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清清说:“你别在意,他那人心胸狭窄,平时就疑神疑鬼的,听到男人给我打手机,也要询问半天。那天早晨他把我逼急了,我说跟你什么事都做了,让他报警吧。”
范大伟一愣说:“呀,你这么说,他还不……打你?”
霍清清说:“打吧,我都习惯了。”
范大伟自责起来,搓着手说:“都是我惹的祸,我咋就、咋就喝醉了呢!”
霍清清说:“你逞能呗,不能喝却要喝,喝醉了还背宋词。”
范大伟眨眨眼说:“我背宋词了?我背……我咋不记得了?”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霍清清背诵了一句。
范大伟摸着后脑勺费力地想着,很快想起一些破碎的细节。他说:“对对,我好像背诵了,后来我就记不清了,出洋相了。”
霍清清说:“没有。范大哥是个心疼女人的男人,心肠特别软。”
范大伟连连说:“对对,我这人吧,心肠特软。再说了,你老公也太过分了,喝酒撒酒疯,拿老婆出气,太不像话了!”
霍清清说:“他把我就不当个人,三天两头跟我吵闹。”
范大伟说:“这样不好,你要好好跟他谈谈,老吵架,日子过得就没滋没味了。”
霍清清说:“还谈什么滋味呀,活着不如死了!”
霍清清说完这句话,觉得心里很难受,泪水在眼窝里打转,急忙微微低头走出了厨房。她穿过了客厅走到了门口,范大伟急忙抢前几步给她开了门。她的一只脚已经迈出了屋子,这才突然想起自己的小挎包,遗忘在厨房灶台上了。“啊,对不起,我的包忘了拿。”范大伟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返身走回厨房取包了,范大伟就站在门口等着她。
霍清清进了厨房,抓起自己的包朝外走的时候,瞥眼看到水池内堆满了锅碗盘碟,灶台上也乱糟糟的。她犹豫了一下,放下自己的包,动手收拾厨房了。范大伟等了半天不见她走出来,却听到厨房传出洗碗的声音,他就关上了房门,疑惑地走回厨房。
“哎呀,你放着放着,我自己洗……”范大伟慌张地喊。
霍清清说:“我一会儿就收拾完了,你看看厨房乱的。”
范大伟说:“我这两天病了,没来得及收拾……你快点回家,回去晚了你老公又要闹腾了。”
霍清清说:“没事,他昨天到外地出差了。”
范大伟怔了一下,说:“那……就你一个人?”
霍清清说:“一个人清静,一辈子一个人才好呢!”
范大伟站在那里想了想就说,那你刷碗,我收拾菜,你今晚就在我这儿吃吧,尝尝我做的菜。他不等霍清清回答,急忙扎好围裙收拾买回的蔬菜。霍清清朝着范大伟笑了笑,很自然地留下了。两个人在厨房各自忙碌着。
范大伟做菜的时候,霍清清就在一边看,给他打打下手。她嘴上说我要跟范大哥学习做菜,其实是想看范大伟能做出什么花样来。自然,范大伟也想在霍清清面前表现自己,一边看菜谱一边操练,很卖力。
霍清清就忍不住笑,说:“范大哥是现学现卖呀。”
范大伟挥挥手,说:“你离远一点儿,你站这儿我心里紧张,去客厅看电视,等着品尝我的手艺就行了。”
霍清清不肯走开,仍旧站在他身后。霍清清看着范大伟忙活的样子,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这种场景自己似曾相识呀?想了半天她才想起,原来是结婚前对家的梦想。她曾经梦想能过这种平淡却温馨的日子。
范大伟耗费了几个小时的工夫,用心做了六个菜,霍清清却没吃几口。公平地说,他这几个菜做得不错,但菜的好坏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有了聊天的机会。面对着诚实的范大伟,霍清清产生了强烈的倾诉欲望,不再顾忌家丑外扬,把自己心里的苦水都倒了出来。倾诉的过程中,有几次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范大伟这才知道,原来看起来光彩照人的霍清清,满肚子苦水,日子过得很黯淡。
