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文杰抢过了他的那个黑布包,他知道那包着的是一把锋利的杀猪刀。郑文杰咬着牙说:“行,我替你去报仇,你不就是要把那小白脸刘永寿杀了吗,行,我替你去。我这就去,我这就去!我要把那个没有良心的小白脸剁成八大块。你等着瞧吧!”
说着郑文杰就气呼呼地拿着那个包着杀猪刀的黑布包朝学校门口走去。
小狗也气势汹汹地跟在后面,他说:“郑文杰,我自己的仇我自己报,和你无关,把刀还给我!我姐姐的仇我自己来报,和你没有关系!快把刀还给我!”
郑文杰不理他。他根本就像是没有听见小狗的话。路上的人看着他们,都感觉到莫名其妙。拖拉机手也跟在后面,他也说着话:“郑文杰,你可不要真的砍下去,杀人是要偿命的!”
郑文杰来到了县一中门口,刚好看到刘永寿出来。
刘永寿也看到了郑文杰。
郑文杰真想抽出那把雪亮的杀猪刀把他剁成八大块,但他毕竟还是一个有理智的人。小狗一看见刘永寿,他就过抢郑文杰手中的黑布包。
郑文杰愤懑对拖拉机手说:“快抱住小狗。”
拖拉机手抱住了小狗。小狗挣扎着。他对刘永寿破口大骂:“王八蛋,你是杀人犯!你杀了我姐姐,我今天要杀了你,你这个杀人犯!”刘永寿看着他们,他没有惊慌,他冷静地看着郑文杰和愤怒的小狗。刘永寿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也许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所以显得十分的冷静,甚至有些冷漠,他也是个让人心寒的人。
郑文杰朝他脸上吐了一口唾沫说:“你他妈的还不给我滚!你再不滚,我就杀了你!”
看着郑文杰血红的眼睛,刘永寿转身进学校去了,他边走边回头看着愤怒的郑文杰和小狗。小狗的话或许他永远记在心里:“王八蛋,你这杀人犯,我总有一天要杀了你!”
原来,小狗一直在县城里游荡,他在寻找刘永寿。后来,他获知刘永寿在县一中教书之后,就抱着刀在学校门口等待刘永寿,等了那么久,今天终于等到了,却被郑文杰拦住了。小狗的前功尽弃让他异常的恼怒,他踢着郑文杰,边踢边骂着:“郑文杰,你是个没有用的软蛋!”
郑文杰任凭小狗踢着打着,他忍耐着,他知道小狗不会用刀捅他,他还知道小狗冷静下来后一定会和他走了。为了如何,他今天要把小狗带回樟树镇去,他是个讲话算话的人。小狗的火气在郑文杰的身上发泄得差不多了,小狗就站在那里大口地喘着粗气。郑文杰把小狗带去理了一个发,洗干净了脸,就把他带回了樟树镇。从那以后,小狗成了郑文杰的正式的徒弟,和他在一起杀猪了。
郑文杰对小狗说:“你就把猪当作那小白脸刘永寿,一刀把它捅死。你要是恨得不得了了,你就多捅几刀。”
小狗记住了郑文杰的话。
郑文杰的话是对的。
刘永寿是一只猪,小狗捅他一百刀一千刀也不解恨!
7
班主任刘金高的确不喜欢郑文革。
他总觉得郑文革身上有股邪气,说他是裨草还抬举了他。郑文革上课做小动作、说话是经常的事,这根本不算是什么还在校外和小流氓混在一起,欺侮走出学校大门的同学。
更有甚者,他还顶撞老师。
白天上课,郑文革总是低着头在课桌下摆弄着什么。刘金高老师说:“郑文革同学,注意听讲。”他把头抬起来,装着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不一会儿,他又把头低了下去。刘金高走到了他面前,刘金高是轻手轻脚走过来的,郑文革没有发现。刘金高老师看到郑文革在干一件事,他在用一根绳子把坐在他前排的杨小云的辫子绑在课桌的脚上,刘金高气坏了,他大声说:“郑文革,你给我站起来!”郑文革楞不冬的吓了一跳,他一抬头就看到了刘金高。郑文革赶忙把绳子解开。
刘金高怒视着他。
郑文革站起来。他低着头。郑文革一付心不再焉的模样。
刘金高气愤地说:“郑文革,你给我出去!”
