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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黑林鼓声(4)

此人年约四十上下,一张葫芦脸,两只豹子眼。虽然弓腰驼背,但举手投足,却干净利索。

驼背人来到扎格利面前,猫下腰来,直取扎格利插在怀间的短枪。

不等他手碰枪把,冷不防被扎格利握箭的手兜腮帮子揣了个大趔趄;紧跟着,扎格利虎的一下,打个挺,站了起来。“啊!”

驼背人以为诈尸了,惊叫一声,扭头就跑。不是诈尸,扎格利根本就没死。

当箭迎面射来的时候,武功非凡的扎格利眼疾手快,双手举到胸前,一把抓住了眼瞅着扎进心窝的箭;同时间,佯作利箭穿心,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一着假死,为的是躲过暗算者,变被动为主动。扎格利见驼背人扭头就跑,哪里肯放过。他噌地从怀里拔出短枪,顶上膛火,霹雳般大吼一声:“站住!”

驼背人还在猛跑。“不站住我就敲死你!”驼背人还是不停步。要留活口问根底,当然不能打死他。扎格利举起枪来,想打那驼背人的大腿。手指已经勾在了扳机上,又猛然间停住。扎格利心想,万一失了手,打炸了他的脑壳,岂不断了口供?不行!

扎格利回手把枪插在怀里,鹰展翅似的猛追过去。这是一双曾经在老林里追过一头马鹿的快脚。噌噌噌!噌噌噌!在草叶上生出风来。很快的,扎格利就接近了对手。当一追一逃的两者之间,只差一臂远的时候,突然一驼背人猛地转过身来,手里捏着明晃晃的一把尖刀,迎着猛扑过来的扎格利,就是一刀!

原来,这家伙边跑边从腰里拔出了凶器。这一刀,来势凶猛。只顾穷追的扎格利一下子收不住脚,但听铮的一声,铁器相碰,利刀正扎在扎格利怀里的短枪的枪把子上。好险!

不是枪把子护身,这一刀非捅得扎格利肚破肠流不可。就在刀枪相碰,发出铮的一声铁响的刹那间,四目相对,也如火石撞击般,闪出了誓不两立的凶光!

扎格利一眼认出,这驼背人正是嘎洛寨里的赶马人腊本都。

好不怪哉!

我与腊本都并无冤仇,为什么他要在此暗算我?不容扎格利细想,腊本都举着刀又扑了过来。扎格利侧身让过。这时,两个人是南北相对。

扎格利虎视耽耽,盯住对手,移动着脚步;看上去,他的脚步是在无意的移动,而实际上,他正是通过移动脚步,使自己背东面西而站。

腊本都不知是计,以为扎格利是在躲闪自己,伺机夺刀。他也随扎格利移动着脚步,始终与扎格利保持着脸对脸的位置。

这样一来,当扎格利背东面西站稳了脚跟时,腊本都就面东背西而站了。

顿时,腊本都的两只眼睛被刚刚爬出山头的太阳照了个正面。

他不由自主地眯起了两眼。

就在这个当口,!格利嘿的大叫一声,张开两臂,向前一扑摆出了夺刀的架势。

阳光晃得腊本都看不清扎格利的动作,他只觉得扎格利不顾一切地扑了过来,冲自己亮开了整个胸脯。腊本都猛一咬牙,直着刀尖直取扎格利的心口。

不曾想扎格利的扑刀只是虚晃了一下。当腊本都举刀直捅过来的时候,他腰身向左一扭,腊本都的刀就桶进了扎络利在臂间的空当里;不等腊本都再抽出刀来,扎格利的右臂向下只一夹,就把腊本都的手臂连同尖刀一起,紧紧地夹在了胳肢窝底下。紧跟着,扎格利左手一伸,铁钳似的虎口,就一把掐住了腊本都的喉头。

扎格利还没用劲儿呢,腊本都就翻开了白眼。

气一接不上,腊本都的身子,就稀泥似的松了架。扎格利趁机反扭住腊本都的胳膊,下了他的刀,兜腚一脚,把他踢了个狗扑屎;跟上去,一脚踩住了腊本都的脊梁。!格利不敢重踩,因为他知道自己脚下的功夫,稍一用力,就会把腊本都踩个口鼻喷血、脊椎骨折断。他只是轻轻一踩,腊本都就觉得像有一块大石板压在了脊梁上,连气都难喘了。

“哎哟!哎……哟……”腊本都哎哟着。

马上,就有一把冰冷的刀,横在了他的后脖颈的两块脊椎骨之间。扎格利的问话,比横在颈上的刀还冰冷:“说!为什么要杀我?”