霍清清流泪的时候,范大伟也跟着难受,在一边骂邱华波不是东西,放着好日子不珍惜。他甚至说:“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好媳妇,吃多少苦都甘心。”
他把自己对家庭的理解和渴望,都对霍清清说了。
他说:“男人娶媳妇,就要让她幸福,哪怕自己受委屈,也不能让媳妇受委屈。”
他说:“我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成家?就是要自己先吃几年苦,给媳妇创造一个好条件,让她嫁给我后不用跟着受罪。”
他说:“我现在给老板打工,老板骂我踢我都行,反正我没结婚,媳妇看不到,对吧?我不想让媳妇看到我像狗一样活着的样子,等我结婚后,有房子有钱了,媳妇看到的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
…………
霍清清终于明白,原来范大伟是临时租赁的房子,他只是一个车行的修理工。不过,霍清清并没有因此看轻了范大伟,她真实地了解他的一切后,反而对他有了亲近感,有了一种关爱他的欲望。
自然,范大伟把梦瑶的事情也告诉了霍清清。
霍清清后来就忘记了自己的痛苦,反过来安慰范大伟了,说婚姻就是缘分,听天由命吧,说不定梦瑶回到老家,能找到一个不错的男人,你就别替她操心了。
“以后有机会,我给你介绍一个女朋友。”她说。
这天晚上,他们聊到很晚。霍清清离开范大伟屋子的时候,他们彼此已经成为老熟人了。
如果霍清清的包没有遗忘在厨房内,或许她永远也走不进范大伟的生活。许多事情都是因为这样偶然的机会,才成为可能。
霍清清跟范大伟接触的机会并不多,他们只有上下班的时候能在电梯口碰面。自从那晚跟范大伟推心置腹之后,她就总希望上下班的时候能在电梯口看他一眼。看一眼又能怎么样?她说不出来,心里就是有那么一种期盼。
范大伟上班的时间比较有规律,早晨七点四十准时出门,下班时间一般在晚上六点。不过很少能准时下班,赶上手头有活儿,常常要在八九点才回家。霍清清掌握了规律,一连几天早晨出门,都跟范大伟碰面了。霍清清在一家公司做财会,上班时间有很大的弹性。他们在电梯内碰面后,彼此点头笑笑,这个说你上班呀?那个答上班。有时候连这句问候都没有,就是相互点头一笑。
有一天傍晚,两个人在电梯碰面,霍清清发现范大伟后背上爬了一只蜘蛛,就轻轻叫了一声,说:“哟,别动,后背上有一只蜘蛛。”
范大伟就勾脖子不动,霍清清用手小心地给他弹掉了。这个动作很温情,范大伟的心里难免有些感动。可他也并没有往深里想。面对一个美丽的白领女人,他的想象力是受到了一定限制。虽然他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多年,但从没有把自己划归于这座城市,自己就是个外来务工者。在他眼里,对门的女人霍清清,跟他是两类人,他们之间横着一条沟壑。这些日子,他的注意力放在了饭店收银员小曼身上了。
周六的时候,范大伟约了小曼一起去超市采购物品,为母亲到来作准备。老家的麦收已经接近尾声,母亲来电话说下周就进城了。范大伟带着小曼去超市,除去给母亲买一些生活用品外,重要的是给小曼买了一身漂亮衣服。按照老家的风俗,女方跟公婆见面,公婆要给女方准备一身漂亮衣服,还有五千块钱的见面礼,男女双方就算定亲了。范大伟的五千块钱也给小曼准备好了,要等到母亲来后,经母亲的手交给她。小曼跟徐明是老乡,老家在农村,是徐明的一位好朋友介绍到饭店打工的,已经在饭店干了两年,很踏实的一个女孩子。现在徐明出面做媒,小曼也没反对,而且对范大伟挺温顺,范大伟就觉得小曼已经是自己网里的鱼了。他甚至花费了半天时间,耐心地告诉小曼见了他的母亲后,应当注意的一些细节。
范大伟并不知道,看似老实的小曼其实很有心计,一只脚踩着两条船在晃荡。在小曼看来,现在还说不准哪条船能打上鱼来。
两个人采购了一天,傍晚回到饭店,老板徐明已经为他们俩人准备好了几个菜。徐明说:“大范,我就算小曼的娘家人,今晚给你们俩庆祝一下。”