郑文革不动。他想,我为什么要出去!
刘金高用手去提郑文革的耳朵,郑文革机灵地躲掉了。刘金高提不到他的耳朵,就拖他的手臂,他拖着郑文革。郑文革犟着不走,他的手紧紧地抓着桌脚,刘金高一使劲,连那桌子也拖动了。
刘金高大声说:“出去!”
郑文革也大声说:“不出去!”
刘金高气得说话都颤抖了:“郑,郑文革,你给我,我出去!”
郑文革冷笑了一声说:“嘿嘿,我就不出去!我交了学费,我有权利在这里读书!我为什么要出去!”
刘金高浑身也颤抖起来说:“你是害群之马,你不出去谁出去!我完全可以建议学校让你退学,退还你学费!”
郑文革嘲讽地说:“刘老师,这学校不是你开的。”
这可把刘金高弄得一点办法也没有了。郑文革站在那里,他用怪怪的目光看着刘金高老师,他心里说:“刘金高,你等着瞧!”
刘金高不理他了,刘金高说:“你就这样站着吧,以后你要上我的课就给我站着,否则你就不要来上我的课!”说完,他就走回到讲台上继续讲课,但他讲课的声音不像往常那样平静了,还经常把话说错,显然,他是心里有气。同学们都挺讨厌郑文革,他真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一下课,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郑文革。但是他们不敢大声地议论,只是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小声地议论着。郑文革明白他们的议论自己,他也没有办法,因为不是一个人在议论他。
黄春秀干脆走到郑文革的面前,没脸没皮地对他说:“郑文革,你太不像话,你怎么能那样和刘老师说话!一点家教都没有!我都替你害臊!”
郑文革不理黄春秀,他抬头望着天花板,吹着口哨。
郑文革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让黄春秀气坏了:“你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郑文革这个臭小子还笑呢,他继续吹着口哨。黄春秀的骂对他而言什么作用都没有起到,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赵波也过去说郑文革:“郑文革,你怎么能这样!你知道么,你不但影响了你自己学习,还影响了我们大家学习。”
郑文革不像在小学时那样怕赵波了,他用一只眼睛斜视赵波,另一只眼睛是闭起来的,他说:“别以为你爹是武装部长,你就了不起可以高人一等,老子不当兵,求不到你爹,你爹官再大又能怎么样,能把我的卵子给咬掉了?嘿嘿,你少在我面前神气!”
赵波自讨没趣,他不知怎么样还击郑文革这个无赖。
郑文革站起来,背上书包,吹着口哨,大摇大摆地走了。他走到门口,回头环视了全班同学一眼,说:“你们都是刘金高老师养的狗,你们知道吗,狗!”
说完,这家伙就走了。
他出校门又去找那帮镇上游手好闲的人玩去了,那时,郑文革还学会了吸烟。有同学看见他在街旁的一个角落里和几个坏小子在一起抽烟。他抽烟的样子很老练,还在那里一个接一个地吐着烟圈。
大狗想,郑文革完了。他想郑文革这样下去一定是没有什么作为的了。想起郑文革,大狗就有些伤感,因为,他自然地会想起弟弟小狗,小狗未来会怎么样,他十分担心。其实谁的未来怎么样,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郑文革对自己的行为一点也不在乎。
他做了一件让他哥哥郑文杰愤怒的事,从那以后郑文杰下决心要管教这个弟弟了。他不相信自己的这个亲弟弟会变的那么坏。虽郑文杰不觉得自己是个什么好东西,但他不相信自己会做出弟弟郑文革那样的事情。
8
刘金高老师的家在修坊村,修坊村就在樟树镇河的那边。每个星期六,他们父女都要回修坊村去,每个星期天下午回学校。他们回村里去,还要帮助家里劳动,刘小丽和妈妈还有弟弟都是农村户口,他们一家,只有刘金高老师是吃商品粮的。