腊本都不哎哟了,葫芦长脸歪贴在地面上。他用上牙咬住下嘴唇,摆出了宁死不讲的架子。

“你不说?好,我就先从这儿下刀卸你!”说着,扎格利的手朝下只一按,腊本都鬼叫一声,后脖颈上登时冒出了红血。“我说!--”

腊本都散了架子,连声叫了起来。单凭他被突然的“诈尸”吓得拔脚就跑这点上,扎格利就断定这家伙不是个宁死不讲的主。“好,你说!为什么要杀我?”

“……他,他说你要去接枪,所以就让我在半路上杀了你。”

“他?他是谁?”

“不知道……”

“嗯!”

“真的不知道啊!”

“那他是怎么布置你杀我的?”

“他,他把任务刻在箭上,然后把箭从后窗口射进我的竹楼里。每次都是这样。”

扎格利想了想,觉得这话可信。又问:“他除了叫你杀我,还叫你干什么?”

“还叫我去杜巴老爹的客店……”

“冒充嘎洛寨的联防队员去接枪?”

“不,不是接枪,是送信!”

“送信?”

“送信。”

“信在哪儿?”

“在,在我的包头里裹着……”

扎格利扯下腊本都的包头,一抖落,里面果然掉出一块小竹片。

扎格利拾起竹片,只见上面用刀刻着:窝古力头人:明晨不能打嘎洛。

哦!原来腊本都是在给窝古力千事啊!扎格利强忍住满腔怒火,又问:“到了客店,你要把信交给谁?”

“谁也不交,放在门外那棵皂角树下的小树洞里就行了,今天,林子里会有人来取的。”

“嗯。这么说,窝古力原想在明晨打嘎洛了?”

“是,是的。他们想趁联防队还没有武装起来,杀出勐那,打下嘎洛,杀光、抢光,最后放一把大火,把寨子烧光……打了嘎洛,还要去打勐达……”

“还有什么?”

“还有,昨天我取过一封林子里送出的密信,信上讲,如果情况不变,明晨能打嘎洛,那么,今天就让我们在小树洞里放一块木炭。”

送甘蔗,表示友好;送木炭,则表示交战。这是傻尼人祖传下来的规矩。

看来,暗中指挥腊本都的人,没有让腊本都送木炭,而送了这样一封密信,是因为他得到了剿匪的大部队在今天下午就要提前赶到嘎洛寨的军事情报。

几乎像闪电般,在扎格利的脑子里闪现出这样一个巧妙的计划:将计就计,放一块木炭在树饲里,窝古力匪帮按原计划在明晨出林打嘎洛;而同时,通知剿匪的大部队,在今天夜里就布伏兵于贝鹿山峡谷两侧。这样,明天一早,只要土匪一出林,就断其退路,在垓谷里打它个漂亮的伏击战!

好,如果腊本都讲的都是真的,那么,这个计划,就一定能把窝古力匪帮一网打尽!

扎格利决定先去客店,在皂角树下的小树洞里放一块木炭,然后,回过头来再处理这个腊本都。

“得先委屈你一下了。你先在那边树林里老实呆一会儿,我回过头来再找你!起来,把裤带解下来!”

扎格利要用裤带把腊本都绑在道边的树林里,再用头帕堵住他的嘴。

腊本都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来,抖着两手去解裤带。扎格利正要把竹片密信瑞进衣兜里,突然间,佯作解裤带的腊本都一个恶虎扑食,从扎格利的腰间夺下了短枪。不容他抬起枪口,扎格利大吼一声:“枪里没子弹!”腊本都一怔。

这当口,扎格利猛扑过去,一下子扭住了腊本都持枪的手,死死地把枪口朝地下按去。腊本都却拼命地把枪口朝上抬。

撕扯之间,顶上了膛火的短枪被腊本都无意中扣响了;而枪口正巧被扭拽得顶在他自己的脑门上。砰!--

腊本都脑壳迸裂,红血白浆一齐喷了出来。自己把自己给打死了。从害人开始,以害己告终。

扎格利长吐了一口大气,把腊本都的尸体拖进了道边的树林里。

当他藏好尸体,从树林里钻出来的时候,冷不丁发觉面前铁塔似的站立着一个人!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定睛一看,站立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杜巴老爹。

杜巴老爹一把抱住了扎格利,颤抖的双手,连连摇撼着扎格利的肩头。

他钯一切,都告诉了扎格利。

说到最后,满是皱纹的眼角里,扑簌簌地淌出了老泪……扎格利马上明白,自己面临着新的考验!

