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出生在弑妖族最鼎盛的时期,刚出生的我,就拥有一双深紫色的眼眸,祭司说我将成为弑妖族里最有能力的猎人。爹很高兴,为我取名——烈紫。
作为族长,他更是当即就将族中圣物弑妖剑送给了还只是婴孩的我。听说,凡是被弑妖剑刺中的妖精,必死无疑,且永世不得转生。
在我十岁的时候,我就已经学会了捕猎妖精的全部技能,只是没有实战经验。祭司师傅告诉我,若想真的抓到妖精,必须先了解人世间的险恶。那时只有几岁的我一心扑在斩杀妖精的事情上,根本不明白师傅说这句话的意思。
我偷偷跑出家门,希望凭自己的能力捉一只妖精证明实力。在城外五十里的破庙前,我正准备逮那只让很多猎人束手无策的狐妖时,有人抓住我的胳膊,“这是哪家的女娃啊?”语气中充满了惊喜。
我甩开他的手,转过头看向他,用非常稚嫩的声音和老成的语调告诉他:“这里危险,赶快回家去,你个小屁孩,没事别随便出来,小心这附近的狐妖把你抓了去。”
我煞有介事的口吻大概吓着他了,只见他惊恐地瞪大眼睛,转身向远处跑去。我心里有点小得意,也有些失落,毕竟十岁的孩子能找到一个年龄相仿的玩伴是很不容易的,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小,一句话就把他吓得落荒而逃。
(二)
进到破庙之中,我看到一个跪拜菩萨的女子背影,只见那女子银白色的长发垂至膝盖,一身黑衣如墨。我不禁握紧腰间长剑,心中暗叹:想必此妖道行极高,需小心行事才好。
奇怪那女子既知我有杀她之心,并不逃离,反而转头看我,似笑非笑。缓缓起身走向我,这期间我居然丝毫不能移动,不是被施了法术,而是为她的美貌所震慑。那是一张怎样倾城倾国的脸,精致的眉眼如画中仙子,嘴角带着一丝浅笑,好似欲语还休,让人想靠近却又不敢上前一步。
她走到我身前,贴在我耳边轻声说:“小妹妹,回去吧,现在的你还不是我的对手,等长大了再来找我。”语气那么真诚,有一瞬间我几乎要相信她的话了,如果她不离我如此之近。只是,那是如果,现实并不能假设。
在她靠近我的时候,我就发现她受了极重的伤,而且她在我耳边说话时气息凌乱而微弱。此时出手是最佳时机,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轼妖剑插进了她的身体,只见她一步一步向后退去,我的剑一点一点带着殷红的血抽出。
她踉跄地快速向后倒,脸上充满了惊恐诧异的表情。我只是看着剑尖的血一滴一滴地坠落,心中像破了个洞,无论怎样也填不满。不知道现在心里是得意还是慌张,也许两者都有。
当我再次抬起头时,发现那美丽的狐妖正在变回原型,在最后的一瞬我居然看到了她诡异的向我笑着,透着神秘,还有些坦然,好像她知道了什么秘密,又好像她死得其所。
我想那一定是幻觉,还是早早忘记的好。
(三)
拎着那已经冷掉的银狐尸身,我突然开始怀疑自己的举动,这究竟是对还是错。
走出破庙,一阵微风吹过,脸上有种凉凉的东西滑过,伸手去摸,才惊觉流泪了。我拼命地擦着眼睛,可是越擦眼泪就越多,控制不住。
朦胧间,我好像看到了对面树林间有人影闪过,像极了刚才那个男孩子,可我走上前看时,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回到城里,爹娘和祭司师傅都在城门口等我回来。快速跑到他们面前,将刚才杀掉的银狐尸体高高举起,满脸的喜悦与骄傲。
爹看到我制服了很多人都没办法的狐妖时,脸上笑开了花;娘不断埋怨着,同时仔细检查着我有没有受伤。只有祭司师傅,看看我,又看了看银狐的尸身,什么也没说,目光却深邃悠远,令我迷惑不解。
我并没有告诉别人碰到那个男孩子和自己突然流泪的事情,传说很久以前,除了祭司师傅。
当我叙述完整件事时,祭司师傅只是用手拍拍我的脑袋,说了声:“辛苦了”。
我知道,有些事,他不想说,无论谁也没办法。
(四)
转眼间,我已到了二八年华,猎杀妖精的本领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连祭司师傅,那个弑妖族里最厉害的人,也不是我的对手了。澄明透亮又诡异神秘,其外形似人似妖,且各个骁勇善战。
