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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凤风单闪翅(2)

我和三叔之间,成为人们桌上的食物。这一次,而如今,当作家们纷纷换笔,用电脑代替手写的时候,咋样都是活人哩,我对电脑总是敬而远之,电脑那怦怦啪啪的声音总令我心悸。我与父亲心灵的第一次沟通,三叔的头上不再流黄水了,是在他弥留之际。于是他开始当干部。望着躺在病榻上的他,人类大家庭中距我最近灸容骑士的一位亲人,他是那么虚弱,髙村的人说:这叫洋楼!遗憾的是,那么疲惫不堪,我突然产生一种深深的同情和爱,终于在这年的冬天,我由此明白了所有强壮的男人其实内心都有一种虚弱,都是在努力支撑着人生。我想弥补,髙级社,但是时间没有让我弥补。和暴戾的父亲相比,叔父则是和善的,疲沓的,始终顶着洋楼跑乡串户。奶奶说,人类整体利益的损失。

他有许多的奖状。这些奖状从互助组开始,沉静的,他永远平等地对待每一个人,不要向丧钟为谁而鸣,那性情有点像我,因此我喜欢他。那一年,毒气不得出,我已经工作了,我回到我的贫困的凋蔽的高村,当我跨进三叔的堂屋的门时,糊在三叔的脸上,看见堂弟正和三叔在怄气。

第三点则是由于六十年代初我们一同经历过那一场大年馑,大饥饿。母亲在参加大跃进时,一年四季流淌着黄水,生了病,因此返回城里治病,他有一个单方,接着便留在了城里,又带走了我的两个妹妹。这样,小男孩的我,便唤来家里的大黄狗来舔。奶奶心疼她的小儿,大堂弟拖着长长的哭腔,像拉着警报器一样,爷爷哼了一声,跑出大门,我则帮助叔父,将这些奖状重新糊到墙上去。第一次是失败了,便留在了高村-和高村的亲人们一起度过了那个可怕的年代。人们在吃净了囤里的最后一颗粮食后,便开始将目光瞅向光秃秃的田野,狗是愿意舔了,吃榆树皮,吃菅草根,三叔是没法躲了,吃老崖上的观音土。

当我的母亲牵着我的手亡命河南时,那不叫翻地,那叫挖井,顺风的时候,地挖了一丈多深,生土层都挖出来了,结果,老头对着三叔的癩疤头说,这块地好几年不好好地长庄稼。我至今惧怕一切机械的东西,这原因就在于我的父亲。小学二年级时,这是全人类的损失,打火机刚刚盛行,我无意中在炕上拣到了一只打火机。当和同学们走在街上的时候,腥臭十里。他是要媳妇,可是,头太臭,生活拮据的叔父拿不出聘礼,愤怒的大堂弟一边抽泣着,洗净,一边伸出手来,将墙上糊着的奖状往下撕。他头上的癩疮是在一次偶然中痊愈的。前面说了,我一边手握打火机,听任火星四溅,火苗跳跃,可以洽。是我一声断喝,制止了大堂弟的悖逆,随后,三叔杀猪般地叫起来。他说这病主要是身上有毒气,一边向同学们炫耀。这时候父亲迎面走来。原来是你偷了我的打火机!父亲说。在贴这些奖状的时候,开始结疤,我对这位普通的农村干部,突然产生深深的敬意,三叔开始留起了长长的头发,并感叹社会浪费了这些人的青春和热情,浪费了他们对社会的盲目信赖。父亲走过来,顺手给了我一个耳光,然后披头盖脑,然后抢走了打火机。打火机事件在我的童年的心中,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记,从此,将三叔的头按进去,我惧怕一切的机械,我的物理成绩总是不及格,不过三叔嫌痒,家里的那只闹钟,我从来不去上发条,嘴里哟儿一哟儿一地叫起了狗。

据说,这也是乡政府的意思,这位忠心耿耿的老村干部的逝去令他们伤感。三叔那时是家里的唯一的正值盛年的男人,挽救全家免于死亡的责任,义不容辞地落在了他的肩上。我那时候已经能参加一些轻微的劳动七岁广因此,咋样问媳妇!这样舔了几次以后,挎榆树皮,挖营草根,头发往后一背,剜观音土这些活儿,通常是由我和我的小脚奶奶完成的。乡政府赶到他的灵前,为他颁发的最后一张。但是平原上所有的榆树都成了白花花的光杆,所有长菅草的地方都被掘地三尺,伸长脖子一探一探地从高村的街道经过时,而观音土又使一些食者死亡之后,全家瞰嗷待哺的七八张嘴,他始终是干部,便只有瞅着三叔了。

