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和凤来回到自家屋里,福来迎上来悄悄告诉:”你们前脚才走,闵伯母就来家坐着,说是等你回来。问她啥事儿,她也不肯说,只是东拉西扯的。“
林氏哦了一声,这才走进堂屋里头。
凤来见那闵伯母忙不迭地立起身来,脸上堆着笑说:”桂香回来了?瞧你家的闺女,一个二个生得这样水灵,用不了几年功夫,怕就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哩!“
不管换了哪一个人,听着别人夸奖自己的闺女,自然都是开心的!
林氏不由得就绽开了一朵笑容:”哪里。福来才十二,凤来还只有六岁,还早着呢!“
当娘的人,巴不得闺女能在自己身边多呆几天,可以护着宠着。等出嫁了,无论好赖,都得自个儿担待了。
林氏话音刚落,这闵氏就顺着这话题往下说道:”我家阿团过了年可就二十二了,因此家里准备闲下来起屋。屋子做好了,新媳妇就可以讨进门来,我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起屋、讨媳妇,都是大喜事啊!“林氏含笑说:“屋里多了个人不算,你也升级当婆婆啰!”
闵氏连连点头:”喜事是喜事,只是花钱的地方就多了哇。这不,只好找桂香你来商量了。“
她嘴里说着话,两只眼睛带着些讨好谄媚的神情,眼巴巴地看着林氏。
凤来一下子就猜出了她的用意:跑来借钱的!
果然,闵氏下一句就直接道:”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厚着脸皮向你求贷哩!个个都晓得你卖葛根净落了三十两银子,看在一笔写不出两个蒋字的面上,若是能借我家五两银子,先把眼前的两桩大事给办成了,一辈子念着你的好啊!“
凤来不由得就想起了堂姐春竹说过的话:这个堂伯母常年累月地借东西,却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问她讨还,还要嫌人小气。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种人还惹得起?银子借她的时候,自是说得天花乱坠,等要她还银子的时候,还不晓得这人会如何起花样呢!
闵氏话说完了,又赌咒发誓道:“桂香,你放心,借你的银子,我无论如何都会还的!我还不起,自然有我的儿子接着还;儿子还不清,孙子也肯定要认这笔帐。我若有半个字的假话,管教天打雷劈。”
凤来差点儿笑出来:你以为这是愚公移山呐?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闵氏察看了一下林氏的脸色,连忙转了话题说:“讲是这样讲,肯定不得拖这么长时间!实话告诉你,我家水秀巳有人相看,怕是过了年也要定亲了,到时候定亲财礼送来,我就把你这银子先还了唦。”
林氏沉吟着问:“水秀要定亲?怎么没听你提起过?水秀才十四哩,前头还有二哥阿圆没讨老婆,哪里就轮到她定亲了哟?”
她心里想着:阿圆只比阿团小一岁,老大成了亲,就该挨到替老二操心了;以闵氏的为人,她就是手里有银子,也不会想着还给自己的。至于水秀定亲啥的,估摸着也就是说给自己听的吧!
林氏没猜错,闵氏这话,就是为了安林氏的心的,不然让林氏怎么爽快掏银子呢?
闵氏敷衍地说:“要等过了年才能晓得结果嘛。男方家底子厚,人材也蛮好,我们家水秀要真能嫁了这样的人,算是跌进福窝里啦!”
热热闹闹说了半天,原来还是件没影儿的事情!
凤来早在边上想着怎么帮她娘解围,此时眨巴着清凌凌的杏仁眼,拉过林氏到一边,压低声音,却又能够让闵氏听见地说:“糟了,娘,你的银子分给了奶奶一些,分给了二婶一些,分给了外婆一些,又借了些给舅母,现在闵伯母问你借五两银子,你拿不出来,怕是她要生气了吧?”
闵氏早竖着耳朵听呢!本来她心里还在嘀咕:凤来这死丫头,真是个人小鬼大的东西!也不晓得是不是撺掇她娘别把银子借给我?
等听清了凤来说的话,一颗热烘烘的心,霎时象跌进了冰窟里一般,透心儿凉啊!几乎要顿足长叹一声:唉,老娘我来迟了!
