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静的态度,跟以往并没有不同。虽然这一次,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想要说服梦婉,可是态度依旧傲慢,甚至有些无理。
梦婉没理会这些。
她来这里,是因为毕飞宇,跟这个女人没半毛钱关系。说到底,是为了深深爱着毕飞宇的母亲。若是毕飞宇有事,母亲并不能无恙。
显然,身为律师的白静,抓住了梦婉不会忤逆母亲的这个至关键点,寥寥数十句话,便让梦婉坚毅的眼神有了闪烁。
白静点到为止。
她相信这样更能起到作用。
送她回去的时候,两人依旧各自看向一边的车窗,没有交谈。
进了城,梦婉就要求下了车。
她需要走一走。来理清混乱的思路,以及摇摇欲坠的意念。
父亲几天前刚来找过她。他似乎很赶时间,只是匆匆见了一面。父女俩,仍是冷言冷语冷脸相对。看到父亲明显深深凹陷的脸颊,和胡茬拉渣的下巴,她心里忽地就软化下来,痛便落在了心里。她很想说几句温和的话,可是多少年形成的隔阂,一下子总是跨越不了的。
一直以为对父亲,除了怨恨,就只剩下有名无实的关系。可是当她看到往日指点江山神采飞扬的毕市长,眉宇间尽是疲惫,有些邋遢落魄的样子,她还是忍不住心痛了。
这些天,母亲越发消瘦的身形,眉头紧皱没了笑颜的样子,常常浮现在眼前,她的内心开始动摇——她是不是该妥协,就算不为别人,为了母亲,是不是也该在众多的权贵公子哥里,挑一个差不多点的嫁了……
不知不觉走到了十字路口,看着红绿灯闪烁不停,她竟忘了抬脚。
一辆熟悉的名车,停到她身侧。
伴随着一声“小婉”,她一抬头,便看到了一张冷峻的脸。仍是淡然的表情,看向她,眉宇间透露着疑问。
“小婉!”
见她仍是发愣,他又喊了一声。
梦婉并没有将情绪展露在脸上。人潮涌动,眨了下眼,抬脚就要走出去。可,没走几步,左手就被拽住了。
“干什么?”她张口,声音干干的。听得贝铭威嗓子一涩,加重了拽住她手的力度。
逆着人流,他拉着她走向斑马线的尽头。期间,梦婉被一个彪形大汉撞了下,脚下不稳,贝铭威像是身后长眼,立刻回身扶住她,然后搂过她的肩头,将她护在臂膀里,走回了车子。
梦婉面上淡淡的,可是心里头一阵紧缩……
记忆里,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这么护着她周全地过马路。一次也没有。最亲密的接触,即使是沈川,最多也就拍拍她的肩头,像是大哥哥对小妹妹一样给予她少得可怜的鼓励。最亲密的一次,还是前不久她找上门去,她站不稳,他伸出双臂将她结结实实搂住。那样的亲密接触,原本就是她幻想过多次的。
那样的亲密,也是她渴望的。
可是贝铭威对她来说,还算陌生的男人。就这么样被他护在臂膀里,多少有些尴尬。她放慢了脚步,想要挣脱。好在贝铭威并未察觉出她的异样,反倒配合着她突然慢下来的脚步,拉开车门,直接将她往副驾驶座塞。
梦婉看着他,“如果上一次是见义勇为,这一次又算什么?”
她可是好好地走在马路上,没有向他发出任何信号,可他,就这么将她拽进了他的车子,霸道地,不容反抗地。
“如果上一次是面对混混吓得瑟缩,那这一次露出皱巴巴的一张小脸,又算什么?”
梦婉不悦地瞪了瞪他。
这人,居然学她的口气,用她的句式。
看到他疑惑的表情,梦婉更加不悦,“不关你的事,不是么?”
“上一次在咖啡厅外,是怎么回事?”贝铭威并没有理会她的抗拒。
“……”梦婉看着他,觉得作为男人,绝不该这么多管闲事才对。
是,上次她误以为他是相亲对象,还跟他无理了一把,可是事后想起,分明是他误导了她,知道她认错人了也不立刻挑明,谁知道他怀的什么坏心思。
“我先走了。”梦婉实在是觉得,这样坐进一个陌生男人的车里,非常奇怪。
“可我还没说正事。”贝铭威终于一副言归正传的样子。
梦婉看着他,没说话,但是微眯起的眼睛,像是在说“有什么事快说”。
贝铭威道,“上回送你回家,你有一样落在我车上。”
“什么?”梦婉说着,就朝着他伸出手去。
贝铭威看了看她白皙细腻的圆润手指,淡淡地道:“放家里了。”
梦婉挑眉。
这人,到底什么意思?
“你落在我车上的东西,我自然得完璧归赵还给你,可我没想到今天会碰到你,所以没带在身上。”贝铭威说得很诚恳的样子,不像是撒谎骗人。
梦婉信了。
车子驶出了一段,遇到红灯,贝铭威问:“你喜欢听什么音乐?”说着,就弯腰去找CD片,翻找间,一个黑色天鹅绒的精致小盒子掉了出来。
梦婉拾起一看,立刻瞪了过去,“不是说不在车上?”
