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电视台一九八四年和一九八六年春节联欢会上的喜剧小品《考电影演员》与《卖羊肉串》两个节目,至今令人记忆犹新。故事内容生动引人,演员表演留给人们深刻的印象,尤其是演主角的陈佩斯。
他与朱时茂合作表演的《卖羊肉串》小品,是焦乃积同志编写的,而对这个题材,陈佩斯与朱时茂心中也早有酝酿。编剧与演员想到一块了。接受这个节目时,临近春节只有十几天,时间紧迫。他俩日夜兼程,同时请了好友姜昆等协助排练。演出前,陈佩斯把节目带回家里,为父亲、母亲、爱人、妹妹等亲人作了一次彩排,结果,把一家人笑得前仰后翻……
陈佩斯是着名电影演员陈强的儿子,这大约不是新闻了。但他进入影视舞台的经过,他与父亲的一些人生道路及富有情趣的生活,可能还是人们鲜知少闻的吧?
慧眼识骏马、父望子成龙
北京电影制片厂女导演王好为手边有一个电影剧本《瞧这一家子》。这是一部喜剧片,剧中的两个男主角是父子俩。在考虑挑选演员时,王好为骤然想起好友陈强和他的二儿子陈佩斯。陈强早已是家喻户晓的电影演员,曾主演过一些着名喜剧。陈佩斯从小调皮、活泼、幽默、可爱,有着一种喜剧演员的气质,曾在影片《万水千山》与《猎字99》中扮演过匪兵与特务。尽管这是两个很不起眼的配角儿,可他塑造刻画的人物,却蛮有喜剧色彩。
如果能由这对生活中的父子来扮演《瞧这一家子》中的父子,那是再理想不过的事,因为陈强父子长得极其相象,从外貌到神态都如同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同时又是熟人,相互了解,好合作。王好为在心里这样想。
请陈强扮演剧中的父亲,甭说,是很有把握的。请陈佩斯扮演剧中的儿子,好为心中还没有多大的底儿,毕竟他还是个新手,演的戏少,嫩了些。
王好为去找陈强合计此事。这是一九七九年的一天。
“本子看过了。我很喜欢这两个角色。”陈强兴奋地说。
“只是,对佩斯,我还有点儿……”好为欲言又止。
“我明白。你有些担心他胜任不了。”陈强截断导演的话头,直爽地说,“我了解我的儿子。我觉得他是个喜剧演员的材料。他演起喜剧片断,放得开,收得拢,幽默,诙谐,夸张,而又自然,真实。”
陈强生动地讲述了儿子排戏中的两个小故事。
《万水千山》影片的导演对演员要求很高很严格,不少演员甚至有些惧怕他的“挑剔”,觉得他很难“侍候”。
陈佩斯拿到剧本后,便仔细认真地阅读领会,反复琢磨如何演好“匪兵”这个配角。
“我有一个建议。”试戏选演员时,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陈佩斯,对导演说,“让人在背后开一枪,匪兵逃跑起来会更慌张,更能表现出戏剧效果。”
“行。试一试。”
“砰’’的一声响,佩斯扮演的匪兵一听枪声,连滚带爬地朝前乱窜,露出一副狼狈相,增添了喜剧色彩。
在场的人一看轰然大笑。导演也点头笑了。
这个“匪兵”很会钻营,得到上司的赏识,不断晋升。为了更深刻地刻画人物的内心世界,佩斯又出了一个点子,增加一个“吸白面”(吸海洛困)的细节。他表演得极其逼真、有趣,丰富了人物形象。
“这个娃子不错。留下。”导演用欣赏的目光看了看脑子快、手脚快的陈佩斯……
陈强绘声绘色讲述的故事,也把王好为逗乐了。
“这小子,一会儿一个点子。”陈强掩饰不住做父亲的骄傲神色,“他从小脑筋就很灵活,叫他做事,他总会给你折腾出些新花样,有‘举一反三’的本事。”
“好!马上叫佩斯来试戏。”王好为下决心了。
一试戏,陈佩斯把导演彻底征服了。
今天,陈强热心推荐儿子去扮演喜剧角色,渴望他早日成龙。然而,几年前,他却曾经剧烈地反对过儿子继承他的事业。当然,那是由于他的一些令人不可理解的伤心的不幸遭际而造成的。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如今,大儿子是个工人,小的女儿是北影厂的一个普通职员。这两个孩子当时对职业的选择,其中的因素很大部分是取决于父亲在动乱年代中受迫害时的心理状态:“演员这碗饭不好吃。那怕随便当个工人也比当演员强,生活可以平静安稳些。”
但是,命运之神却迫使陈强不得不在严醋的现实中改变自己的想法。
一九七二年的一天。从内蒙古边疆军垦农场回京探亲的佩斯,与父亲进行了一次严肃的交谈。
“爸爸,我都成年了,可仍然一事无成。”刚满十九岁的儿子,激动地倾诉着自己的苦楚,“您同意我去考义工团吧?”
