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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雨也萧萧(4)

三嫂将钱飞快地收起,大概是拿到哪个房间点数去了。老三见我坐在那里发呆,便解释说,退休了,常有人找上门来,闲着也是闲着。我说,挣点儿外快是好事儿,三哥的思想也很开放了。老三的脸就有些红。后来,他取出一个盒子给我,让我给沈家带去,说这是舜镅的物件,让舜镅带走吧。我打开一看,竟是当年他送给刘妈的那枚金镶珠石云蝠帽饰。老三看到我疑惑的神态,便说,本是给了刘妈,刘妈走时硬留了下来,说还是舜镅承继是正理儿,毕竟是她母亲的东西。我想,刘妈到底没拿,果然是个仁义之人,遂将帽饰由盒内取出,手上竟沉甸甸地重。金质的蝙蝠熠熠生辉,两颗大东珠晶莹润泽,蝠翅上嵌的蓝珐琅色泽鲜艳,蝠身的毛羽细致精巧。非是宫廷作坊做不出这样巧夺天工的活计。我知道,家中旧存的古玩字画,在长年的生计贴补中已所剩无多,“文革”一场浩劫更将一切扫荡得干净又彻底,连仅存的两把硬木杌凳也算作“封资修”在一片火光中化为灰烬,老三能将此帽饰保存下来。足见其心思之深远。他是担着风险为舜镅而保存的,可见二格格在他心底的位置是无人能替代的。

金昶送人回来,听说他父亲要把这枚帽饰给舜镅送过去,脸上有不满之色。舜錤说,这东西不是我的,是你祖母留给你二姑爸爸的。金昶说,他们家的人都不来要,您还上赶着给送,真是服务到家了。我告诉了金昶二格格已去世的消息,金昶说,那就更用不着再送过去了,我二姑爸爸三个孩子,都是啃死工资的穷酸,为这件宝贝还不知道怎么打呢!这也是咱们金家老祖先留下来的最后一点念想了,白白送给姓沈的不合适。老三说他母亲活着时候提过,这件东西给二格格,今天趁着二格格没走,把它送过去是正理儿。金昶就说他父亲空守着一句许诺未免太傻。

舜錤不理他,坚持让我将东西带走。我在门廊一边穿衣服一边跟金昶说了请他为电视剧补一场台词的事,原想他会答应,不料竟遭到一口拒绝。金昶说他自从下海在东华门开了文物商店以后,已有三四年没从事文字工作了,经商与写戏,完全是两种心态,他不可能在一个晚上就转换过来,所以。他犯不着为别人戏里的几句词儿花那么大精神费那么大工夫。我说。怎么会是为别人?你是在帮我。你的亲姑姑!再说,剧组也会给报酬的。金昶说他不稀罕那点儿酬劳,他只要卖出一件仿耀州古窑的瓷器去就能赚几千,比坐那儿憋戏词儿容易多了。我说,金昶你真是钱迷心窍了。金昶说,没钱是万万不能的,金家连老爷子都开窍了,您怎么还在犯迷糊?这时我听见三嫂小声嘟囔着什么,老三在里间对他老伴儿说:以后叫他别把这不三不四的人往我这儿领,掉我的价儿!

金昶对我说,听见没有,老爷子不高兴了,为什么,知道吗?我说,不知道。金昶说,老爷子嫌钱给得少了。金昶又说,您真以为刚才那两件玉是假的?我说,难道还是真的?金昶点点头,小声说,货真价实地真!老爷子故意把它说成假的,价儿就压下来了,出手的卖不上价儿去,急着抛出,就由我来收购,以假价买真货,姑爸爸,您说这样的买卖不赚什么赚?古人说衣食足而知礼义,这话不假,“穷且益坚”只能过瘾。“富且益奸”才能生存。

……我感到脚下的地在朝下陷,一种轰塌的感觉使我站立不稳。我用手扶住墙壁问金昶是不是地震了,金昶看了看头顶的灯,说没有。

我终于看到了沈继祖四十余年前说过的与墙一般齐的铁栅栏门。那门已经长满红锈,歪歪斜斜的,向一切来人诉说着它的沧桑。这栋小楼搁三四十年代或许还很摩登,但在今日足已显出它的过时与破败,特别是在这潇潇的秋雨中,更透露着它的潦倒与难耐的恓惶。愁暗的雨把院中的衰草打湿,枯败的树叶随着风在摇曳,尚未进门,我的心便已开始僵冷。秋雨中,我仿佛看见一个踌躇的妇人,看见她苍白的脸和酸痛的泪,看见她在满是泥水的地上缓缓地跪下去,跪下去……那是我的二姐舜镅,她在低泣,在申诉着一生屈辱的悲苦和有家不能归的酸辛……我打了一个寒噤,细看院中,却只有风和雨,湿冷之气似乎穿透衣服浸到皮肤上来了。我快步朝小楼走去,沈继祖和他的两个妹妹已迎在台阶上了。