那是一个秋风瑟瑟的下午。河滩上的野芒地里发出一种古怪而又凄凉的声音。要是一个人,很多孩子不敢一个人在这里走,就连读初中了的刘小丽也不敢一个人穿过野芒地。所以,每个星期回去和回来,刘小丽都要和父亲刘金高走在一起,或者和别的修坊村的人走在一起。
刘金高和女儿刘小丽从修坊村回樟树镇,他们带着这个星期要吃的米和菜,米和菜由女儿刘小丽挑着。每走出一段路,刘金高就关切地对刘小丽说:“小丽,我来挑吧。”
刘小丽笑着说:“不重的,爹,你干了一天活了,还是我来,不累的。就这么一点东西,不会太重的。”
他们过了河,下了颤悠悠的小木桥,来到了河滩上的野芒地,野芒地有一条路,通向河堤,然后再通向樟树镇。
刘金高看着挑着担子走在前面的女儿,说:“以后有钱了,买一辆自行车,就不用你挑担子,自行车可以驮好几百斤的东西。”
刘小丽把担子换了一个肩膀挑:“爹,你说了几百遍了吧,自行车影子都没有见着。”
刘金高被女儿抢白了一下,呵呵地笑着。是呀,说了几百遍了,也不见自行车的影子,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买上自行车,什么时候才能实现这个多年的愿望,每次看到年轻的老师买新自行车,他都会想,自己年轻的时候怎么没有买一辆自行车呢,那时负担不像现在重。
野芒地这条路是潮泥路,也就是松软的半泥半砂路,一下雨就变成了一条泥浆路,天晴时走起来是很舒服的。
刘小丽走着走着,突然大叫一声:“哇——”
只见她踩进了一个陷阱里,刘小丽摔在了地上,那米倒了一地。
那陷阱铺得很巧妙,上面盖着芒草,芒草上面盖着一层潮泥,和路面一样平坦,颜色也一模一样,刘小丽根本就没到有人会布下一个陷阱,她踩下去了。她摔倒了。
刘金高焦急地扶起刘小丽,拍着她身上的尘土:“小丽,没事吧?”
刘小丽的嘴巴咧着,痛苦的样子说:“没事。”
没事是骗人的,不一会儿,她的脚脖子就肿了起来,她的脚脖子扭了。但她没有说,她心痛的是,那些米全洒在泥沙里了。在那个时期,米是多么的珍贵呀,没有米的饥饿的日子让他们不寒而栗。
“不要紧的,还可以吃,回去多淘几遍就行了。”刘金高安慰着刘小丽,他一点一点地把米抓起来,放到他的装米的小箩筐里。他的神态特别的庄重,他好是在干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都怪我不小心,踩到陷阱了。”刘小丽哭丧着脸,她忍着脚上的疼痛,帮刘金高捡着米。
野芒丛中传来几声笑声。那笑声显得十分的诡秘。
刘金高抬头看了看传来诡秘笑声的野芒,他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从野芒丛中远去。也就是说,有一个人从野芒地里离开,那个人就是挖陷阱害刘小丽摔倒的人。刘金高想追赶上去,可他知道自己是追不上那人的了,那笑声也远去了。
刘金高大声吼:“哪个没教养的,给我滚回来!有种的就不要走,敢做就要敢为!“”
野芒在秋风中瑟瑟作响。
白茫茫的一片。
刘金高已经找不到人的笑声了,他知道那人已经无影无踪了,他骂了一声,只好蹲下来捡米。
捡完米,刘金高挑着担子走在后面。他不能再让刘小丽挑担子了。
刘小丽一拐一拐地走在后面。
在路过镇街大狗家门时,刘金高老师碰到了自己的学生大狗。大狗很有礼貌地对刘金高说:“老师好。”刘金高笑了笑。“小丽,你怎么啦?”大狗叫了一声。刘金高这时才转过身来,看了刘小丽一眼:“怎么回事?”大狗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霜说:“刘老师,小丽的脚怎么瘸了。”
“什么?”刘金高放下了担子。他竟然没有发现自己的女儿脚受伤了,他当时问她,她说没事的,他觉得自己太粗心大意了。
他蹲下来看小丽的脚脖子。
小丽的脚脖子肿得像发面馒头一般,油亮油亮的。刘金高心疼了:“小丽,你怎么不早说呢?”
小丽咬着牙:“爹,不疼。”
刘金高看了看大狗:“金旺同学,你能帮老师一个忙吗?”
