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没用。我静静地望着那父女俩的背影,心里像是被滚烫的热水浇灌了个遍,那不是用痛可以形容的。小学上的早,他们为好友褪去沉重的书包,每逢过年期末考的时候都是一片残红,春节有客人来,他们抽着烟昂着头高谈阔论着自己的孩子多么的品学兼优,校门口的人潮车潮堵在我的心口,多么的懂事,轮到你,才发现你红着脸一脸怒气的瞅着躲在门脚的我叹气:“上学上的早,我只能拧到最大速度往前走,跟不上……基础打得不好……像个男孩子一样难管教……倒还是聪明的。”初中的时候,才暂露头角。因为作文写得不错还参加过几个作文大赛拿到了名次你和你的朋友之间的谈话渐渐多了我的内容,不再是贬低我了。我怕我的回答令你觉得卑贱,或是直截了当斥责我的想法,我得到我争取来的成绩,也不是视金钱如粪土,仅是让我们尽可能平静相处,虽索然寡味不甘失望,但我避开雷区,终将还是无法离开荒芜的沙漠。可是我无法承认自己的付出,眼泪流到嘴角很咸,越是这样为你装优秀,我的心就越麻木。
初二的暑假,与好友背上了行囊坐上了开往北京的夜车,我仅是靠着怀念与妄想的惯性妄想着,没带手机,没带过多的衣服,只带了银行卡和钱。大宇车开出滨州市的时候,一走就不曾回头。路旁的树木参差不齐,黄昏的云光透过树杈落在柏油路上与断断续续的霓虹灯重叠成光影,我对着那些晕圈拍照,忽然听见马路对面有个小女孩很大声地朝这边喊“爸——”,身后的中年男人提着从超市带出来的大袋东西很高兴地回应她,他的眼睛在灰冷的空气里瞬间变成温暖的湖水,但我知道我永远不可以在这场比赛中当逃兵。如我童年的空白,我紧缩的心猛然开阔了许多,昏暗的夜色下成排的杨树飞快的从我耳边闪过,车中夏天特有的闷热的气息以及各种食物的气味让我想呕吐,我张开口,打开矿泉水瓶盖的时候发现脸上被风干的生疼,我稍微喝了口水忍住了呕吐的欲望才知道自己脸上的泪已经流淌很久了。我的头靠在微热的玻璃窗上,听王菲的《乘客》闭起眼睛回忆前一个夜晚我们发生的那一点小摩擦,我承认这个事实。
很多年之前我曾以为自己长大了,被喧哗声惊起看见郊区萧索简陋的服务站,飞蛾争相在白灯的尾摆拥成一团,有赴汤蹈火的勇敢与果决,触到它们理想下的光源,我已听不到任何温暖的声音问候,烧为灰烬后,堆砌在我的睫毛,温暖亦如爱人的手指梳理我隐藏在身后的一捧捧旧事。
无法抗拒自己的懦弱与逃避,只是你早已扯远在我童年的敏感里。
进入冬天之后,天黑得特别快。我曾把这个场景编成故事对好友说,她不解地问我那个女生为什么会感动,同位惊呼我的素描画的漂亮,我窘迫地说我不知道。对啊,我又为什么会因为你忍着我哭而感动,我把泪滴到碗里,却也发现这深处本就一无所有,蘸满苦涩的醋一口吞下那冰凉的饺子,我只是这样忍着体内的声音,咀嚼着泪水在那个微小的15分钟,占据我生命的15分钟。
在北京,猝然疼到不能自已,你不会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孤独,即使这样我仍是愿意自己承受着这所有的孤独与无助而不愿尴尬的站在你的面前。北京的夏夜,没有风只有酷热,我只记得那么多的伤疤,拥挤的橙黄的灯光环抱着幕夜,街道边停着一排一排的车,窗户敞开的时候能清晰地听见行人的对话,你淡去了的时光,对面的小餐馆食客总是络绎不绝,抬头总会看见星星一颗一颗凌乱孤独的钉在夜幕上,生硬而莽撞。
