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件一
这段文字出自于莎立文小姐的一封信件,也是这封信件中最为重要的一个段落。
这是她来到图斯康比亚三天后所写的,落款日期是1887年3月6日。
……六点三十分,我到达图斯康比亚,凯勒夫人和詹姆斯·凯勒先生正在等我。他们说已经在火车站等了两天了。从车站到家的距离只有一英里,路上的感觉温馨而惬意。我惊讶地发现凯勒夫人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女性,我想,她可能比我大不了多少。凯勒上尉在院子里迎接了我们,他同热情地我握手,并对我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我的第一个问题是:“海伦在哪儿?”我竭力抑制着自己迫切的心情,当时我浑身颤抖得几乎无法正常行走。
我们走近屋子的时候,我看见一个小孩站在门廊里,凯勒上尉说:“这就是海伦,她整天就盼着能有人来,她妈妈去车站接你的时候,她玩得可疯了。”不等我走上台阶,她就突然朝我猛冲过来,幸亏凯勒上尉在我身后,否则我一定会被撞翻在地的。随后,她开始摸我的脸、衣服和提包,她把提包从我手里拿走并试图打开它。打开包并不容易,她仔细摸索,想看看是不是有锁孔。当她发现包上有一个锁孔时,她就一边指着包,一边朝我做出用钥匙开锁的手势。凯勒夫人赶紧制止了海伦,她用手势告诉海伦不能随便触碰那个包。海伦急得脸涨都红了,当她的妈妈想要把包从她手里拿走时,她变得非常生气。为了吸引她的注意力,我向她展示了我的怀表,还让她拿在手里触摸。于是,暴风雨在瞬间就得到了平息。
可能是朋友们都会把带给她的糖果放进袋子里的缘故,她也盼着能在我的包里找到糖果。当我们一同走到楼上后,我刚刚打开包。她就立刻在我的包里搜来搜去,希望能找到可以吃的东西。为了让她明白,我一边指着门厅里的一只箱子一边向她不住地点头。我的意思是,这是我的箱子,她应该在箱子里找食物。她很聪明,马上就领会了,于是,她跑下楼去,用手势告诉妈妈:这只箱子里有为她准备的糖果。过了几分钟,她返回来帮助我整理行李。她把我的软帽歪戴在头上,然后对着镜子照,就好像能看见一样,那滑稽的样子让我忍俊不禁。
不知道为什么,我原以为会见到一个苍白、瘦弱的孩子——我猜这种想法可能来自郝博士对萝拉·布里吉曼刚到学院时的描述。但是苍白和瘦弱同海伦根本不沾边,她面色红润,身强体壮,跟一头欢蹦乱跳的小马驹没什么两样。在海伦身上,你看不到盲童身上常见的那种焦虑不安和怯懦。
凯勒夫人告诉我说,她十分聪明,完全具有自主决断的能力。而且自从那场疾病令她丧失了视力和听力后,她就再也没有得过病,身体发育得非常健康,精力极其旺盛。她的容貌很难描述,她长得聪明伶俐,但是表情不够灵活,似乎缺少了灵魂或某种内在的东西。她有一个大而轮廓优美的嘴巴。另外,你一眼就可以看出她是一个盲人。她的一只眼睛要比另一只大一些,而且明显地向外凸出。除了她的妈妈以外,她对任何人的爱抚都表现出冷淡或不耐烦的情绪。她很少笑,事实上,自从我来到这里后,我只见到她笑过一两次。她性情急躁而任性,除了她的兄弟詹姆斯,没有人能管得住她。
