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喇嘛一见他身后的那些人一时不说话了,而且真的让公安部门出面调苍进行技术鉴定,那一切都白费心思了。他转动着眼珠,又说:“到哪儿都可以,但你得先把这只恶狼交给我们看管,万一你把它放跑了,我们上哪儿找它去!”
“对先把狼交出来!”
“是明,别让它跑了,这畜牲可长着四条腿呢!”娘娘腔金宝他们又嚷嚷起来,往前拥挤过来。“不行!这绝对不行!事情没搞清之前,谁也别想把白耳带走!”我爸双臂伸开,横挡在地窖前。
“大家上啊,先把那恶狼弄死了再说!”胡喇嘛鼓动着大喊。
这些人正要一拥而上,突然“砰!”的一声枪响。人们吓得一哆嗦,回头一看,我爷爷端着猎枪威风凛凛地站在后边,猎枪口上冒着一股淡淡的青烟,显然他刚才朝天放的枪。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想人户抢劫吗?真是反了天了,你们再不走开无理取闹,别怪我老孛猎枪走火啊!”爷爷的眼睛冷冷地盯住胡喇嘛,“胡家大小子,你可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啊!你敢说白耳吃的那羊羔就是娘娘腔金宝那小子的吗?天下羊羔多的是!我告诉你,那羊羔是我家自己的羊羔,我宰杀后喂给白耳的!”
“你、你胡编……那外边的血迹呢?”胡喇嘛质问。“那与迹是我杀羊羔时叫它跑出去了,我就放白耳追回来的!怎么着,白耳吃自家羊羔还犯法吗?哈哈哈……”爷爷爽朗地大笑。
“那我家的羊羔呢?白白丢了?”金宝哭丧起脸。“你问你的胡村长吧!这村里能吃猪羔羊羔的畜牲多的是,你们胡村长家还有个大花狗呢,它也不是吃素的!”
“胡说,我们家花狗从来不干那事!”胡喇嘛赶紧辩白。“那可说不准,也许两条腿的狼先逮别人家的羊羔猪羔喂它呢?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暗中查找那只真正偷吃猪羊的狼!”爷爷把枪往下一镦,目光炯炯,扫示众人。“咋样?有没有结果?”有人问。
“快了,啥事也别想逃过我老孛天虎的眼睛!早晚叫我逮住它狐狸尾巴的!”爷爷盯住胡喇嘛一字一句地说。“怎么样,胡村长,你还是想在这儿聚众闹事吗?你再不走人,我可不客气,我这是正当自卫,你要搞清楚,你当村长,可不代表法律,我家门口出啥伤亡事故,你这村长全部负责!”
胡喇嘛开始有些心虚,看出今天不会再讨个便宜走,只好强作精神说:“好,我们先走,但这事没完!我们要告到派出所公安局出面解决!不杀了你们这条恶狼,我对不起全村百姓!你可别放走了你们家的这条狼!”
说完,胡喇嘛一挥手带着一干人匆匆走出我们家院。“胡家侄子,我等着你!白耳也会等着你!”爷爷“嗬嗬”笑着从他们后边喊。我们家院落又重新安静下来。
我兴奋异常地说:“爷爷,你真伟大!啥难事也难不倒你!爷爷,我问你,那个小羊羔真是你喂给白耳的吗?”爷爷悄悄附我耳边说:“不是。”我也悄悄问:“那……是谁家的羊羔啊?”爷爷又小声说:“我也不知道。但有一点我敢肯定,它不是咱们家白耳偷来的!”
“可是怎么会到了白耳嘴边的呢?”
“很简单,是有人宰了羊羔一路滴血到我家门口,再把羊羔扔到地窖里的白耳嘴边!这是个阴谋!”
“他们真坏!肯定又是胡家老秃子出的鬼点子!”
“不管怎么说,你的白耳可白拣了一只小羊羔吃,开了大荤!他们可真是哑巴吃黄连,赔了夫人又折兵,哈哈哈……”爷爷开心地笑着,摸了摸我头,回他的上屋喝早茶去了。
爸爸重新给地窖上了锁,对我说:“孩子,往后别忘了给地窖上锁,小心再让他们钻空子!”
我分辩说:“爸爸,昨晚我是给地窖上了锁的,我没忘!”
