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人杰熟练地装进了带子,荧屏上出现了赤身裸体的男女,各种性器官的特写镜头,暴风雨般的阴阳交合,你死我活的世纪之爱……
第二天一早--礼拜六上午八点,吃过早餐,牛人杰开着沙漠王,带上沙沙和《花儿河》胶卷,说一声“拜拜”,离开了金狮饭店。一路游西安,逛洛阳,轻轻松松,潇潇洒洒,回北京逍遥去了。剧组其他人也都乘飞机坐火车,离开了古城。单等着礼拜一河湾村的憨大们来看“空城计”了。
得知沙沙跟人跑了以后,野风醋性大发。他把墙上挂的有沙沙照片的镜框一个一个地摘下来,将浓稠的一唾沫啐在女人的脸上,随之用力砸碎,再踩上一只脚去,狠狠地踏。这还不够解气,又拿起沙沙的照片骂道:“你还在笑!你笑什么?婊子!--呸!呸!呸!”然后撕得粉碎,扔进便池,用水冲得干干净净,了无痕迹。
这还只不过是一次小小的彩排。真正的表演在第二天中午。那是个礼拜天,街上行人如蝗,车喧马闹。作协家属楼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十字路口,此处布满各种摊点:卖水果的,卖吃食的,卖削价服装的,卖处理皮鞋的,耍猴的,算命的,装疯的,乞讨的,拉着胡琴唱戏要钱的,摆了象棋设局骗人的,各色人等,纷纷攘攘。忽然,一个满脸胡碴黑不溜秋的小个子中年人,抱着一大抱衣物被套之类,吭哧吭哧地来到十字路口,加入到这人生大舞台上来。上得“台”来,既不亮相,亦不扎台型,甚至连一声叫板也没有,就开始演出了:找一个空旷些的地方,将那些东西扔到地上,嘴里似乎还在咕咕哝哝地咒着什么。众人看时,全都是一些女人的衣服鞋袜化妆品手提袋等等用品,以为是要廉价处理的,都围了上去,希望捡点便宜。谁知那汉子并不叫卖,冷笑着掏出一只打火机来,将一堆衣被烧着了。观众虽然诧异,却也无人多管闲事,只是纷纷向后退去,权当热闹来瞧。那火越燃越旺,最后竟至成为熊熊大火。于是有人打了电话报警。恰逢李玲路过十字路口,走近一看,纵火者原是野风,烧的全是沙沙穿过的用过的盖过的吃过的。待警察赶来时,那些东西已经全部化为灰烬。警察厉声质问野风,诗人并不回答,只是嘿嘿地发笑。李玲走了上去,掏出工作证让警察看了看,指着野风说:“这是我们单位的,神经有问题。”
警察听说是个神经病,不再追究,只是申斥了几句,便回去了。
李玲将此事向王伦讲了,王伦取出野风的年度考核表来,在“表现”一栏下面写了个“差”字。
钱教授告密首善地糊涂人签名血泪衣
且说这牛人杰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欠下了河湾村的一大堆债务,以及许给胡然的几万元稿酬,却在北京城的花园别墅里坐拥沙沙小姐,笑看西部的憨虫们如何像热锅上的蚂蚁,急成一堆,乱成一团了。
这就难倒了胡大作家。礼拜一一大早,他就提了一只像模像样的皮包,去取那最初说是两万后来又加成三万的稿费。胡然虽然作品不断,却也没有进过大笔收入,挣的原都是些小钱。他猜不出两万或三万元有多少,以为总是极厚的一沓。所以特地提了一只很大的包包,就是二十万元也能塞得下了。兴冲冲地赶到504房间,敲了半天门,露出一张陌生的面孔,不耐烦地问:
“找谁?”
“牛先生在吗?”
“哪个牛先生?”
“就是拍电影的牛……牛人杰……”
“砰!”门重重地关上了。
胡作家一头雾水。
急急地跑到总台去查询,亭亭玉立的小姐翻了翻登记簿,眼睛不看胡然却又不失礼貌地回答道:
“先生,对不起,你问的这个人已经走了。”
“什么时候?”
“前天早晨。”
“剧组其他人呢?”
“也都走了。”
“会计总留下了吧?”
“没有。都走了。”
“那么……”胡然还想问下去。
小姐已经转身和别人说话去了,给胡大作家留下了一个冷冰冰的背影。
“我可以在这里打电话吗?”
“对不起,宾馆电话不对外。”
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车棚里,跨上车子就跑。汗淋淋地骑到电信局,交了费,钻进一个长途电话间,翻出牛人杰在北京的电话号码,急火火地拨了号。
“嘟嘟,嘟嘟,嘟嘟……”
再拨一遍。
“嘟嘟,嘟嘟,嘟嘟……”
认真地核对了号码,又拨一遍。
依然是忙音。
天天跑一趟电信局,天天拨打一遍牛人杰的长途。第七天上终于打通了,话筒里传出一个横气十足的声音:
“哪里?”
“古……古城。”
“找谁?”
“牛……牛人杰。”
“错了!”电话重重地挂上了。
莫非那小子的电话号码也是假的?