只是,自从我十岁那年猎杀了银狐之后,祭司师傅就从来都没有笑过,他只是不断地交我技艺,不断地喝酒。这六年间,斩杀其他猎人难以捕杀的妖精的任务全是由我来做的。整个弑妖城无人不知,有个技艺精湛的女猎手,叫烈紫。
每天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只是每每看到他们,我总会想起那个胆子很小,被我一吓就跑的男孩子,他惊恐着跑开的记忆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我找遍附近村落,可惜没有人知道他的消息。
我猜祭司师傅一定知道,可他什么都不说,我只能站在破庙前默默祈祷可以再次遇见那个男孩。也许上天真的是体恤我,在我十七岁生辰的时候,我又看到了那个男孩。在我准备围捕九命猫妖的时候,他来了,一手握着长剑,一手拿着收妖的葫芦。
原来他也是同道中人,这让我又放心了几分。
他不再像以前一样胆小,反而冲在了我的前面,使得我好像变成了被保护的对象。不过,这种感觉也不错,看着他踏实温暖的背,会让我有种想靠上去的冲动。
在回城的路上,我们相对无语,是啊,我对他根本谈不上了解,该从何谈起!
“我叫叶镜,和你是同门,算起来,还应该叫你一声师姐。”他好像猜透了我的心思,不急不缓地说着,偶尔看向远方,好像在回忆着很美好的事情,“当年见识了你除妖的厉害,我就立志要成为和你一样的弑妖猎人。只有这样才能和你在一起。”
最后一句,简直让我的心狂跳不止,我不敢相信地望着他。
他也转头看向我,眼光充满了宠溺与爱怜。
这是一种久违的目光,从十岁以来,再也没有人这么看我,他们都当我是英雄,是救星,却不会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只有祭司师傅偶尔会这么看我一眼,但是其间夹杂了太多的痛苦与挣扎。
(五)
之后的一年,弑妖城的人皆知这里出了个比烈紫更厉害的猎人,就是叶镜。我曾经问过祭司师傅,为什么叶镜的眼睛不是紫色的,甚至有一点点绿,可是祭司师傅总是告诉我要相信他,别的又什么都不说。
叶镜与我已经被公认为金童玉女,天作之合。如果没有弑妖族的猎人接连失踪案的发生,我想我们一定会很幸福。
我们奉命兵分两路追查此事。一路由叶镜带领,往深山进发;一路由我带队,向树林前行。
林间,看到一堆堆白骨,我小心地绕过,不知那是属于妖的还是我们同伴的。正当我上前准备分辨时,山里传来了我们弑妖族特有的求救信号,我顿觉不妙,即刻起身向他们跑去,我的队伍被远远落在后面了,当时我只是一心想着:叶镜,你千万不能有事。
跑到半山腰的时候,我看见了祭司师傅,他说:“小紫,叶镜快不行了,你去见他最后一面吧。”师傅闪开了身,我赫然看到微闭双目,嘴唇白得毫无血色,半卧在树根旁的叶镜。
“你怎么了?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过于激动的情绪使我无法自控,连说话都变得断断续续,颤抖的声音透漏了我的紧张和惊惧。
他睁开双眼,强装笑颜,“傻瓜,我没事,只是我们遇到了妖王,他终于冲破牢笼,出来了。”他的气息虽然稳定却微弱,“我没有能力保护其他人,对不起。”
我已经泪如雨下,“你没事就好,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看到他平安无事,我就心满意足了。扑到在那个温暖,令我安心的怀抱里,我真不敢想像没有了他我要怎么办。
想及此,我将身子更加靠近他,害怕我们之间产生一丝一毫的缝隙。
(六)
妖王,就是传说中的万妖之王,他有无边的法力,不只有妖精的存在,无尽的生命,只是没有心。
相传在千年前,弑妖族出现一位极厉害的猎人苍言渡,此人将妖王困于石军山下,并下了符咒,只要世上有弑妖族存在的一天,妖王就别想离开那座山。
时间兜兜转转过了这么久,没有人知道真伪,只是辈辈相传,最后它就成了弑妖猎人们遥不可及的榜样。
看着尚在昏迷中的叶镜和他那泛着青绿色的伤口,我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慌张,祭司师傅说过,那样深的伤口,只有妖王本人才能治愈。知道自己还远远比不上苍言渡,但为了叶镜,我还是毅然地向石军山出发了。
