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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赵英杰没有想到他会遇到林青青的妈妈。

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就是那样的巧。

他和林青青坐着火车回来,出了站口,来到广场边上的一个待客区域,正在等候出租车,就看到了她的妈妈在75路公交站台处。事实上,她妈妈并没有发现他们,是林青青冲着她妈妈喊起来的。

赵英杰发现,林青青和她的妈妈有着惊人的相似,只是一个正年轻,而另一个则上了年纪。要看三十年后的林青青,就看现在她的妈妈。

她的妈妈看上去很利索,很干净。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衣着整齐。皮肤白皙,只是有许多皱纹。老人家戴了一副金丝边的眼镜,看上去非常文静,有种书卷气。当然,退休前她是一位中学教师。她所以在车站出现,是到车站边上的一个所谓特色门诊来取一副药。她的膝关节一直很痛,她听她过去学校的一个同事说,这个诊所有特效药。

林青青对她妈妈的这一举动哭笑不得,她担心妈妈被骗点钱倒还好,就怕是病没治好,还加重症状。她向妈妈介绍了赵英杰,只说是她的一个朋友,正巧同坐一趟列车回来。她妈妈就客气地向他问了好。赵英杰显得诚惶诚恐。他发现她妈妈眼镜片后的目光里,其实是有一种严厉的。显然,她对她女儿的介绍,有少许的不信任。

她是一个很敏锐的妇人,赵英杰在心里想。他在她的目光里,看到了一种能看透人内心的力量。当然,也可能是他自己心虚的缘故。他装作只是一个普通“朋友”的样子,和林青青道了别,直奔医院。

得知儿子生病的消息,赵英杰当时是有些心慌的。他想起前一个夜里做的梦,想:事实应验了那些梦里的不祥。在心里,他甚至有点自责。如果他不来这里,也许儿子就不会生病。当然,这样的想法是荒唐可笑的。

他在心里也笑自己荒唐。

太荒唐了。

这样想对林青青是不公平的,他想。林青青是没有错的。而且,她爱他。当然,他也爱她,非常地爱。

小磊的情况并不严重,他赶到医院的时候,他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并得到了有效控制。赵英杰在医院里陪了儿子一个多星期,非常称职。因为是急性,所以小磊好得也快。看到父亲,小磊很开心。看到儿子那张幸福的笑脸,赵英杰也有些隐隐的惭愧和内疚。当然,随着小磊一天天好起来,他也开心了。在儿子的病床边,他给他讲故事,和他说笑话,甚至是一起做游戏。医生和护士们都夸他是一个出色的父亲。

一切好像又都是平静的。

平静得好像很多事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在陪护儿子的过程中,赵英杰深深地感觉自己是多么的爱儿子。那种血脉上的联系,让他们父子之间感觉特别的亲密。真的是血浓于水。看着儿子,感觉他哪都好,像都有自己有联系。而对漆晓军,感觉却完全不同。他感觉他们现在越来越疏远,越来越冷淡。当然,主要是他的冷淡。他看着她在病房里走来走去,或闲散,或忙碌,他总恍惚觉得她是一个陌生人,和自己毫无关联。

这真的是奇怪的一种感觉。

毫无疑问,他是最先和她发生关系,然后才有的儿子。而且,要是没有她,根本就不可能有“小磊”。但如今,他却只在心里深深地爱着儿子。儿子非常重要,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但是,他想,如果他离婚了,如何又能保持和儿子的联系呢?儿子能理解他的决定吗?一定是不能理解的。也许一直要到他长大,结婚,生子,同样感受了婚姻的沉闷和苦恼,才能理解。但那个时候,儿子的理解还重要吗?

这是一种深刻的悲哀!

因为小磊的突然住院,大大改善了赵英杰和漆晓军之间的关系。他们结束了一度的冷战。赵英杰体会到漆晓军比他更爱儿子。她的照顾更为细心,更入骨。她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那种母爱,甚至让他有些感动。为了儿子,她向学校里请了假。和赵英杰不同的是,她在学校里要上课,请假非常困难。假期以后,她必须要付出双倍的劳动,进行补偿。赵英杰倒是劝她回学校上课,但她却不依。每天一大早,她就骑车去菜市场买好吃的,然后回家或炒或煨,赶紧再送到医院里,亲自喂儿子。晚上,她在病房里陪儿子,自己就睡在简易的临时撑起来的钢丝床上。

赵英杰知道,那根本是睡不好的。第二天早晨来时看到她,总感觉她是逢头垢面,面色不好。她的心思全在儿子身上。夜里,小磊有一点动静,她都要起来看看。赵英杰想让她回去睡,她却不同意。