于是又打手机。话筒里传出了软绵绵的声音:“对不起,先生,你所拨打的手机由于欠费,早就关闭了。”
还不死心,又拨一遍。
“对不起,先生……”
胡然彻底失望了。他一屁股跌坐在冰凉的塑料椅子上,半天回不过味来。这是咋回事?什么意思?许多日子的心血,三万元的稿费,就这样打了水漂?查遍全本《厚黑学》和《骗术大全》,也没有这样的事例呀!朗朗乾坤,公道何在?人心竟然不古到如此地步了吗?
这还是小意思,更大的麻烦还在后头。
赵村长和朱经理来找他了。
“老胡呀,”赵村长满脸愠怒,“你可把咱们坑苦了!”
“请……请坐。”胡然急忙让座,敬烟倒茶。
“你的朋友咋回事?”赵村长板着面孔问,“怎么耍到我们头上来了?”
“怎么,钱没有给你们吗?”
“给个球!”赵村长喝了一大口水,“干脆找不着--早就溜了!”
朱经理哭丧着脸说:“我们可是把全市大大小小的宾馆饭店都找遍了,鞋都跑烂了,连个影儿没有。”
“一帮子土匪!”赵村长忿忿地说,“这次拍电影,河湾村遭了一场浩劫,比文化大革命还厉害--这些畜牲!”
“说走就走了。”朱经理愁云满面,“整整糟害了一个半月,饭我们白管,这都不说了。四十五天的房租,还有开机仪式的花销,共计十八万五千元,都在账上挂着呢,屁股一拍就走了,他们还是人吗?”
“找不见和尚,我们就来找庙--”赵村长盯视着胡然,“你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找我?”胡然吃了一惊,“牛人杰拉的屎,找我干啥?”
“不找你找谁?”赵村长硬邦邦地说,“我老赵和姓牛的压根儿就不认识。是你胡大作家介绍,我们才认识了这个王八蛋。当初我们对他的底儿一点都不了解,是你一再居中周旋,打了保票,我们才相信了他的。我们不找你找谁?”
“我也是受害者呀,”胡然摊开双臂,“我也被这操蛋骗了。”“那我们不管,”朱经理说,“这十八万元要不回来,河湾村的群众会吃了我。”
胡然看看无法脱身,便堆上笑脸说:“走走走,快到中午了,咱们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牛人杰欠的账,迟早总会要回来--除非他从地球上消失了。”
赵村长和朱经理不再吭声。
胡然将二位村干部领到一家火锅店里,选了几样清爽的菜肴:鸡翅、带鱼、凤爪、羊蹄、牛鞭之类,以及豆腐、粉丝、木耳、薯条、土豆片等等,摆了满满一桌子。就着沸滚的麻辣汤,边煮边吃,边吃边骂,头上冒汗,脚底生烟。
“你说,世上怎么还有这帮狗男女?”赵村长喝了几杯酒,脸子红红的,“他们的心是什么做的?”
“问题是,”胡然叹了口气,“这帮人现在还吃香得很。那些男女演员里面,就有经常在电视上做广告的主儿。”
“这种人做的广告,那产品质量如何,其实就用不着再问了。”朱经理说。
胡然呷了一口白酒,摇摇头说:“现在这世道,到底是谁骗谁呢?牛人杰一到古城,就受到上上下下的热烈欢迎。作家协会又是研讨会,又是表彰会,市上领导夸了又夸,讲了又讲。后来举行开机仪式,古城大大小小,方方面面,能来的人都来了,不说的话也都说了,不做的事也都做了,那情形你们都是亲眼看见了的。你说,在这种情况下,我能不相信吗?我姓胡的纵然长一百个心眼,也不会怀疑红得发紫的影视大哥大呀!”
赵村长说:“咱们也不要扯那么远了。现在只说一件事:咋着才能把那些钱要回来?那是河湾村民的血汗呀!”
胡然说:“这事只有一个办法:麻烦你们上一趟北京,找到那狼娘养的,当面向他要。”
朱经理问:“如果人找见了也不给呢?”
胡然说:“那就坐在他家里不走。他吃你们也吃,他睡你们也睡,磨不过十天半月,他狗日不付款才怪呢。”
赵村长点点头:“那只好这样了,老朱,咱们也别缠着胡作家不放了。就是把他宰了,也挤不出多少血来。咱还是再花点工夫,上天子脚下讨债吧!”
朱经理叹了口气:“又要花一笔钱了。”
赵村长说:“那有什么办法?谁让咱们遇上人物了呢。”
赵村长和朱经理走后,一群黑脸大汉扛着羊皮筏子,雄赳赳进了古城。十几只油黄发亮的皮筏,一路闪闪晃晃,径向作协大院走去。路上行人以为作家们今日诗兴大发,要乘羊皮筏子畅游黄河,心想:这些文人骚客,真他妈气派!一个个驻足观看。只见那些水手将筏子架在院子里,从兜儿里掏出一沓沓白条,气冲冲上楼去了。
“你们找谁?”面对众多怒容满面的筏客子,胡然如堕五里雾中。
“找你!”
“找我干啥?”
“找你要钱。”
“找我要钱?”胡作家惊愕得张大了嘴巴。
“不找你找谁?”筏客子们说,“找的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