扎格利忍住悲痛,搀扶着杜巴老爹,赶到了客店。他刚刚从火塘里取出一小块木炭,果龙就上气不接下气地扑进了客店的竹门:“……快,快,枪!枪!有一个人叫乔腊。”

乔腊在密林里钻着钻着,树木渐渐稀疏了,灌木丛开始茂盛起来。

他知道,这是走到林子边上了。

抬眼望望,在那不远处的小山坡上,杜巴老爹的客店正从芭蕉林和麻桑蒲的绿叶丛中,探出一角竹楼。

按说,在老林里钻得淌汗的乔腊,应该去客店里吃点喝点;可是他不,眼看着要走近客店了,却突然猫下腰来,小心地把自己隐蔽在灌木丛里,躲闪着客店的后窗口,狗似的匍匐着向前移动着身子。

他藏着、躲着,想干什么呢?

在离客店屋后不远的山道旁,静静地立着一棵弯了腰的皂角树,茂盛的枝叶巨伞似的在周围的草丛上投下一片阴影。乔腊的目标正是这棵皂角树!

他藏着、躲着,摸到了皂角树下,斜眼瞟了瞟客店,看看没什么动静;又左右环顾四周,看看没什么人走动,这才把手慢慢地伸进了树下的一个被草丛覆盖了的小树洞里。乔腊的肩头突地抖动了一下,像是摸到了一条蛇!小树洞里没有蛇,他摸到的是一小块木炭!一块表示明晨可以攻打嘎洛寨的木炭!乔腊的眼前刹时间闪现出冲天的火光、妇幼的嚎哭,在那不断痉挛抽搐着的开膛裂肚的尸体下汩汩而流的血河……一切能激起兽性的情景,都一幕幕闪了出来,使他虎目圆睁的黑脸上,控制不住地露出了狞笑。

躲在客店屋后芭蕉林里的六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乔腊的一举一动。

“河水清了,才看得准河底的石头是方还是圆。”扎格利压低声音对身边的杜巴老爹和果龙说,“现在,乱线头已经扯出了点眉目。这个乔腊和他的那个被杀死的同伙,都是窝古力的人。他们俩此次出林的目的,是截枪,二是取皂角树洞里的密信。可见,今天早上枪支弹药要通过客店的消息,早已被隐藏在嘎洛寨里的坐探报告了窝古力。然而,乔腊却没料到,在他们未动手之前,负责押送枪支弹药的芒嘎突然杀了多布,企图一个人独占了这些武器……”

果龙忍不住插嘴问:“他干嘛要独占呢?”

“可以断定,芒嘎不是一个好人。从他的胸脯上也纹着一条长着两个头的怪蛇这点看,他跟最先到达客店里的黑脸大汉是一伙的。这个黑脸大汉是前来接应芒嘎的。当他发觉赛果也赶到了客店时,他认出了赛果,就下手杀了赛果。”

“这是两头豹子抢一只岩羊啊!”杜巴老爹点头同意扎格利的判断,“看起来,芒嘎和黑脸大汉是另一伙土匪!”

扎格利饿敏眉头:“如果他们离这里不远,那他们很可能是隆哥匪帮的人!”

“隆哥匪帮的?”果龙惊异地睁大了眼睛,“隆哥匪帮不是被消灭干净了吗?”

扎格利摇摇头:“不彻底啊!狡猾的隆哥带着少数几个土匪漏网逃跑了,至今也没捉到。所以,我们要想尽一切办法,把窝古力匪帮全部引出勐那森林,一扫而光,绝不让一个漏掉!”

果龙听扎格利这么一说,不出声了。这当儿,乔腊离开了皂角树,又猫着腰,钻进了灌木丛里。

果龙忽然着急了:“啊呀!乔腊要回去取枪了!他在林子里留了一匹马,足够驮枪用了!”说着,他一把抓住扎格利的胳膊,连连摇着:“扎格利大叔,枪是我们的!不能让它落到窝古力手里!”扎格利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变化。哎呀,他怎么不着急呢?

扎格利哪儿能不急呢?可是,急,不一定就能从脸上看出来呀。

沉默了片刻,扎格利盯着山坡下那片因为乔腊的钻爬而不停摇晃着的灌木丛遣:“这批武器弹药如果落在窝古力匪帮的手里,就会给我们明天早上的伏击战带来很大困难!必须马上选一条近路,赶到乔腊的头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藏在地洞的枪支弹药全部取出来,让他去扑个空!”