贝铭威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哦,原来在车上,我还以为放家里了。”
见她一副质问的样子,又说:“原来还真是你的。本来我还不确定。”
这人,看来是谎话说顺口了。
可下一秒,手里的盒子便被他夺了去,并且毫无愧色地看着她,“我想知道,这么个精致的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梦婉作势要夺回来,却被他轻巧地躲开了,害她扑了个空。
贝铭威举着盒子,“我猜,里面是一份很精致的礼物,一定是你准备送给别人的礼物。而且,这个人对你一定很重要?”
“没有,就是一个空盒子而已。”
梦婉当然不会告诉他,这个盒子里装的水晶质地的麦克风挂饰,是她在叹息桥附近买来,准备送给沈川的。他对于她,只是一场被逼无奈的相亲。如果可以,她希望从此陌路,做有一面之缘的陌路人。
可她不知道的是,在相亲之前,她与他早已结下了不解之缘。
“真的?”贝铭威用的是问句,心里是不相信的。
“拜托,我和你真的不熟。”梦婉实在是没有多少耐心跟他啰嗦。
“不熟?”贝铭威转头,看着她。都第六次见面了,还不熟么?
“当然不熟。”她一向在认人方面超级慢热,至少要见过三五次面,她才能记住对方的长相。而在两人相亲之前的那三次“意外”,她完全没有印象,她甚至都不知道那三次“意外”的主角,都是同一个人。而这个人,就是贝铭威。
“你……真的不记得我?”贝铭威还是问了出来。
“不过是众多相亲对象之一,我有必要记得你吗?”梦婉嗤笑,坦言。她也不怕他知道,她有众多相亲对象。
这人,以为自己是万人迷呢?
从她脸上嗤嗤的表情看来,是真的不记得了。
贝铭威扯扯唇角,还是绕了回去,“这个盒子里,到底装过什么?”
“你给不给?”梦婉扬了扬声调,有些强硬的口气。
“你先告诉我……”
梦婉二话不说,伸手开了车门,就要下车。
反正,挂饰在她手里,一个空盒子罢了,他爱还不还。
“毕梦婉!”贝铭威没想到她会来这一招,伸手去拉她。
“你自己留着吧。”梦婉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斜睨一眼,有些不耐烦,“放开好吗?”
贝铭威被她突然冷漠的态度震了那么一下,一诧,本能地松开了手。
梦婉趁机快速推开车门,迅速地横穿车流。
贝铭威只能一边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车流里穿梭,一边紧张地盯着黄灯闪起。他还真怕她出什么意外。那么他定脱不了干系。
在绿灯亮起之际,梦婉冲回到了人行道上,从始至终,连头都没回一下。走得那么决绝。
后面有人按喇叭,贝铭威烦躁地骂了句粗话,重新启动车子。
“中午你白阿姨来过。”
回去的时候,母亲正在院子里浇花,看到她进来,说了这么一句。
要是以往,她定会立刻问母亲:她来干什么?有没有欺负你?她一定是气愤难当的,还会跟母亲说,以后别再让那女人进门。
可是今天,这一句话,在她心里泛起涟漪,一圈又一圈地扩大。想起白静的话,她慢慢地走过去,坐到院子一角的秋千架上,收起了双腿。
“怎么想起坐这了?”见女儿一时没答话,苏如彤放下手中的花洒,走到秋千后面,从身后搂着她,“你小时候最爱在这儿坐秋千了,有时候一坐就是一整天,还记得吗?”
“记得。”想起小时候,梦婉唇角溢满了笑。
那会,多么无忧无虑啊,哪像现在,要背负这么多责任和义务,不管愿不愿意。
“妈妈,”她轻声开口,“我是不是太不应该了?”
“什么?”苏如彤搂着她,还在想着她小时候可爱粘人的模样。
“如果我和相亲对象里的任何一人结婚,是不是……真的可以帮助到他?”
他,她指的自然是毕飞宇,她的父亲。
“你爸爸和白阿姨都觉得,若能和贝家联姻,是再好不过的了。”苏如彤看出女儿这几天心事重重,也不想逼她,“小婉,如果你真的不喜欢,妈妈不会逼你。你的婚姻,妈妈不会再逼你,妈妈也不想你重走妈妈的老路,妈妈要你比谁都幸福。”
“妈……”以为母亲会跟之前一样的态度,没想到说的却是,不会再逼她。
梦婉心里一热,几欲哽咽。
这些天,看着母亲因为父亲忧心焦虑的样子,她虽嘴上不说,可心里很难受。
当天晚上,梦婉被喜婆婆从睡梦中摇醒,迷迷糊糊就听见喜婆婆着急忙慌道:“你妈妈心口又疼了,得快点去医院,你快点打电话给贺医生。”
梦婉一下子惊醒,翻身就往地上跳,着急间一脚踩空,重心不稳跌到地上。她也顾不得有没有摔到哪里,爬起来就抓过手机翻找母亲私人医生的电话号码。然后冲到母亲房间,看到惨白无血色的一张脸,他瞬间就腿软手抖,以前的回忆又回来了……
梦婉很慌乱,但是她强迫自己必须镇定。外婆岁数已大,经不起惊吓,这一年来不管大小事都不敢惊动她,现在只有她和喜婆婆在,她更得保持冷静清醒的头脑。迅速找到药,接过喜婆婆递过来的水,喂母亲服了下去。
旁边的桌上,还摆着开启的酒瓶,酒杯里还残余着没喝的一小点酒……
梦婉惊愕地看着酒瓶里剩余的酒,再看看母亲……她到底喝了多少?
这瓶茅台年头已久,是外公珍藏多年的名品酒之一,竟被母亲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