“不行!”父亲依然固执地坚持自己的想法。
“爸爸,难道您就不为我的前途想一想?在那边疆荒凉的沙漠上混下去,这一生就算完了。”儿子伤心地哭了。
“唉呀,你就让佩斯去考考看吧。”陈强的老伴更为儿子的前途焦虑,“你自己被打成‘黑帮’,自身难保,管不了孩子的前途,还不如让他自己去闯一闯……”
是的,眼看摆在儿子面前的路,是那样艰难而看不到一丝光明!老伴的话倒是触动了陈强的心……
佩斯刚读完小学,就遇上了那场民族灾难。名义上上了三年初中,实际上在学校里什么也没学到,就赶上了“上山下乡”的潮流。不过,在那些动乱的岁月中,佩斯这孩子倒是很懂事的。尽管他调皮淘气,但在人生的关键时刻,他却很听父母的教诲,懂得走正道。儿子的往事,一件件浮上了父亲的脑际。
那一年,陈强到南方拍完《红色娘子军》影片回京时,收到小学校长托人捎来的一张字条,请他去商量如何管教小佩斯的事。
校长告诉陈强,佩斯这个孩子很重感情,只是不顺他的心就瞎胡闹。他与担任班主任的语文老师关系紧张。有一次,老师让学生造句做练习,出了几个成语:“五彩缤纷”,“和蔼可亲”……没料到,佩斯居然同老师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他造的句子,令人啼笑皆非,令人可恼可气。
“我今天放了一个‘五彩缤纷’的屁。”
“班主任对我们同学‘和蔼可亲’。”小佩斯在和蔼可亲这个词上加了个引号,便成了反义。
陈强当着校长的面,把儿子狠狠责骂了一顿。佩斯当时表示接受批评,一定改正。可他心里根本没认错儿。
“好你个班主任!今晚这个晚自习,我非把你搅乱了不成!”佩斯在心里发狠道。
当时,佩斯上的是住宿小学。这天晚自习,他故意迟到。一推开教室门,便做鬼脸,大声喊叫,弄得全班同学哄堂大笑。可当他抬头仔细一瞧,见今晚来督促晚自习的竟是另一位老师。而这位老师却是佩斯最敬佩的老师。他愣住了,内疚地低下了头去:“我以为是班主任呢。”
“不管是哪位老师,你这样做都是错误的。”那位老师严厉地批评道。
“是,我不对。”佩斯很后悔。
陈强知道了儿子的恶作剧,气坏了。周末,佩斯一回到家里,便吃了父亲的好一顿棍棒,打得他肩背臀部到处是伤。老伴抹着泪水出来劝阻,也被陈强一拳头打进里屋去……
这一顿好打,让佩斯记取了教训。儿子长大了,变得又聪明,又懂事,为人质朴,讲礼貌,继承了父亲的好家风。
文化大革命初期,陈强被关进“牛棚”时,儿子常去看望,送各种用品食物给父亲。
“佩斯,你千万不要跟人家去外头闯祸。有人巴不得你们成为垮掉的一代。你可要争气呀!你要好好做人呀……”陈强一见儿子的面,便给他叨叨做人的道理。
“爸爸,您放心。我心中有数。”佩斯用诚恳的目光瞧着父亲,“我要学习您的为人……”
在北影宿舍区,有一群与佩斯年岁相近的小伙子,本来都是些好孩子,只是没有书读,闲着无聊,加上社会上无政府主义思潮的不良影响,便常常成群结队上街闹事。骑着自行车在马路上横冲直撞,惹是生非,飞摘人们头上的帽子……
有一回,小伙伴们相约佩斯去打群架。他一听,愣了。可过一会儿,又爽快地答应了。
“好,到时你们来招呼一声就是。”
可他回到家便着急地对妈妈说:“妈,您明天别去上班。”
“怎么啦?”
“他们约我去打群架。我不愿去,又不好得罪这些‘哥们’。”佩斯向妈妈“面授机宜”道,“您在家里,给我做块‘挡箭牌’。如此如此……”
第二天。
“佩斯,走啦!”伙伴们在门外招呼道。
“好,这就来。”
佩斯响亮地答应了一声,拎起外衣,往肩上一搭,向门外跑去。
“佩斯,干嘛去?”妈妈随后严厉地喊道,“你给我回来,家里有事!”
“得,哥们,先走一步。我这就追你们去。”佩斯向伙伴们扬一扬手,就赶快回进家门。
小伙伴们走了。可佩斯终究没有去。他常用“金蝉脱壳”之计,摆脱了那些不轨的行为。
父亲从“牛棚”出来回家时,发现他的自行车的轮胎瘪了,车闸掉了,铃铛不响了,便气呼呼地把儿子叫来。
“佩斯,瞧你干的好事!这车我骑几年也没坏什么,可我进‘牛棚’几个月,你把它全糟塌了!”父亲火冒三丈,抡起拳头就要打儿子。
“别别,您先别打我。”佩斯幽默诙谐地反问父亲,“爸,您让我去犯错误呀?”