两个女人已呈半老状态,见了我也请安。接着便捂住嘴哭。沈继祖低声说了什么,她们便强忍住悲痛,肩部猛烈地抽搐着。我拉住她们的手。她们也拉住我的手,彼此感到有情感在传递。一个说她是第一次见到母亲的姐妹,没想到竟这样年轻。一个说是亲戚却老没走动过,想想是她们做小辈儿的错。我随着沈继祖上楼,木梯已朽,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让人的心随之发颤。

来到了卧室,我见到了睡在床上的二格格。从那次雨中相见至今,四十七年过去了。四十七年的时光她在我的记忆中是一片空白,只缩短为昨天和今天。灵床上那安然躺着的老妇人便是在雨中向着二娘窗户叩首的小媳妇,是我不曾细看的美人。这个美人在冷漠、凄伤中,在企图得到金家人谅解、接纳的等待中,默咽着人间的苦酒。一步一步走向无穷,那沉默的躯体里,容忍含蓄着人间的苦痛。这苦痛使我害怕,使我难以承受由灵床而腾起的、一下子向我逼压过来的怨气。我叫了一声“二姐!”热泪便夺眶而出……

老妇人一动不动地躺着,仍旧是一脸冷漠。

我将镶珠石云蝠帽饰放在舜镅的枕边。金的闪烁与她凄冷的脸显出了明显的不谐调,我说是舜錤让我带给她的,依旧是不谐调。看来,她已经把金家毫不留恋地推开了,推得干净又彻底。

外面如泣如诉的雨声,分明是她发自内心的哀怨,令人惊心动魄。然而我知道,在她心的深处,又何曾有一刻忘了金家!她的根实际是扎在金家,扎在金家人生命的深处,纵然是从未交谈过的姐妹,那血的相连,心的沟通,并不因死的隔绝而断裂。填满胸臆的悲哀一时无从遏止,竟使我悲声大放,我是替一个委屈的生命在呐喊,在宣泄,非此不能平心头之怨,五十余年的积怨……

有孩子在牵我的手,是个面庞清丽的女孩,她叫我姨姥姥,用手帕为我擦泪。我想,这该是舜镅的外孙女了。孩子臂上的黑纱似乎有着太重的压力,使她越发显得单薄瘦弱。孩子后面站着她的母亲,就是对我说她第一次见到她母亲姐妹的那个女人。女人说她的母亲病是病得久了,死却并没受什么苦,昨晚睡下便没有醒来,在梦中跨越了生死界线,这不是谁都能修来的福分。我说是的。这期间,女孩子为她的姥姥去添香。女孩与女人的脸有着遗传的近似,女人的脸与床上老妇人的脸也有着遗传的近似,所以。我从女孩的脸上寻到了当年被我忽略掉的美貌。那是一种恬静端庄的美,是对男人不容置疑的征服。也正因为如此,二格格竟改变了沈家后代的命运,使他们与他们的父亲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两条路。

院里荡起渺渺的烟,那烟由窗户飘进,缓缓向灵床漫去。床前环绕的白色菊花由于烟的浸入而变得模糊不清,那花大概是来自黄土岗的花店吧,是她的儿子上午执意买来的。墙上有照片,一双俊美的男女互相依偎着,背后的布景已经发黑发暗,看不清所以然,恰如这段门第悬殊的婚姻背后所衬托的阴影。

我望着墙上这帧发黄的照片,听着沈继祖的诉说,诉说他父亲和他母亲的故事。远处传来电报大楼悠悠的钟声。钟声将时光带得极远,极远……

溯始追源,一切当归咎于我的大爷--父亲的亲兄长。那年夏天,大爷领回家一个风流倜傥的年轻军官,那军官除英俊之外便是儒雅,星眸皓齿,美如冠玉,咔咔响的皮靴震得金家方砖地直打颤,惊动了各屋的女人。美军官的到来在金家女眷中引起了骚动。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日大约除了二娘和在偏院离群索居的姨祖母以外,金家无论上下大小,甚至包括尚在蹒跚学步的二格格,女人们都以各种理由从后院花厅前走过了一遍,以获得“不期而遇”的可能,一瞻美男之风采。与美军官最为接近的是刘妈,她曾三次进去续水,所以她最有发言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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