在心里,她还是让着他的,疼他的,赵英杰想。

女人和男人有时候有很多的不同。

赵英杰在心里对她已经产生了离异的想法了,而她却浑然无知。显然,她对他之前发生过的事,也一无所知。小磊一生病,她整个慌了手脚,根本就不可能多想。事实上,对赵英杰她一直就是比较放心的。前面的好多年,她没有发现他有任何问题。虽然她不时地对他放狠话,但那是预防。

预防总是没错的。

男人的动物性本能,使她不得不预防。

男人和女人不一样。

对小磊的病情,林青青也并不放心,她给赵英杰打过电话。赵英杰告诉她,说没什么事,很快就要出院了。

“我去看看他吧。”她说。

“没事的,别来了。”他说。

他是真的不想劳驾她。因为,这毕竟是他自己家庭的私事。

“你妈妈那天问你没有?”他问。

“问什么呀?”她问。

“她没怀疑我们的关系?”

她笑了笑,说:“当然怀疑了。我妈很敏感的,她感觉到了一点不正常。”

赵英杰也笑了。

“不过她也只是怀疑。”她说。

林青青没有告诉他,事实上,当她和她妈妈一起坐在车上后,妈妈就开始试探她了,继而用语言敲打她。——“那个男的长得挺帅的,他是你的同事?什么样的朋友?”“你平时一定要注意,不要生出闲言碎语来,本来你们家里就不太平,再有什么,只会更不安生。”“你想过离婚吗?离婚以后怎么办?”“不离婚的时候是一种样子,其实离婚后又是另外一种样子。”“男人都是复杂的,就像男人认为女人是复杂的一样。你对男的,也缺乏了解的。不要以为自己对男人了解有多透彻。我跟你爸爸一辈子了,有时候都不是很了解他。”

“真的没有说什么吗?”赵英杰当然不是很相信。

“真的。”她说。

林青青不想告诉他,妈妈其实是非常的担心,担心她受到伤害。一句话,妈妈不信任他。妈妈当然不知道他们事实上已经是一种情人关系了。但妈妈能感受到,他们有可能会成为情人。她想要阻止女儿。在妈妈的心里,觉得女儿在婚姻上已经受到伤害了,她不想她在婚外情上再度受到伤害。她不相信女儿和赵英杰或是别的什么男性有了婚外恋情,是对受损心灵的一种安慰和补偿,更别说得到幸福和甜蜜了。林青青能理解妈妈对她的疼爱,但她更相信自己的感觉。她相信自己深爱着赵英杰,也相信赵英杰同样非常爱自己。在这桩恋爱事件中,她得到了许多的甜蜜和幸福。

赵英杰知道林青青一定对他有所隐瞒,但他也没有再追问。他相信她要是有什么话不对他说,一定是出于她的善意。

他能理解她内心的一些苦衷。

然而,让赵英杰没有想到的是,通过电话的第二天,她居然真的来到了医院,看望小磊。是上午,快十点的时候,她发了一条信息给他,问他是不是一个人陪着孩子。他回答说:是。也就是过了十分钟的时间,她就突然出现在病房的门口,手里提着一大网兜水果。

“你怎么来了?”赵英杰大感意外。

她穿着一件粉红色的羽绒大衣,扎了一条蓝色的纱巾,非常的艳眼。这样的颜色适合她,显得她更加的年轻、漂亮,活泼。

“我不能来看看吗?”林青青笑着说。

赵英杰语塞,他简直有点不知说什么好了,“小磊,叫喻阿姨。”他指挥着。

小磊乖乖地叫了。

林青青看着小磊,赞叹他长得好。的确,小磊长得很讨喜,黑黑的圆溜溜的眼睛看人时很调皮,脸蛋白白胖胖的,嘴里还有两颗小虎牙,一笑起来,可爱极了。她在小磊的病床边,还和小磊聊了一会。聊他对赵英杰的看法,聊他在学校的事情。看得出来,小磊蛮喜欢她的。她身上有一种让孩子喜欢的东西,特别的亲和力。而小磊当然并不知道这个“阿姨”的真实身份,以及她和他父亲的真实关系。她只是一个对他“好”的“阿姨”。

赵英杰也问了林青青的一些情况,看得出来,她的情绪还不错。那次他们从宿县坐长途汽车回来,一路上倒是林青青不停地安慰赵英杰。赵英杰的心情是复杂,一方面感觉愧对儿子,一方面又感觉愧对林青青。他想:林青青在心里一定是有感觉的,她的好心情是装出来的。他知道她事实上是个情绪很容易低落落的人。出了长途车站,两人就匆匆分了手。他们不想暴露他们的行踪,不想让任何人发现他们的关系。虽然事实上赵英杰想在不久的以后和林青青结合,但他暂时也还是不想暴露,——为了她的安全考虑。

他怕她被她丈夫知道以后,她会遭罪。

她是多么可怜的女人啊!