“那就奇怪了。”爸爸拽了一下那旧锁,“嘎噔”一下那锁头没用钥匙就打开了,“妈的,龟孙子们原来把锁头弄坏了!”爸爸回屋再找出一把大锁,重新给地窖上了锁。我心里不免担心起来,这锁头能锁住白耳吗?能保证我不失去它吗?我隐隐有个感觉,白耳面临的危险越来越大了,毛爷爷临走时说的话正在应验。
我对一直等着我一起上学的伊玛说:“你都看见了,他们盯上我的白耳了,伊玛。”
“叫你的白耳再咬烂德们的屁股,叫他们爬不起来!”伊玛灿烂地一笑,如此说。
好主意就这么办!”我也笑了。
村里丢猪丢羊的事突然消停下来,好多天很安静,显然爷爷的那番话起了震慑作用。
胡喇嘛他们也没再来捣乱,纠缠白耳。村里,农民们忙着春季播种,闲逛惹事者也少了许多。我就读的乡中学突然抓升学率,学习变得很紧张。爸爸妈妈忙着农活儿,不像以前天天叨咕几遍小龙弟弟唉声叹气,可是隔三差五到沙坨子里转转找找是免不了的。
我也时常遥望大漠出神,小龙弟弟现在在哪里?他怎么样了?一想到他,心里揪痛一团,不敢想象。
这天下午,我放学回来时,有一辆警车开进村里来。没有剌耳鸣叫,也没有横冲直闯,扬着一道尘土黄烟,直奔村部方向而去。村里出啥事了?谁家打架斗殴出了人命了?或者前些日子偷猪羊捣乱的那只“狼”被抓住了?我胡乱想着加快了脚步。
没有多久,我发现那辆警车从村部开出来,又奔我家而去。
“不好!”拔腿就往家跑。我家门口围起了一大堆人。
县里来的警察由乡派出所的鄂林太陪着,正跟我爷爷和爸爸谈话。
“你们家养着一条狼,是吧?”一个中年警察问。“只是、只是个狼狗,小狼狗。”我爸说。“那也是由野狼崽养大的呀。是不是咬过人啊?”警察又问。
“那只是、坟地打架时,胡喇嘛他们抢坟地……平时像狗一样温顺。”
“不要说那么多,是不是咬过人吧?”警察打断爸的解释。
“要是那么说,为了自卫,咬过。”
“咬过几个人?”
“那不清楚了。”
“不是一个人,是吧?”
“可能吧。”
“我是县公安局治安科的。有人举报了你们,也出了证,你刚才也承认过,你们家的确养着一条狼还咬伤过他人。根据国家治安条例,你们不能私自家里养狼,还咬伤他人给社会造成危害。今天我们带走你们家的狼,进行处理。”那中年警察一字一句很严肃地宣布。
“进行处理?咋处理?”我爸问。
“进行鉴定,如果的确是狼,就送进县城公园饲养管理,草原灰狼也属于国家受保护动物。这一点你们放心,它不会受到伤害。”
接着,那警察拿出一张什么令什么文件递给爸爸看了看。面对这种局面,爷爷和爸爸无话可说了。人家有备而来,胡喇嘛他们已经把文章做足了。我爸看了看鄂林太。
鄂林太无奈地摊了摊手,说:“你们村胡村长到县公安局治安科报的案,也找了李科长,还带去了好几个证人,现在大家是按章办事。”鄂林太停了一会儿,像是解释劝慰,“不过嘛这狼狗养在家里毕竟不是个事,它是个野兽,已长成大狼,万一看不住闯出大祸,那后悔也来不及喽。现在把它送进城里公园,这是对它对大家都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我想起毛哈林爷爷的话,可这位鄂林太所长也在打官腔,我的白耳已经走投无路了,送进公园,还不是让白耳离开我们,把它带走?
我伤心至极,谁也帮不上白耳了。事到如今,我爸也不想费什么口舌了,默默地走过去,准备打开地窖的门。
“不!不许你们带走白耳!”
我大声喊着冲过去,挡在地窖的前边。
“儿子,快离开,咱们已经没办法了。人家是公安局来的!”
“不!胡大秃他们家花狗咬的人比白耳多多了,为啥不去抓它?你们偏心眼!那天白耳是为自卫才咬人的,他们把我们逼急了,要不是白耳,还出人命呢!”我叫嚷着。“咋回事?”那个中年警察问。鄂林太低声向他嘀咕了几句。
“坟地之争乡派出所已经处理,不管怎么说你们家的这条半大狼咬过人是事实,它是一条狼也是事实,我们按治安条例办事,今天要带走这条狼。”中年警察又对我说,“你刚才说的胡村长家花狗咬人的事,你也可以向乡派出所反映解决,但它是一条狗,不是狼。孩子,快离开这儿,别耽误我们执行公务!”