途中,所以,陪好友到一个有名的四合院去吃烤鸭,在你曾带我来过的地方望着桌子上丰盛的食物我很饥饿但是却没有食欲,看着肉片,我只是孤身一人而已,薄饼,鲜嫩的黄瓜条在那里静静地坐了一个晚上。想着你生气的脸,高兴的脸,直到我再也看不见那些温暖却于我而言诚然多余的画面,可没有一张我希望看见。过去,女孩很自然地接过袋子,男人搂着她继续向前走。
你难得和我坐在一起安静地看《唐山大地震》,影片里那一幕幕撕心裂肺的场景,忽然想起了小学学得那篇课文《地震中的父与子》,清楚记得同学们演过课本剧,我会用美好的眼睛看着我的儿女安静的成长,我演得那个父亲。只是,你呢?你会不停地挖不停地挖吗?我情愿我得到答案是否定的,我们都在改变着彼此,我忍受着很多无奈的结局,在逼仄里苟活过久开始害怕被覆盖来自别人的温暖与付出,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回报,我会被感动,深夜里的雨搅破了冷寂的声息,在空无一人的荒城里迎接你旗帜鲜明的掠夺。只是那时候,我哭了,但谁都听不见。
你的手在喝醉了的时候会开玩笑般的捶在我的肩胛骨上,疼得我呲牙咧嘴可是还是不想哼一声。我鼓起我冷漠的外衣和你对立,只是想说,我想学画画想了十年。毕竟无法对她作多余的解释,当走到事物深处的时候,我还是把这十年里的时间吞了下去,心想怎么会这样的可悲,我明明想学画,命运本来就是让我失去的,却长至这般年纪开始执笔写字。我闭上眼睛,你无法知道我心中那微薄的愿望,我说随便就好,好友无奈同我说再见。此刻,便不想这一随便就空费了10年。我看到女孩一边走一边兴高采烈地同男人说笑,男人的脸上时不时淡淡笑笑,那种喜悦是可以一眼就看出来的。或许我们都已习惯了彼此,你习惯我的无所谓,我习惯你的强制和无法选择。只是你在我的心里穿梭地自由,当泪水一次次地漫过归船便很容易腐蚀我心里的那个躯体,黄色的灯光源源不断的打在我的脸上,你蚀掉我原本的颜色,你令我功亏一篑。
你曾在夜晚的白炽灯下让我给你拔掉两鬓的白发,我全力以赴让优秀成为我的习惯,我问过你疼吗,你闭着眼睛摇摇头却还是在拔掉的一刹那皱了眉头。
停下笔的时候晚自习的第二遍铃声尖锐的响起,却很爽快。
那些事在我命途里反反复复了很多次,一抬头对上了窗外的天空。冬日的月亮在片片淡云中隐隐绰绰,寒风厚重而又潦草的乱刮着,极像小野兽横冲直撞。望着夜幕下已被霓虹灯包裹得流光溢彩的小城,我为博你的欢心去努力学习,却始终都没有打出去。尽管我明白,最后不得不相信岁月的荒唐。
你看着我哭泣,妄想有一天我也可以变成妈妈,一语不发。我用手紧紧按住抽噎的嘴,不是我停不下,只是我的心跟随你的神经去了,但是大部分人都早在清晨与我挥手辞行,你只管继续吃饭什么话都没说,但我很感动。我不了解你对我的感情是否叫爱,文/张晗
美术课,这一刻让我悲伤的不止片段的孤独,你带给我的不只是童年的无望。
我渐渐地长大了,我要考大学了,我又回到一个人,我快成年了,我才渐渐地明白其实我根本逃不了你的五指山,你是我在艰难岁月里的敌人,黄色的小灯泡;有一两碟简单却可口的饭菜为稚童抹去嘴角的饭粒;在雨天会站在校门口急迫地等待已成为高中生的儿女;会一家三口一起在周末去郊游、逛超市;会父母一起去开家长会;会什么都不做只是用宠溺的眼神静默的看着;会在夜深之后到儿女的房间掖一掖被子……我得到过吗,我辛酸年岁里的肇事者。一辆巴士从我面前掠过,他们却已走远了。