范大伟也没客气,跟徐明碰杯之后说:“以后你就是我大舅子哥了,小弟有做错的地方,大哥尽管指教。”
由于心情不错,范大伟多喝了几杯酒,回到家已经十点钟了。他冲了个澡,穿着大裤衩躺在床上,感觉生活很美妙,又产生了朗诵宋词的欲望,于是就捧书而读:“……浮生怅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正读得飘飘然,忽听得自家门被砸得砰砰响,他就从床上弹跳下去,去客厅开了灯查看个究竟。
“范大哥快开门、开门呀--”门外传来呼叫声。
是霍清清。范大伟来不及细想就打开了门,霍清清披散着头发跑进来,身上穿着薄薄的睡衣。范大伟刚要问她出什么事情了,就看到邱华波手拿一根木棍冲进屋,嘴里叫骂,你这婊子,打断你的腿,看你还跑不跑了!邱华波抡起木棍朝霍清清砸去,霍清清挨了一木棍,忙躲在了范大伟身后。范大伟明白了,大声呵斥:“干啥你!放下!”
邱华波不理睬范大伟,依旧举着木棍追打,范大伟就左右躲闪着护住霍清清,跟邱华波玩起了老鹰捉小鸡的把戏。邱华波折腾了一会儿,没逮住霍清清,就瞪着牛蛋大的眼睛说,大哥你今晚别管闲事,我管教我老婆,你别管闲事!范大伟生气了,一把抓住邱华波的木棍,说你这是犯法知道不?你这是家庭暴力知道不?这次我可亲眼看见了,我打110报警了!邱华波想把木棍夺回去,拽了几下木棍没拽动,跳起来说:“你报警吧,我怕你呀?就算蹲三年牢,我今晚也要把她打残废了!”
范大伟说:“有我在,你就别想横行霸道,你给我出去,听到没有?你不出去我就不客气了!”
邱华波知道自己不是范大伟的对手,于是就朝霍清清喊:“你给我回家,听到没有?”
霍清清躲在范大伟身后说:“你甭想,我不会再受你的欺负了!”
邱华波连连点头说:“好好,有种的你就在这儿躲着,你一辈子别回去!”
邱华波又对范大伟说:“你英雄,你就让她待在这儿,回头我打110报警,告你私藏别人的老婆!”
邱华波甩头而去。范大伟不由得摇头,转身看一眼霍清清,说他又为什么事情闹腾了?极度疲惫的霍清清没有回答,掩面而泣。范大伟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站在一边叹气,不断地扯了纸巾递给她。霍清清哭了一会儿,终于平静下来,范大伟就倒了一杯水放在茶几上,让她喝口水润润嗓子。
霍清清就坐在了沙发上,却没喝水,呆呆地想着什么。范大伟咳嗽了两声,说到底为啥事情,他下手这么狠?霍清清动了动身子,仰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说:“我不让他靠近我……”
范大伟没听明白,傻乎乎地追问:“你不让他靠近你?”
霍清清就不顾及什么了,说:“他要跟我做,我恶心他,今晚就是不让他靠近我身子,他就恼怒了。”
这次范大伟听明白了。他吭哧了半天,才选择了比较适当的话,说这事你有责任,你不应该拒绝他。霍清清说这事你不懂,我没办法再忍受了,跟被强奸没什么两样。范大伟觉得这个话题对他来说有些陌生,于是就绕开了,说你们俩老这么打闹可不行,要好好坐下来谈一次,彻底消除你们之间的摩擦,这样闹腾下去,真要出大事。
霍清清已经意识自己的危险了,今晚要是跑得不及时,说不准被他打成什么样子。范大伟在一边唠叨的时候,她心里就在琢磨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跟邱华波已经没有什么可谈的,那个家她不可能再回去了。去哪儿呢?闹到这个地步,她没有脸面回父母那边,这种事情又不好在朋友中张扬。想来想去,想到了一个最要好的女同学,可女同学有孩子有老公,去住一两天还可以,时间久了就不方便了。
她心里乱乱的,不由得长叹一声。
范大伟还在很认真地做着劝说工作,说家庭吧我不太懂,可我知道一辆车三天两头出小毛病,要是不抓紧大修一次,就有车毁人亡的危险,到了那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
霍清清抬头打断了他的话,说:“甭说了,没法大修了,只能报废!”