石军山很大,叶镜他们当时上的山,只是它的余脉,我则按着他们所走的道路一直向前,披荆斩棘,历经数日才到达山腰。
我相信妖王一定还在山中压着,这是我与生俱来的本领,从懂事起我就知道如何分辨妖气及其强弱,这点连祭司师傅都不知道。
随着妖气越来越强,呼吸越来越困难,我知道应该快到了。淡青色的雾气环绕在周围,使我辨不清方向,好像被人施了障眼法,四周的景物如出一辙。
恍惚间,有个身影从身边闪过,循声望去,竟空无一人。我不禁失笑,堂堂妖王怎会用这种下三滥的伎俩,不过是些无能之辈,借机兴风作浪。
“不知可否行个方便,小女子有急事要办,请让我离开此地。”后面不知道会遇到何种凶险,我断不可以贸然出手,忍住脾气,来个先礼后兵。
对方只是笑,虽说是笑,却似鬼哭狼嚎,周围的雾不散反浓,我知他没放过我之意,遂瞬间出手,掐住其脉门。
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被生生吞了下去,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我的手,又看了看我。我无奈,好心地解释着:“你一笑,我自然就知道你在哪里了,山精就是笨。”最后,我还不忘埋怨他的自以为是。
拿出轼妖剑,正准备吸收他的精魂时,只见他已经没了之前惊异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诡异的笑,像极了我第一次杀死的狐妖,只是这回多了些阴险。
知大事不妙,迅速躲闪,我却已经变得浑身无力,接着眼前一片漆黑,坠入无尽深渊,昏死过去了。
(七)
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女子的卧房中,而且这个房子设了结界,对现在法力全失的我来说是根本逃不出去的。
下了床,自己倒杯水,本来应该很心急地去找妖王,现在反而清醒些,多了时间思考下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正当我凝神屏气,静心思考时,一个身着黑衣,外披黑色斗篷,脸戴银色面罩的人走了进来。他在桌前坐下,从容而优雅,脸转向我,好像是在观察我的反应。
我坦然地看向他,目光毫不退缩,眼里更多的是讥笑和嘲讽。
他被我看的不太自然,转过脸喝茶去,同时用很沙哑的嗓音问我:“你怎么不怕呢?”
我定定地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回答,“算了,叶镜,叫师傅来吧!我想知道为什么。”就那么看着他,不带任何表情,忘了愤怒,忘了悲伤。
他立刻把头转向我的方向,而后慢慢摘下了面具,一样的眉眼,一样的鼻,一样的唇,那就是我朝思暮想的叶镜,只是我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再也不能过去了。
祭司师傅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十分,他坐在我的面前,好像我们还是师徒般要好,只是他的目光总是那么复杂,我读不懂。
“小紫,你知道师傅活了多久吗?”我知道他不需要回答,“久得师傅自己都记不住了呢!因为师傅不是真实存在的,而是妖王幻化出的精魂。妖王你知道吧!他是真的被压在石军山下,我的使命就是解救他,还有一个专门捕杀妖精的种族——弑妖族。凡弑妖族人皆有一双紫眸,而救他的唯一办法就是消灭你们弑妖族,还他自由。”祭司师傅用有点无奈又有点兴奋的眼神看着我,我依旧是静静地听着,“为了完成使命,我创造了一个非人非妖的东西,就是叶镜,我将妖王的些许真气灌输在他的体内。只是我们的关系不能让别人知道,所以我就让狐姬带着他。”师傅怕我不明白还特意解释下,“狐姬就是那个你在破庙里杀死的第一个妖精,她是因为要保护叶镜而被人一路追杀。我就说你会是最厉害的猎人,没想到你连狐姬都杀得了!”他的眼里有不舍还有一些些得意,也许他真的把我当作徒儿了吧!
