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厚厚地连捂了三天,“大烟炮”便肆虐地疯狂起来。发威般,“嗷嗷”地怒啸,吼叫着。雪和北风冻晴的天,一似冰的穹窿。漫山的雪粉纷扬,银龙狂舞。
傍晚,风刹住。暴风雪息了,依旧是寒,浸肌裂骨。天是悄悄地黑下来,偶尔,也有一阵狂风疾卷而过。
雪夜的山,泛一地微微清光。雪地上,到处是长长短短斜着的树影。山峰、断崖,阴暗地狰狞。
烟客腰里扎着草绳子,钻出窝棚,冰冷的酷寒直往骨头里刹。都是树,榛柴棵子,厚深的雪,横竖些鬼怪般的影儿。烟客着没腿的雪道,深一脚、浅一脚地,朝沟趟子里下去。
扯着树,小心地走下一个崖弯儿。陡地一脚闪下去,跌进了深雪窝子,直没进去。待爬出来,连头带脚,早灌成了雪人。
夜风巨兽般啸在山顶,一阵阵“嗷嗷”地吼。山间凸露的累累崖石,怪影昏暗。落不住雪的地方,有老树的盘根,直扎进岩石的缝隙里去。一山佝偻的树木,枝枝丫丫,苦苦挣扎着,伸向暗蓝深去的夜空,星星在树枝间闪烁着。
一树树上都挂满了雪团,不时有雪粉跌落下来。
烟客在沟底的深雪里,吃力地拽扯着枯枝。
都深埋在雪里,只露着浅浅的树梢儿。一团黑影在忙乎着,不时地发出“叭叭”的响声。
沟底昏暗,干鲜树枝全分不清。烟客只凭着感觉,一掰,“叭”,透干的;弯了,忙松手,活鲜。
空寂的山沟里,不时有“叭叭”的声音爆出。
忽然就觉得亮了许多,忙晕了头,正有些惊异,见山缺处,有大半个月亮浮上来。
山谷立刻亮堂起来。满山的树,都拖着清晰的影儿,影子是烙在心里的痕。
覆盖着积雪的,一弯一弯黝黝的山梁,蜿蜒绵长的深谷陡坡,到处都颤栗着浸人的寒气。
窝棚口架起一堆火来。先是爆出一蓬黑烟,慢慢地燃烧起来。树枝在火中,不时地“噼啪”作响。
烟客坐在火堆旁,拿斧子剁着树枝,再把剁下来的一段段,不住地填进火里去。
火光忽明忽暗,映着烟客的脸,一会像人,一会像鬼。
火终于烧旺起来,火苗子忽东忽西地摇摆着,伸吐不停。寒凝的空气被火一烘,泛出颤抖的波纹。眼前的树木、榛丛,在波纹里一阵阵地弯曲,模糊。
烟客停下手中的斧,对着火烘烤着手,眼里竟有些痴迷。抬头望着那东天的冰月,竟是缺着一少半。圆圆缺缺的,是人的心哎!
月亮到底是为了啥,只残剩下这凄冷、伤感的半片!
就又拿起斧头,去劈那能使生命之火烧旺的柴。
远远传来一声兽的长嚎。使这深山之夜,凭添了几分恐惧的寂寞与空虚。这重来复去的冬夜,一种孤独的感觉,无端地被这叫声加重。
一个人守着堆野火,唤起的,是更加彻骨的冷寒与孤独。
夜空冰寒深邃,星星遥远而渺小。
树林里蓦地窜出只山兔,停在火堆近处,瞅着这窝棚前的人和火,倏地又窜进了榛丛。
山林暗得幽重,寒气凛冽。
虚浮的火终于燃过,只剩一堆骨的炭火。烟客彤红地盛满一盆,端着走进窝棚里面去。
不一会,又钻出来,提了只重铁的锯齿夹子,脚踏着掰开,在窝棚外支好,掩覆了雪,再钻回了窝棚。
窝棚被树荫笼着,背靠一小块山崖。
一切复归于沉寂。深去的雪夜里,一山轻如鬼魂的影子。窝棚,只一个孤独的影了。
搭在山里的窝棚,是烟客们过宿的窝。
山里有很多的窝棚。树砍了,排成墙,再扎上草或蒿子,糊上粘泥。冬里,大雪一捂,背风,暖了。夜里头堵上门,一把大斧子顶住。地上烘一盆炭火,泥炕上铺着干草,再铺张狍子皮,身上盖件老羊皮袄,就是冬的日子了。
烟客住的这样窝棚,叫“地窨子”。
“地窨子”是选靠崖背风处,挖一深坑,再支起木架,盖上厚厚的苫房草。这样的窝棚,暖和,又避了胡子的眼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