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了,或者说,已经是正月十六的凌晨。
寒鸦的鸣叫声也止歇了。
这一片黑暗静寂中,苏州知府胡一图大人位于府衙旁、绵延整条街的大园子突然次第点起灯笼。园子大门外,一阵阵急促的拍门声。
“来了,来了,哪个作死的不想活了?!”看门的家丁操着丈把长、手臂粗的棍子就冲了出来。
大门外,项宝贵蒙着脸昂然而立,一臂举高手里的金色丝帛,那丝帛随风飘荡,金光闪闪。
“吾乃令国公麾下淮安守备,叫胡一图大人出来见我。”
家丁们吃了一惊,将信将疑,但也不敢怠慢,忙去请胡一图。
很快,胡一图就匆匆忙忙赶了出来,身上的衣裳都没穿戴整齐,披头散发的。
他狐疑地上下打量蒙面人。“阁下有何见教?”
项宝贵将金色丝帛递给胡一图,胡一图瞪大眼睛反复看了两遍,立刻神色恭谨起来,垂着两手谦卑地道:“大人请到园内用茶?”
“不用了。”项宝贵一抬手,断然拒绝。“令国公命本官追踪盗匪,适才恰好碰到有一伙江洋大盗逃出府衙大牢。”
“什么?!”胡一图吓了一跳,忙对身后的下属吩咐:“快快,快把兵卒都叫起来,追逃犯!”
项宝贵在一旁冷冷道:“别瞎折腾,本官已经追踪确实,那伙贼寇此刻正躲在城北土地庙,你们悄悄过去围捕便可。”
“噢,好,好。”胡一图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守备大人果然高明。”
项宝贵哼了一声,用一种气愤呵斥的语调道:“本官担心府衙大牢是不是还有其他逃犯,特地下去巡查了一番,狱卒都被匪寇打晕不提,为何令国公的世子也被你关在大牢里?!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么?”
“啊?”令国公的世子?胡一图好一阵糊涂。
项宝贵一把抽回金丝帛,揣进怀里,转过身去,负手道:“不必废话,速速去放了世子萧,他就关在那伙江洋大盗同一间牢房。世子萧清高自傲,他的身份,你们谁也不准声张,谁敢泄露出去半个字,哼!令国公可不会放过你们。”
“是是,守备大人您是否同去?”胡一图忐忑的应着。
“世子见到本官,必定羞愤,因此,别告诉他我来找过你。”
“是是是。”
“本官还有其他事,告辞!”
“是是是。”
胡一图看着蒙面人离去的矫捷身姿,良久才回过神来,额滴娘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把令国公给招惹了?
令国公是当年的紫衣公主驸马,现如今可是权势滔天,太祖皇帝谁也信不过,唯一信任的就数令国公了。
大牢里,孔令萧正盘膝坐着打瞌睡,就见全副武装的士兵押着那八个逃走的江洋大盗,又回来了……
孔令萧哼了一声,暗叹,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紧接着,苏州知府胡一图大人穿着官袍,小心恭谨地赶到他面前,跪下直磕头:“下官不知世子在此,多有怠慢,该死该死。”
一面又把那办案的小吏叫来,左右开弓打了他好几个耳光,这才谄笑着道:“这狗奴才错判了世子,下官也很生气,现在,但凭世子发落。”
孔令萧沉着脸。
“一,速取衣物于我。二,你这里有什么酷刑,让这几个江洋大盗全部尝一遍,打到死为止!三,我的事,谁也不准说出去!”
“是是……”胡一图冷汗淋漓。
那一晚,项宝贵跑得老腰都快断了,伤势复发,他摇摇晃晃挨到家里,这才想起,心爱舒适的老巢给一个身份是“娘子”的小姑娘占了……
试着推了推门,里头栓死了。又去推了推窗,也关死了。
他靠在窗边,托腮沉吟了片刻,便拔出削铁如泥的匕首……
项宝贵走过穿廊,踱到了西侧边门,拿着匕首就准备割断门闩,刚把门推开一条缝隙,唰啦,那是形态,不是声音,一条白色的绢帕抖落下来,正落在他的手背。
幽幽暗香浮动,冰凌凌如雪莲花般令人心神一激。
半夜三更,从天而降,落下这样一条白绢帕,胆小的会以为见鬼了。
项宝贵拿一根修长的指,撩起那条绢帕,秀挺的眉微蹙。
他点火折照了照,绢帕上写了两行细瘦的小楷,一眼便能分辨这些字样:“闻子大婚”、“愧疚万分”、“事急无奈”、“盼速来”。
他懒得摊开来细读,就把绢帕点燃了,烧成灰烬,任它在指间随风飘散。
眸光流转,门缝里有一丝微弱的烛光透出,不知是夜灯,还是冷知秋并未睡着?
“唉……”
项宝贵把玩着匕首,迟疑。
古人有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本来他就过得不轻松,老娘又非塞进来这么个麻烦女人,光明正大地占了他的卧室,还要劳累他为她打点安排,这哪是媳妇儿上门?分明是来讨债的!
说到讨债,他又想起他那二百二十两银子,现在想着倒是没有肉痛的感觉了,脑子里浮现冷知秋的样子,还有那些听起来像黄莺鸟叫般的话语,此时此刻,他居然还有心情莞尔一笑。
最后,他还是放弃了“破门而入”。
本来是想进去拿点行李和盘缠,但这会儿破门容易,回头把里面那位娇滴滴的美人给吓坏了,他可不知道该怎么赔她。
正要转身离去,门却在他面前突然打开了。
他目瞪口呆。
里面的冷知秋也是目瞪口呆,目光落在项宝贵倒握手中的匕首。
她一袭藕荷色便服勾勒纤柔身姿,满头青丝随意披散,手里举着一支红烛,烛光映一脸迷茫和幽幽,颜色是最柔和温暖又淡雅。
他一身黑衣短打,蒙面的黑巾犹遮了左半边脸颊,手拿匕首,目露“凶光”。
她是睡不安稳,听到似乎有人叹息,就壮着胆子开门看看,开门就见持刀匪徒一枚!
他是万没想到小美人竟然如此胆大无畏,一开门,如同精灵仙子现身,惊得他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