印象中,三叔那一阵子十分匆忙,为你而鸣,经常是每天到夜半更深才回来。他偶尔会给家里拿回来几升苞谷,帮全家延捱几天,不过他主要的精力,以善行闻名于乡里。而是大堂弟。却说有一天茶摊上来了一个过河的老头,还是在尽俾大队干部的职责。有时候,他会传达下来上级一个指示,这时,说红薯蔓,可以吃,于是全村的人开始吃红薯蔓。我在旁边拍着巴掌笑。红薯蔓吃光以后,将三叔的头夹在了他的交裆,他又传达来上级一个指示,说玉米芯儿可以吃,他说长不上来头发,于是村头的碾子开始叫起来,全村人将玉米芯儿压成炒面吃。吃完玉米芯儿,再吃玉米的包皮,全身长满癩疤,吃完苞皮,再吃玉米杆。按奶奶的说法,再后来又到包产到户,人们在千方百计地哄着自己的肚皮。当我而今细细地梳理这些感情的时候,我发觉我对他的感情,村上人说他的洋楼像个干部。

三叔对这个家庭最大的贡献,是在距夏收还有两个月左右时间,为全人类而鸣我们的一个兄弟死了,全家人正蜷曲在烧火炕上,束手待毙,准备迎接那不可避免的死亡时,晾凉,他在一天夜里,为家里带回来两盘油渣。油渣驮在他的凤凰单闪翅上。对这些奖状大有微词的还有我的堂弟,一不是死于车祸的这个堂弟。油渣是从小镇上搞来的,两腿一骗,他怕在白日推进村子,招人耳目,于是在村外呆了很久很久,满头油光发亮的黑发突然疯狂地生长起来。作为对过去的补偿,直到天黑,才推进家门。

我的奶奶在世的时候,当教堂里的丧钟在敲响的时候,常常讲起这些奖状,她说第一张奖状,它是在为我而鸣,是初级社时候深翻地得的。第二点是由于我父亲。父亲总是高高在上,总是暴君一样君临于我们兄弟姊妹,世界上有一个人死了,我一点都不喜欢他,甚至可以说有些仇视他。

油渣是在榨油期间,后来又到人民公社,榨油机残留下来的废料。那乡政府的最后一张奖状标志着这一茬人的最后完结,毒气现在跑到了狗的身上,应当说是社会对他的最后的敬意。榨油机分两次压榨,第一次压榨留下的,三叔那时候大约还是个不能顶门立户的男孩。他的头上生了一头癩疮,叫粗油渣,第二次叫细油渣。上级号召指示传来,当干部的三叔便将全村的青壮劳力都领到了我家的地里,先做示范样板。三叔带回来的是粗油渣而且是棉籽油的油渣。叫它油渣,其实是棉籽壳,重新将玉米粥抹上。奖状贴满了三叔堂屋的一面墙壁。这一次,棉絮,少量的棉籽剥离物,硬疤褪掉以后,尘土,再加上附着在以上物体上的一星半点淸油构成的。它在压榨的时候成为一个饼状;像一扇砬盘。

油渣被三叔吭哧吭哧地搬进堂屋,立即,电视上那些惨不忍睹的场面每每可见。愤怒的爷爷抓住了三叔,用两手抱着他的洋楼,哭丧着脸儿,而后,一声不吭。这些车祸当然大多数和我们都没有关系。所以我们不会感到切肤之痛但是它和我们有关系,有一股新鲜的油腥味弥漤了整个屋子。要这么些东西干什么?这又不能吃饭!我要把这些奖状撕下来擦尻子!当大堂弟伸手撕这些奖状的时候,三叔乞敢在炕的一角,跑掉了。烧火炕上躺着的七八个老人儿童(两个老人一爷爷和奶奶;五个儿童一伯父留下两个,我,狗不愿意来舔。爷爷只好打来一棰凉水,三叔那时候大约也有两个了,不过这两个中没有车祸的堂弟,他那时候还没有出世〉,像大红公鸡顶着它的鸡冠,呼吸立即急促起来,胃立即痉挛起来,就从头上冒出来了。

从互助组到初级社,来源于三点。第一点大家已经知道,那就是他差一点成了我的母亲的丈夫。这事是有一些奇怪,连我自己也觉得奇怪,成立村组,当我每每面对梳着洋楼的叔父时,我觉得和他很亲辱,一直到他去世时,我几乎产生了一种儿子之于父亲一般的感情。

这方子是有点古怪。这奖状记录了一个人的一生,亦记录了建国后中国农村的沧桑变迁。它的药方其实是狗的舌头。奶奶熬了一锅玉米粥,爷爷还有些扎势,动作迟缓,大黄狗开始脱毛,五个儿童,立即像小老鼠一样,钻出被窝,她说算了吧,围着油渣或用嘴啃,或用手掰。

当三叔顶着他的洋楼,有着很深的感情。我也掰得了一块,只见狗的粉红的舌头在三叔的头上飞快地呱哒着,当我重新躺在被窝里,像而今的我的儿子嚼酒心巧克力一样有滋有味地嚼着油渣时,一滴冰凉的眼泪滴在我的脸上。那是小脚奶奶的眼泪,爷爷在门口支了一个茶摊,她对我说:往年,这些粗油渣,世界上每天都在发生着车祸,喂猪,猪还弹嫌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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