虽然赵英杰其实并不清楚她的丈夫,甚至连面都一次没见过。但是,他在心里已经认定那是一个素质很差的男人,比如说,形象恶劣,品行不端。当然,具体的如何恶劣,如何不端,他并不能证实,很多是他臆想出来的。他无意去证实,他甚至永远都不想认识他。

林青青提出告辞,赵英杰也没留她再坐。很显然,她是特意来的,而且是瞅准了一个空档。她不想遇到漆晓军。可事情就是这样巧,她刚刚离开病房,漆晓军就进来了。她们几乎撞了一个满怀。开始时她并没有意识,但当她看到那一大网兜水果时,就问:“谁呀?”

“一个阿姨。”小磊说。

“是我们单位的一个同事。”赵英杰装作轻描淡写,声色不动。

漆晓军没吭声,但赵英杰自己内心还是有些虚怯,感觉她可能意识到了一些什么。女人在某些时候是有直觉的,而且会非常的灵敏。

的确,如果说漆晓军过去还没有意识到什么的话,那么,她现在意识到了。首先,她不相信来人是他的同事,就算是,那也一定有着不寻常的关系。联系到他最近一段时间和她的冷战,她仿佛在突然间就明白了,——他有了婚外情!

漆晓军的心一下子变得透凉,就像是一根巨大锋利的冰棱,插进了她的胸膛。

在亲友们来探视的那两天里,漆晓军一直保持着克制。然而在她的心里,却已经有了非常充分的准备。没有哪对夫妻是注定白头到老的。可能的一种现实,她是必须要接受的。社会上这种事多得很,轮到她的头上也并不意外,她想。多少年了,她一直是坚强好胜的性格。她是独立的。她有能力、有勇气,面对可能的最坏结果。一句话,如果他对她真的情意全无,不讲情份,她也毫不惧怕。离就离!

小磊出院回家的那天晚上,一切都安定了,夫妻俩回到房间,漆晓军问他:“你说老实话,你在外面是不是有人了?”赵英杰愣了一下,很快说:“你乱说什么呀!”漆晓军盯着他,说:“直说吧。”赵英杰说:“没有。”

漆晓军在心里轻轻地叹口气,说:“你最近变了。”

“也可能你自己不觉得。可是,你和过去,仿佛是两个人了。”她说。

“如果你有什么想法,要及早告诉我。”她说,“我也好做安排。”

赵英杰说:“你不要乱猜忌。”

“没有就好,”她说,“我也想过安稳的日子。”

两人之前已经冷淡了许久了。是小磊的生病,把他们夫妻的关系又拉近了。因此,这个晚上,是一个注定会很难堪的一个晚上。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多日不睡在一起了。一张床,两副被子。入睡后,一人面左,一人面右。背靠背。而这个晚上,卧室的床上却只有一副厚被子。他们共同钻进了同一个被窝。

熄了灯,两个人躺在黑暗里。赵英杰屏住气,简直不敢翻身。他的头脑里乱乱的。是漆晓军先伸出了手,抚摸他。他不动。但他知道她一定是明白他是清醒的。她把脑袋靠在了他的胸膛上。她是他的妻子,她享有这样的权利。他也抱住了她。他们好久没有这样了。他们已经非常的生份。

随着漆晓军抚摸的动作,性的暗示越来越明显。

她有要求。

而过去,她是很少这样主动要求的。

赵英杰却根本集中不了精神,意识游走,心不在焉。但想到自己的责任,他又只好去应承她,配合她,可是整个身体却不听指挥,某个地方静静的,没有兴奋的反应。

他感到了一种悲哀,甚至感到了一种恐惧。

“对不起,”他说。

“我累了。”他说,这样说的时候自己心里都感觉缺乏力道。

“前一阵太累了。”他说。

漆晓军在黑暗中坐了起来,语带讥讽,硬梆梆地说:“以后你想一个好借口吧。”

赵英杰说不出来。

漆晓军没有再说话,而是默默地穿上了衣服,然后挟起了枕头,离开了卧室,去了儿子的小房间……

赵英杰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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