大狗点了点头,老师能让他做事,他求之不得。
“大狗,你帮我把这担子挑到学校好吗?”刘金高说。
“好。”大狗毫不犹豫地挑起了担子。
刘金高背着刘小丽,他们一行三人朝樟树镇中学走去。刘小丽伏在刘金高的肩上,嘤嘤地哭。刘小丽不知为什么哭了。刘金高没有说话,他让刘小丽哭着,他心想,小丽你哭吧,眼泪流出来了,脚就不疼了。但是,刘金高老师自己的心里一直隐隐作痛。
听着刘小丽的哭声,大狗心里怪难受的,好像有一根针在扎着。
他安慰着刘小丽说:“小丽,你别哭。”大狗没有更多的话可以说出来,他心里有很多很多安慰刘小丽的话,可是就说不出来。
小丽还在嘤嘤地哭。
大狗也没有法子,他问刘金高:“老师,小丽的脚是怎么受伤的?”
刘金高把小丽踩到陷阱里的事情告诉了大狗。
大狗眨了眨眼睛说:“肯定是郑文革他们干的!”
刘金高说:“别乱说,要有证据。”
大狗接着说:“一吃过午饭,我就看到郑文革和二个坏小子朝河滩那边走去了。他们有说有笑的,我还听到他们说:‘非让他吃吃苦头不可。’当时我不知道他们要整治你们,我要知道的话,我就会去制止他们了。”
刘金高不说话,他只是沉重地叹一口气。
把刘金高老师父女送回中学之后,大狗越想越不是滋味,这个郑文革简直不是人,干出这样猪狗不如的事来。
他越想越生气。
大狗想着想着就来到了食品站。
他看到小狗和郑文杰已经卖完猪肉了,在那里洗案板。案板是要涮洗得干干净净,不然第二天就臭了。小狗很卖劲地涮洗着案板,郑文杰往案板上泼水。小狗的祖师爷郑燕生还在那里靠墙睡觉,呼噜打得山响。郑文杰老是说郑燕生有福气,什么时候都能睡着觉。小狗有时会偷偷地对郑文杰说:“我看祖师爷是猪八戒转世。”郑文杰使劲拍打了小狗的头一下:“没大没小!”没多久,郑文杰会轻轻地自言自语道:“是有点像猪八戒。”
郑文杰看大狗走过来,就对大狗说:“大狗,功课做完了?”
大狗嘟着脸说:“早就做完了。”
郑文杰觉得大狗有什么事情:“大狗,你怎么啦?”
大狗气呼呼地说:“有事。”
“那你直说了吧,别吞吞吐吐的。”郑文杰又往案板上泼了一瓢水。
小狗卖劲地涮着案板,郑文杰泼的水溅到他脸上和皮围裙上,他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他听大狗说有事,就抬头看了大狗一眼,他想是谁欺负大狗了,这里有郑文杰在,他就没有说话,他知道,大狗就是有什么事,郑文杰也会帮助大狗解决的,这里轮不到他小狗说话。他心里只是想:谁吃了豹子胆,敢欺负大狗!
大狗把气撒在了郑文杰的身上说:“你管管你弟弟郑文革吧。”
郑文杰不解地说:“他惹你了?”
大狗大声说:“他怎么会惹我,他不尊重老师。”
郑文杰轻描淡写地说:“我听说了,不就是在学堂里顶撞老师么。那有什么呀,我也顶撞过老师。”
大狗觉得郑文杰也很过分:“你怎么年这样说话,况且郑文革做的事情比顶撞老师还严重!”
郑文杰停住了泼水,他伸直了腰,看着大狗气愤的脸:“你说什么严重,你说清楚一点。他究竟干了什么坏事?”
大狗说出了原委:“文革在河滩上挖陷阱,让刘金高老师的女儿刘小丽的脚都受伤走不了路了。”
“刘金高。”文革的脸红了一下,他骂了一声:“文革这个小混蛋,看我怎么收拾你!”
大狗也要帮文杰涮案板,文杰拦住了他说:“大狗,你站远一点,你要记住,这不是你干的活,你是读书人,读书人要干大事,不要来干这种脏活苦活,你懂么?你回去吧,回去看书。我干完活,我就去找文革算账!你放心,你也让刘金高老师放心,我会好好收拾文革的!”
文杰的话让大狗很感动。
小狗对大狗笑了笑:“师傅说的话在理,你从今以后家里的活也不用再干了,你以后好好读书,出息了才能给姐姐报仇,其他的事情我一切都包了。你不要担心什么,你只管好好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