“怎么讲?”父亲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车子没坏。我把气门芯拔掉了,车闸卸了,铃铛里卡上东西了……”儿子解释道,“这不?车子‘坏’了,伙伴们让我参加‘飞行队’上街,我就说,‘俺的车子坏了’……”
儿子的这个鬼灵的“喜剧表演”,把父亲也逗笑了。文革初期两三年间,不上课,没书读,佩斯便钻在家里自己找书看。他把父亲的所有藏书几乎都翻遍了,读了不少中外古今文学作品,等于上了几年“自修学校”。
由于父亲的潜移默化,他从小就喜爱文学艺术。他小时候,一到晚上,父亲常常泡上一杯浓茶,摆在小茶几上,边喝边给孩子们讲故事,讲他在革命战争中的经历,讲他演过的戏,讲《聊斋》等古代故事……这些,引起佩斯许多许多联想。加上遗传基因的作用,长大后的佩斯,不但有满肚子的故事,而且有一张好口才与一种善于模仿表演的才华。
到军垦农场后,他的宿舍成了同伴们聚会的地方。他给大伙儿书籍看,给大伙儿讲故事,表演自己编的小品。他是大家的好朋友,大家是他练习表演才能的热情观众。
父亲终于同意儿子去报考文工团了。佩斯开始做各种准备,寻找各种戏剧电影表演艺术书籍,用心苦读,东奔西跑,自己去拜访老师,虚心请教;把四五个青年朋友请在一起,关起门来,让大家品评他自编自演的小品。他又演小品,又唱歌,又说单口相声,一个人唱了一台戏……
可是,他的投考却充满了挫折坎坷。
在北京军区文工团考场。他的表演成绩不错,但一政审,因为父亲是“黑帮”、“反动权威”,吹了。
投考总政文工团时,结局依旧没有两样。
最后,去投考八一电影制片厂。初试,复试,他的成绩优秀。一同去考的伙伴们回来后,告诉陈强道:“佩斯一会儿来一个小品,表演精彩极了,把考官们都镇了……”
可是,发榜时,成绩在他之下的考生都录取了,而他却榜上无名。他的心又凉了半截。
好在主考的老师中有田华同志出来伸张正义,主持公道。其实,田华只是与陈强合作演过电影《白毛女》,普通的同志关系。原来,她并不认识陈佩斯,只是在考场上第一次见面时,才听人说他是陈强的儿子。她被小伙子的表演才华吸引住了。当时,舞台上风行“英雄形象”,而佩斯虽然五官端正,个头可以,但身体瘦弱,小眼睛,大鼻子,形象不起眼,自然扮演不了“高大形象”的角色,加上父亲的“政治问题”,相当一部分考官就不投赞成票。
田华同志觉得丢失一个人才实在可惜,便建议再会考一次陈佩斯。她同时把军代表、两派造反派代表都请了来。
“这孩子是陈强的儿子,可我对他实在不是出于什么私人关系的偏爱。”田华同志诚恳地说,“他有表演天赋。尽管他演不了正面人物,可我们也需要演反面的演员。希望大家再认真看看他的表演。”
陈佩斯的表演才华,在场的人都不能不佩服。
“他的父亲,我了解。这些年搞的有些事,实在不用更多解释了,大家心里应明白。而且假设父亲有什么问题的话,也不应该让儿子承担。这孩子的政治表现不错……”
田华的努力,终于成功了。她独具慧眼,比佩斯的父亲,比王好为,更早地发现了这匹千里驹。
佩斯接受了《瞧这一家子》剧中儿子胡嘉奇的角色后,喜出望外。这是他第一次演主角,演喜剧片子的主角。他干脆住到北京电影厂的招待所,反复读剧本,琢磨角色。他拿了张大广告纸,反贴到墙壁上,思考如何塑造剧中的人物。一想到一个点子,就在墙上的广告纸上又写又画的。多少日子下来,广告纸上写满文字,画满各种记号,如同一张“出征图”。那时,导演王好为与她爱人李晨声摄影师也住在厂里的办公室。佩斯夜里常常一个人在电影厂的院子里转悠想戏,总见好为同志房间的窗口深夜里还亮着灯光。有时,他想出个点子,便去敲门找导演谈自己的想法,导演很受感动:“佩斯这个年轻人,很刻苦。”
导演很重视佩斯的各种建议,认真地采纳他的一些好主意。
“导演,你看,这个细节,我这样表演行不?”佩斯想好自己的戏后,就去找王好为。
“你做做看。”
看了一遍后,导演总要说:“你还有什么高招?都拿出来。”
于是,陈佩斯又把另一种设计表演了一番。
王好为尽力让陈佩斯发挥自己的特长,一个细节,拿出几套表演办法,从中选择最理想的一套。
陈佩斯在《瞧这一家子》塑造的胡嘉奇角色,同他父亲陈强扮演的老胡角色,都获得很大成功,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陈佩斯在他的艺术生涯上,打响了第一炮。
父子再合作、打出新格局
一九八二年,王好为决定上《夕照街》这部影片。她再度挑选了陈强父子来扮演剧中的主要角色。巧得很,陈强与儿子又是扮演剧中的一对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