我还是不走。爷爷过来把我拉走。爸爸都不争执不说话了,我心里凉透了。可怜的白耳。
地窖的门一打开,白耳“唿儿唿儿”,低哮起来。它的目光盯着一下子拥进来的这些陌生人,显得警惕和不安。爸爸轻声唤着“白耳”走过去。
“白耳,他们是来抓你走的!白耳,别跟他们走!”我在人群后边大声喊。
白耳见我急喊,立刻咆哮起来,拽着铁链又纵又嗥,不让爸爸和警察们靠近。獠牙突露,张开大嘴,两眼射出凶狠的光束,那个狂猛气势谁要是靠近它就把谁撕成粉碎。动物的本能已闻出了来者的敌意。连爸爸也无法靠近它一步了。“对了,白耳,谁也别让靠近!别让他们逮住你!”我继续在后边喊叫。
“这孩子,瞎捣乱!把他弄走!”中年警察回头喊。有个警察过来要抓我。我一闪滑过,绕开众人,急匆匆几个脚步窜到白耳身边,跟白耳站到一起。白耳有了我的支援,更有了倚仗,变得愈加凶狂起来,又蹿又跳,又吼又扑,令那些人无可奈何,一步也靠不上来。
我知道这种僵持等不了多久,趁机松开白耳脖套上的链子,拍它一下喊:“冲出去!白耳,快冲出去!”
白耳获得自由,一下子释放出浑身的野性和冲力,它毫不犹豫地向地窖的门和围堵的人群冲过去。
“拦住它!别让它跑了!”中年警察急喊。
可对张牙舞爪扑跃而来的红眼的狼,谁还有胆量以血肉之躯迎击它。就是它自己一中年警察也下意识地闪开了。
白耳勇猛无比,在人们慌乱中冲过地窖的门。这时,一个守护在外边的警察抡起手里的棍子,向白耳身上砸过来。白耳的动作比人更敏捷,闪电般扑过去,咬住了那警察的手腕。就这一下,白耳过于恋战,耽误了时机。从地窖追出来的中年警察,已经掏出手枪瞄准白耳。“你躲开!”中年警察冲那位跟白耳厮打的警察喊。“不要开枪!不要打死它!”我急喊着冲中年警察扑过去。不过已经迟了,我的速度没赶上那颗子弹。“砰!”一声不大的闷响,子弹已经射中白耳,打得它趔趄了一下,摇摇晃晃仍跑出几米远后瘫软倒下了。“白耳!”我疯了般跑过去。
白耳在沙地上抽搐,一双眼睛显得无力睁开,似乎疲倦了般地慢慢闭上,四肢也渐渐停止抖动。
“你打死了它!你打死了它!你这坏警察!”我发疯般地哭叫着,揪打那个得意微笑的中年警察。
“哈哈哈……”中年警察突然大笑起来,同时揪住我的双手,大声摇晃着说,“你这孩子瞎闹腾啥!你的狼没死!你清醒清醒!你的狼没死!”
“没死?可它一动不动!”我疑惑地看着地下的死一样安静的白耳。
“我射了一支麻醉弹,它当然动弹不得!”中年警察依旧开心地笑着,用挖苦的目光看我。
难怪白耳身上没流血,也没有伤口。这个坏警察,真狡猾,差点急死我了。我赶紧擦掉眼泪。
“快把狼抬到车上去!小孩儿,你还真行,为了这狼还真不顾死活!好吧,以后你想它,星期天你就去县公园看望它吧!
中年警察指挥着手下,迅速把狼抬进车里。“把白耳还给我!你们不能带走它!”我向警车跑过去。警车已起动,车轮弹射出的尘土一下呛住了我。“等等!把白耳还给我!还给我!”
我继续追赶那辆可恶的警车。拼命地跑着,喊着,跌倒了爬起来再追,冰凉的眼泪流过我的脸颊,嗓子喊哑了。我终于跑不动摔倒了。弥漫的尘土中,我无力地哭泣。我依旧爬着,嘴里呼唤:“白耳一一”可天地间谁也听不见我这稚嫩的呼唤。我的呜咽变成微弱的抽泣和哽咽,料峭的寒风吹乱我落土的头发,流进嘴里的泪水咸而苦涩,心中只留下一种无法抚平的仇恨,诅咒那卑鄙的胡喇嘛等人,诅咒夺走白耳的自由不容它生存于地球上的所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