“我去!我知道地洞在哪儿!我在树枝上扎了蕈子!我知道路!我去!”

劈哩啪啦,像竹筒倒豆子似的,果龙不住嘴地把憋在心里的话一古脑儿全倒了出来。可是,没有回答。

他着急了。一抬头,正碰上注视着自己的四只眼睛。果龙觉得,这四只眼睛,热辣辣的,像火!燃烧的火!“怎么!信不过我?”果龙叫了起来,不是我,你们怎么知道乔腊的?还信不过我吗?”

回答果龙的,仍旧是默默注视的四只眼睛。果龙盯住这四只眼睛。

他觉得,这四只眼睛深沉沉的,像水!深潭里的水!“我……”果龙说不出话来了。

杜巴老爹出了一口长气,轻轻地抚摸着果龙头顶上的红布包头:“孩子,贝鹿山上有多少棵大树,白头翁最清楚;扎格利心里要说的话,我全明白。你还是一只刚出窝的丽丽鸟啊!你的窝,架在我老杜巴这根孤独的树杈上。我愿意看见你远飞,我愿意听见你高唱,可是,我也害怕大风吹断了你的羽毛,暴雨打湿了你的翅膀啊……”

说到这儿,杜巴老爹的声音有些嘶哑了。停顿了一下,他把脸扭向扎格利,提高了嗓门:“扎格利,就让果龙去吧!这孩子我最知道。他行!行!再说,你心里的打算我也清楚。为了完成引匪出林的计划,在这样火烧火燎的当口,咱们老少三个人,要兵分三路,各挡一面了。对吧?你就放心果龙吧,他会利利索索地把事情干好的!”

顿时,一阵热血涌上了果龙的心头,他多么感激杜巴老爹啊。在这样要紧的时候,爷爷为自己讲了话!一时间,他只觉得有很有很多的话,要对爷爷和扎格利大叔讲。但是,翻腾了半天,只说出了这样一句!“……你们,就看我的吧!”扎格利一把搂住果龙的肩头:“好样的,果龙,我们就看你的!你要跑在乔腊的前头,还要干得干净利索,不露一点马脚。乔腊扑了空,量他只会在窝古力面前编个瞎话。他是不敢承认枪丢在自己手里的。”

果龙一纵身要走,又被扎格利拉住了:“我问你,取出枪来,你打算怎么办?”

“这……”果龙抓起头皮来。

嗨呀,光顾着去取枪了!是啊,取出来,又怎么办呢?那么多枪支弹药,背是背不动的呀!

“孩子,要胆大,要脚快手快,更要心细啊!心不细,就会出漏子。

果龙听扎格利大叔这么一说,脸唰地红了。杜巴老爹在一旁对果龙说:“果龙啊,咱们出去打猎,打着了大家伙,一下子抬不回来,是怎么办的啊?”

抬不回来,就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回头再找帮手一块儿去抬呗!

杜巴老爹的话,一下子提醒了果龙。果龙一拍脑门:“有办法啦!我带上一把铲子,把枪取出来以后,再找地方挖个坑,把它们严严实实地藏好,一点也不让乔腊看出来。行不?”

“行!”扎格利点头称赞道,“你快去干吧。干完了,就算完成了任务,你要马上赶回客店,让我们都放心啊!”

“你们就放心吧!”果龙说完,头也不回地钻出芭蕉林,在客店里取了一把小铲,就朝密林里钻去。

看着孩子走远了,杜巴老爹的眼神才收回来。他拉拉扎格利的衣袖,稳稳重重地说:“扎格利,我也该上路了!”

扎格利的心格登一下:怎么,老人真的把自己的心思全猜透啦?

“扎格利,你别担心我的腿脚。等不到太阳擦山头,我就能赶到嘎洛寨。有什么要交代的,你就快说吧!”

老人的一番话,讲得扎格利的心头热辣辣的。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扎格利的全部打算,都在杜巴老爹的心里装着。“杜巴老爹,”扎格利的声音,激动得有些颤抖了,“因为嘎洛寨里有土匪的耳目,眼下还弄不清楚这个坏蛋是谁!所以,我们引匪出林的计划,不能跟任何人说。你到了寨子里,直接找侦察排的齐排长,只跟他一个人讲!让他马上将大部队部署在贝鹿山峡谷两侧。一切行动,都要严守秘密!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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