我接着他的话说:“你爱狐姬,可是为了使命,你必须继续苟延残喘地活着,直到把我们都杀掉。所以你总是很悲伤,总是喝酒,总是用复杂的眼光看我。你在狐姬死后,直接将叶镜收为关门弟子,掩人耳目。”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他看到我会跑,是因为当年他知道我是弑妖猎人;是你告诉他要接近我,让我爱上他的,是吧!你知道关心则乱的作用有多大,所以你不断地试验我对叶镜的感情,同时尽可能地用叶镜来分散我的注意力。那些弑妖猎人也是你杀的,你打算一步步瓦解我们。”
他抬头看我,很诧异为什么我会明白这么多。
“叶镜是没有心跳的,”我告诉他这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那次他受伤,我抱着他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只是太过关心他的安危,忽略了。”说完,我抬头看向门口,叶镜呆立在门外,眼睛不再是淡绿,而是很浓的墨绿色,像极了传说中的妖王之瞳。
“可是,你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着狐姬的尸身流泪!”祭司师傅意味深长地说,“因为你,烈紫,并非弑妖族人,而是猎人和妖的结合。狐姬她是你同母异父的姐姐。你母亲是只有百年修为的狐妖,为了你的父亲甘愿放弃一切,所以我就把她的精魂抽出,放到了一个弑妖族女猎人的身上。”
“你并没有杀我,而是把我的族人都消灭掉,然后救出你的妖王。”我从来都知道自己和别人是不一样的,没想到有如此曲折的身世。“那么你打算如何处置我,别忘了,我杀了那么多的妖精,而且你们不比我少。”我挑衅地看着他们,“况且,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
我再次拿出了我的轼妖剑,其实除了杀狐姬那次,我一直都未用轼妖剑斩杀妖物,只因它在我心中始终是太过阴毒的伤人利器。
(八)
他们一个在门外,一个在屋里,我直接刺向离我最近的人,不带任何防备,奋力的一刺,叶镜冲进来正准备阻挡,我却用另一只手拿出了短剑,剑锋直指叶镜脖颈而去。
鲜血喷薄而出,原来没有心的人也是有血的,而且是鲜红色的血,那么多,喷了我一身。
我微笑着看着师傅,看他已经拿不起武器的双手颤抖地解开腰间的酒壶,“从狐姬死后,你就已经没有生的希望了,现在就送你去见她吧!”我一步一步走向仰头喝酒的他,剑尖滑过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狂妄的笑声自他嘴间溢出,他低头看我。只是那样貌不再是祭司师傅了,那是属于一个被压在石军山下的人。
“没想到这么快,本以为杀掉他们,你才会出来。”我眼睛中充满了笑意,对着那张与叶镜长的一模一样的面庞,像着了魔一样。
“可是,你不会得逞的。”我边说边出手,再一次出其不意,他本以为用摄魂术控制了我,没想到却被我突然袭击。躲闪不及,被剑尖划破了手臂。
“你知不知道,我刚才下了个血咒在这剑上,只要碰到你,它就会追着你一辈子,永不放弃,直到把你杀死为止,即使我死了,它也一样会跟着你。”我嘴角绽开了妩媚的笑颜,像情人般低语似的诉说着,“我用自己换得此誓,只要我死,你就永远都解不开它!”我满是得意的笑容荡漾开来,此时是我一生最痛快的时刻。
在妖王还没来得及拦住我之前,我就已经用杀死叶镜的短剑自刎了。
因为我知道,即使不死,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结局是一样的:弑妖族终究会成为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