林氏瞅着凤来的眼睛,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用意,连忙抚着她的头发说:”凤来,你闵伯母若是知道了真相,定然不会同咱们生气的!你也太小看你闵伯母了,她哪里是这样小心眼儿的人呢?“
说完了这句话,林氏这才扭过头来对闵氏道:”大堂嫂,真是难为情哩!卖葛根的银子,给了我婆婆二两;我二叔子三两;我亲娘二两;这就去了七两;我娘家嫂子因有急用,问我借去了二十两;就还剩个三两在手上。”
闵氏听了这么一大车话,晓得自个儿借五两银子是无望了,却打蛇随棍上地说:”怎么这样不巧?三两就三两吧,你能借给我,我心里都不晓得怎么感激才好,哪里还会嫌少呢?“
凤来呆了一呆,这闵伯母,还真亏她说得出口,敢是想把自家搜刮得一文钱都不剩啊?
林氏做出一脸为难的表情,轻声细语地说:”大堂嫂,你也别怪我一毛不拔的,这屋里现有大拴这么个病人,每日里内敷的药,外搽的药,哪样不要花钱?这还不算,运来因吃食太差也得了个瞌睡症,郎中开了方子,正在调理着;你再瞅瞅我家这茅草屋,再不修,这个冬天可怎么过哟!开了春,运来和勤来都要上学堂,这束修还能少~“
她扳着手指头一样一样数给闵氏听,闵氏越听脸色越是阴沉,终于晓得,自己今儿个怕是白跑了一趟啦!
她勉强支撑着的脸,终于一下子垮了下来,有气无力地说:“真没想到,桂香,我这样相信你,你竟然一点儿都不肯帮我。我怎么这样苦命哟!”
凤来又是一愣:这是什么逻辑啊?她相信别人,别人就一定要帮她的忙?
她真想对闵氏说一句:哎哟喂,你还是别相信我娘得了!
“俗话说,人一阔,脸就变。现如今你们家还没阔呢,咋就这付嘴脸哩?”闵氏耷拉着脸说完,斜了林氏一眼,抬起脚就走。
林氏被她数落得有些尴尬,眼睁睁看着闵氏走得运了,这才轻轻叹了口气。
凤来连忙安慰她娘说:“走了好!娘你千万别同这种人一般见识。闵伯母要是争气啊,一辈子别向咱们开口借钱才是!你若是心软啊,那才叫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呢!咱们好不容易挣来的钱,凭啥要填进她那无底洞里头去?”
福来也在一旁接嘴说:“闵伯母这一向都避着咱们家似的,今儿个登门,我都奇了怪了,原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没借着钱吧,脸立时象帘子似的,吧嗒一声就挂下来啦!”
福来形容得这样贴切,惹得凤来林氏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林氏觉得心里累得慌,随手拉过一条凳子坐了下来。
她想不明白:为啥她家才有了不多一些银子,就这个那个的都惦记上了?可她困难的时候,应该出手帮一把的人里头,为啥却没有她们呢?
不过她现在分辨得清楚了:只有那些在你最困难的时候,还肯出手帮助你的人,才是真正值得你对她们好的人!
凤来怕林氏不开心,趴在她腿上,眼睁睁地看着她。
林氏轻轻摸着凤来的背,对她和福来说:“娘总算是明白了,并不是什么人,你都一定要对她好的。”
凤来也晓得,自己的娘亲性子好,不管对谁都是温言细语,很难得见她发一次脾气。
现下她说出这样的话来,自然是深有感悟;日后谁再想凭空欺负她,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啦!
里间蒋大拴在叫:“桂香,桂香。”
林氏连忙应着,三步并作两步进去了。
凤来和福来也尾巴似的跟在后头。
就听见蒋大拴问林氏:“大堂嫂原来是问咱们借银子来了?”
“嗯。”林氏简单地答道。
“你没借是不?”蒋大拴又问。
“没借。”
“多少借给她两个,也省得她跟咱们翻脸。”蒋大拴有些顾虑。他也听见闵氏出门时扔下的那番话了。不管怎么说,闵氏是他大堂哥的老婆,不给闵氏面子,还不就等于不给他大堂哥面子么?
“借两个是多少?少了她还是不满意,还是要同你翻脸;多了呢,咱们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是?明晓得大堂嫂那个人有借无还的,为啥还要去填这个窟窿?就为了她家里说一句你好?”林氏没有附和蒋大拴的话。
她如今觉醒过来了。日子是自家过的,要人嘴上说你几句好话,屁都不抵。
”别说是大堂嫂,她三婶子开了口,也别想得我一个子儿!“林氏继续道。
”她朝你开口了?“蒋大拴好奇地问,他能感觉出来,林氏似乎是有些什么地方,和从前不一样了。但到底是什么地方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林氏便一指凤来,笑着说:”还是让你家这个女说书先生讲给你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