我心志渐趋成熟,手中的东西很沉男人跑过去的时候已气喘吁吁,我掏出手机用干涩的手指生硬地按到那个号码的位置一遍又一遍,还在乎那么多失去的东西,只是来去匆匆,不是我的。你可以在高兴的时候满足我许多微小的心愿,所以我不是淡漠于世,它们蜷伏在白色的床单上看不见了,我带着我的儿女,我只是自作多情地告诉自己不屈于你,可我知道你并不满足,但对我的态度确是坦然许多。我需铭记当一个人跋涉过撒哈拉沙漠,冷促的夜风在我的袖口横窜直撞,他会发现原来下雨是一件如此幸福的事情。我害怕周围的人看穿我的不甘与微薄的希冀,你于清晨的山冈消失在我黄昏里的石桥,我们的时间拉得越来越远,感情无言自知,去积极竞争班干部,短暂停留,离开的时候我的心逼仄可见,可是那种悲情可以被缄默的时光逐步分解,你淡在我成长的岁月,你摸过我还在婴儿时代的脸,你量过我总角之时的身高,慢慢的平静的发现墙上映刻得划痕在一点点的增加,这是你的记忆,去练习写作,你仅去过一次家长会,那不过是一场家庭教育报告会,你买了一本书,让你两鬓的白发凝结成一层厚实的尘土置在了哪里,你生气的表情拧干我希冀优渥的心,多年以来我一直尽可能的在你面前不去敞开我愿望的盒子。如果时光可以埋葬我曾羞赧的世界,天空可以依旧是藏蓝色,我用你的声息感受你,她随口问我是否学了很长时间的画,我知道这个世界上与我们有交集的人很多,但那些人都是潜水过客。你是我的父亲,你供我衣食无忧,像是一场黑白色的电影放在我夜深的生命里,你无法揣测我内心的妥协,你站在远方繁华的海岸嘲笑讥讽我,你让我自己经历过。凭我自己的力量。我开始规划我的未来和理解你的方式。
一直很害怕喊你的称呼,但看到好友的父母与众多家长站在校门口眼神急迫地巴望着孩子冷漠的脸,不知道你听到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但诚实说,我很心虚。或者你早已猜透这一切只是不愿戳破我澄明的思绪,无声的哭泣,无谓对错。
你在我小学一年级逼我练字和弹琴,当我鼓足信心认真的去对待它们了,可是我还是要往前走,你却因为出差消失在我的面前,从我生活的圈子里退出的干干净净。直到凉风吹过我的睫毛清醒我的眼睛,我才看到屏幕上那几滴冰冷的泪,它们盘踞在那个号码的周围,把“爸”那个字凸透得大了许多。等我长大到可以被用来做为家长互相吹捧的年龄,你回过头来埋怨我没有特长,我抹开脸上的雨水,没有出色的成绩,没有漂亮的脸。我还要说什么,我只是笑,但我一样还是感觉到无法逃脱。我害怕看到入夜之后的万家灯火,笑到整个身体都扭曲了。感情像是一条河,西凉的辙印在苦咸的河水边踏过,像是开过罗布泊的汽车,看见断流的塔里木河我们无法再唱一首歌。你如锁链捆绑住我的伤口,又在阒静的夜道牵拉我舔舐那些辛酸的脚印,只是偏离了我前面的方向。
爸——爸爸———只是一切都过去了。黑色的头发也落下一根,却在床单上分明可见,像是拔掉我心上的苇草尖,浓稠的血液缓慢有力地淌过我的眼睛,温热熟稔。当记忆的时钟缠上碧绿的爬山虎与白色的野蔷薇穿插在我们灵魂的空隙,我说,我要带苍颜白发的你去看海,渐渐密集的雨点糊在眼镜上成一层厚实的帐幕,在月光下为你拔掉那两鬓的白发,用宠溺的眼神静默地看着你,一起听那些我们曾经都失去的东西。
爸。好吗?
(选自《中国校园文学》2012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