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春还清楚记得，那是一个非常睛朗的上午，阳光像细雨一样飘落下来，似乎能听到沙沙的声响。他一边走在街上，感觉不时有汗水顺着脊背流淌下来。这汗水是冰冷的，像一条条软体的虫子向下爬着。突然，他再也忍不住了，眼泪一下就从眼眶里涌出来，接着，他就旁若无人地蹲在街上呜呜地放声大哭起来。迎面走过的路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一边好奇地朝他看着一边远远地绕开。刘春一边哭着心里很清楚，他这时的心情是没人能理解的。这几年，他无论晴天还是雨天都要去外面四处奔波，他为的就是自己的儿子，他要给儿子存一笔钱，将来好让他去读书，接受最好的教育。现在儿子已经没有了，他再也不用去开什么小店了，他今后已经无事可干了。他想，他现在惟一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去找那个姓程的把那笔押金要回来，然后去为儿子买一双白色的旅游鞋，再买一件大红色的带帽子的运动衫。
他一边这样想着，就又来到程主任办公的那座楼下。
刘春这一次径直来到四楼，几乎是用两只手将程主任办公室的那两扇门同时推开。那两扇门立刻发出哐地一响。程主任正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打电话，两只脚翘得很高，好像正跟什么人说着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他听到门响吓了一跳，抬起头一看是刘春闯进自己的办公室，立刻放下电话沉下脸问，你……你又来这里干什么？
刘春走进来，用那条残腿将两扇门勾过来用力关上。
然后转过身，盯住程主任说，我还是来要那笔钱的。
程主任似乎很生气，抓起桌上的水笔在手里敲了敲，又扔下，然后鼻孔里哼出一声说，我现在警告你，你如果再这样没完没了地跑来这里纠缠，我可就要让综合执法队来介入这件事了，这里是国家的政府职能部门，不允许你随便来无理取闹！
刘春仍然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说，我的儿子……死了。
程主任的嘴里立刻发出嘁地一声，说你的儿子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刘春说当然有关系，你昨天如果把那笔钱还给我，我立刻赶回医院去也许还来得及，可是……医院直到晚上才开始抢救我的儿子，他脱水太严重了，他的全身已经衰竭了。
程主任冷笑一声说，照你这样说，你儿子的死，应该由我负责了？
刘春说，当然要由你负责。
刘春一边这样说着，就朝程主任走过去。
程主任的办公桌很宽大，而且是摆放在冲门的位置，所以桌前的一块地方就显得很空旷。刘春这样走过来站到桌前，隔着桌子对程主任说，我现在要为我的儿子办后事，而且还欠医院一大笔医药费，我已经无路可走了。
程主任问，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刘春说，你必须把那笔押金还给我。
我如果不还呢？
程主任微微一笑，似乎在戏弄刘春。
你今天，一定要还。
刘春盯着程主任说。
刘春又说，我可以实话告诉你，我今天来，就没打算再回去。
程主任仰身倚在皮椅的靠背上，身体也随着前后摇动了几下。
他漫不经心地说，怎么，你是要威胁我吗？
刘春说我没有威胁你，我只想要回我的钱。
程主任说，我现在也实话告诉你，你给我听清楚了。
然后，他一字一句地说，你用不着跟我来这一套，我不怕。
这时，刘春就不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看着程主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