范大伟惊讶地说:“说啥?报废?别太冲动,事情要往好处想,走,我把你送回去,跟你老公好好谈一次。”
霍清清说:“白费口舌了,没用,打死我也不回去了。”
范大伟眨了眨眼,说:“你不回去咋办?在我这儿坐着也不是个办法呀?”
霍清清听了范大伟这句话,脑子突然闪亮了一下,她正发愁自己没有落脚的地方,其实她是可以待在这儿的。打定主意,霍清清双手抱在胸前,朝沙发上一靠说:“我今晚回去,你能保证他不害死我?”
范大伟犹豫起来,他不能做这个保证。他说:“那咋办?你肯定不能在我这儿过夜,对吧?”
“那你说我去哪儿?半夜三更的,你让我躺在大街上?”她可怜巴巴地望着范大伟说:“你不会见死不救吧范大哥?”
范大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吭哧了半天才说:“我不是见死不救,你在我这儿影响不好,对吧?你老公会怎么想?不是正好给了他把柄了?”
霍清清说:“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范大伟急得在客厅转了一圈,突然走到霍清清面前,摊开双手说:“现在你们两个还是夫妻,你这不是让我为难吗?”
霍清清愣愣地看了范大伟一会儿,忽地站起来朝外走,嘴里说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她去开门的时候,范大伟感觉事情不对头,就拽住了她的胳膊,问她要去哪儿。她甩开他的手,说我去个让谁都不为难的地方,你在家安心睡觉吧。
范大伟拽住她不松手,她挣扎了几下没挣脱出去,就站住不动了。两个人都不说话。霍清清双臂抱在胸前,泪水慢慢流出眼窝。范大伟让步了,他叹了一口气,说别在这儿站着了,有啥事明天再说。
说完,他不理会霍清清,去卧室把自己的枕头抱出来,躺在客厅沙发上。那间小屋子堆放了很多杂物,他准备在母亲进城前再收拾出来。躺了好半天,抬头看到霍清清还站在门口,他就有些生气地说:“去里面卧室睡呀?愣着干啥?”
霍清清就擦了擦眼泪,走进了卧室。
因为第二天是周日,范大伟没给闹表定时,踏踏实实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沙发上,心想我咋睡这儿了?正纳闷的时候,霍清清从厨房走出来,她已经准备好早餐了。
她说:“醒了?没心没肺的人,睡觉特别香。”
范大伟这才想起昨晚的事情了,坐在沙发上愣神。霍清清就催他赶快洗漱,说吃完了饭还有事情。说着,她去厨房把早餐端到了餐桌上,然后坐在餐桌前等待范大伟,那种从容的姿态,好像她就是这个家的主妇。
相反,范大伟却似乎成了客人了。他洗漱之后,缩头缩脑地坐在餐桌前,手脚都找不到搁置的地方了。霍清清说你吃呀?他才动筷子吃饭。霍清清没吃几口饭,她只喝了一碗稀粥,然后就在一边看着范大伟吃。她给范大伟煎了一个鸡蛋,还有几片火腿肠。火腿肠在烤箱烘烤过,散发出一股肉香。
范大伟吃完饭,刚要站起来收拾餐桌,霍清清就说:“你放着吧,一会儿我收拾,现在我想求你一件事。”
范大伟似乎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又坐到椅子上。他好像成了一个机器人,遥控器掌握在霍清清手中。
霍清清说:“我想请你帮我个忙,不知道范大哥愿不愿意?”
他抬眼看她,不知道要帮什么忙,所以不敢表态。
霍清清说:“我现在要回去跟他提出离婚,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搬出来,怕他撒野,想求你陪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