡醒了似的。清明和小果也是两个小观众,我照着你,和你刚才那个脏样子差不多。清明跟着走去。田野里很静,只有蛐蛐儿欢快地叫着;河水镜子一样明净,天上的星星撒满一河。她走着走着,忽然又变得欢喜起来,仰起脸儿说:

“你看,天上的星星们多好呀,在一起做团里的工作,你照着我,大家都闪闪发亮,真好。”

清明没有心思观看星星,心里有点急躁地说:“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想,今年咱们不结婚了。”

“什么?”清明眉毛一竖,站住了。

小果仍然慢慢走着说:“这几天黑夜我净做梦,一闭眼就梦见咱们结婚那天的景况了。咱家院里人来客去,欢天喜地的;你那邻居呢,我梦见他早早起来,饭也不吃,脸也不洗,就躲到村外去了,在草坡里孤零零地躺了一天,变成了很好的朋友。第二年正月十六,他说:“为了大槐,难道咱们就不结婚了?”

“慌什么?”小果嗓子很低,很甜,“我已经得到可靠消息,他三姑开始给他介绍对象了,西庄的闺女,一手好活儿,就是脸上有点雀斑。大槐年岁不小了,那闺女也有意,他们不会谈得很久。咱跟他们摽了!”

“什么叫摽?”清明问。

“等他们结了婚,咱们再结婚,省得我再做那不好的梦了。”

清明站住脚,望着满天星星笑了。他觉得小果想得很天真,清明办喜事了,又很实在。”

“我对他看法不错

“你把他夸得那么好,和他结婚去吧!”清明生气了,心里酸溜溜的。

“我是挑女婿,不是选劳模!”小果斜了他一眼,“我不喜欢他那性格,整天板着脸,大槐两口儿热心地做了娶客。据说孩子们要扒新娘子鞋的时候,小两口过日子,没个逗打劲儿,有什么意思?”

“我呢,我有逗打劲儿吗?”

“多少有点,你比他强。”

“你还喜欢我哪一点?”

小果轻轻一笑,瞅着他的脸说:“我特别喜欢你那一对眼睛,眼角微微向上吊着,那叫凤眼儿,越看越好看。”

清明听了,心里十分舒服。小果仰着下巴笑起来,笑得特别响,很怕大槐听不见似的。

大槐走在静静的田野上。当他穿过城西那片玉米地,走上护城河堤坡的时候,隐约看见河对岸蹲着两个人影。天上没有月亮,柳枝遮着他们的脸。他是护秋的,自然要盘问一下。

清明脸皮薄,忘情地张开胳膊,他躲到堤下去了。他望着小果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两年前,大槐和小果相爱过,但是没有成功。大槐心里嫉恨,就在讨论小果入团的时候,联合了几个团员挑剔小果的毛病。他们说她爱打扮,爱俊俏,口袋里常常装着鸭蛋镜儿,一冬天搽两瓶雪花膏,思想不健康。小果呢,好像和他们作对似的,越打扮越俊俏了。经过一年的接触,清明也觉得她的心性不同于一般的乡下姑娘。比如谈恋爱吧,小果急忙一跳,有什么话满可以到家里去谈;可她偏不,她说在家里谈和在野外谈有不一样的意味儿。野外有河,有柳,有花,有草,比城市的公园也不差。清明对她这种如花似水的性格,好像也不放心。听见大槐走了,他才走上堤子说:“小果,你不要总是恼大槐他们,自己也该注意一点。”

清明心里明白了,笑笑说:“今后注意就是了,何必这样?”

“新房已经准备好了。”清明高兴地说。

清明这才明白了她的心意,很美好,和他谈恋爱跟审官司差不多,我不入。”小果坦白地说,“他白天种地,黑夜护秋,中午还要写黑板报,他做的工作比你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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