目前最要紧的问题是,我必须要找到一种方法,既不挫伤她的勇气,又能训练和管理她,同时。我想我应该从点滴入手,慢慢地赢得她的信任。我不会用强硬手段去征服她,但是我会从一开始就坚持原则,合理的服从是必需的。令每个人都会留下深刻印象的,就是海伦·凯勒不知疲倦的活跃性格。她从来都不会安静地待上片刻。她的双手会握住任何东西,但是没有东西能引起她长久的注意。她一会儿在这里,一会儿在那里,总之无处不在。这可爱小女孩的那不安的灵魂在黑暗中不断探寻摸索着,她那双带着怒气却又一无知知的双手会把触摸到的一切统统摧毁,因为她不知道除了这些还有什么事好做。
她帮我掀开箱子时发现了小女孩们送给她的洋娃娃,她特别开心。我想这是教她学习第一个单词的好机会。于是,我慢慢地在她的手上拼写”doll”这个词,我一边指着洋娃娃一边点头,就像她对属于自己的东西常做的手势一样。当时,只要有人送给她东西,她就会先指一指东西,然后再指一指自己,同时还点点自己的头,这表示说,这东西是她的了。现在,她对我的拼写感到很迷惑,于是我又重复拼写了一遍。她像模像样地模仿我的拼写,然后也指指洋娃娃。
接着,我把洋娃娃从她手里拿走,我的意思是,只要她学会了拼写字母,我就会把娃娃还给她。但是她以为我要夺走她的娃娃,转瞬之间,她就发起了脾气,还试图抢夺洋娃娃。于是我一边摇头一边努力抓住她的手指拼写字母,但事情变得更糟,她越来越愤怒了。没有办法,我只好使出浑身力气把她按到一把椅子上,直至她筋疲力尽不再挣扎。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感到持续的斗争毫无用处——我必须做一些事情来扭转她的思想。最后我把她放开了,但是我拒绝交出洋娃娃。
我知道她很喜欢吃甜食,于是我下楼取了几块蛋糕。我把蛋糕拿给海伦,还在她手上拼写“cake”。我感觉到她很想马上吃上蛋糕,我又把单词拼写了一遍,还轻轻地拍拍她的手。这一次她飞快地拼写出了字母,我把蛋糕给了她,她吃得狼吞虎咽。初见成效,我找回了一点信心。我想既然如此,我应该继续再接再厉挖掘她身上的潜力。于是我又把洋娃娃展示给她看,同时把单词又拼写了一遍,然后我就像拿蛋糕那样把娃娃递给她。她拼写了“doll”,我又把最后一个“l”添上。可能是没有什么更吸引她的东西了吧,她拿着洋娃娃跑下楼,之后那天她再也没有到我房间里来。
我昨天给了她一个针线板。我把第一排针垂直插好,然后让她触摸板上的几排小孔,她马上明白了,于是兴致勃勃地开始玩起了插板,只用了几分钟就把板子插满了,完成得干净利落。我想我应该趁此机会再教她一个新单词,所以我就拼写了“card”。她先拼写了“ca”,然后停下来想了想,接着,一边做出要吃东西的手势,她一边把我往门口推,她的意思是我必须下楼给她拿一些蛋糕吃。显然,“ca”这两个字母让她想起了周五的”那堂课”——我想,这不仅说明她头脑中有了“cake”是食品名称的概念,她还因此建立了单词之间的联想。
我听从了她的指挥,给她拿了蛋糕,她显得十分高兴。随后我拼写了“doll”这个词,并且做出四处搜寻的手势。她知道我正在寻找洋娃娃,她的双手追随着我的每一个动作。于是她指了指下面,她的意思是洋娃娃放在楼下。与她希望我给她拿蛋糕吃的表现一样,我做出和她一样的手势,也把她推向门口。她开始向前走,接着又犹豫了片刻。显然,对于去还是不去的问题,她的内心在做着激烈的辩论。终于,她决定不去,还是让我去拿。我一边摇头,一边用力地拼写“doll”这个词,而且,我还为她打开了屋门。
但是她很固执,拒绝了我的要求。于是,我把她没吃完的蛋糕一把夺走,我要向她表明,如果她把娃娃拿来,我就会给她蛋糕吃。她静静地站了良久,她的脸涨得通红。最后,吃蛋糕的欲望占了上风。她咚咚跑下楼去取来了洋娃娃。当然,我也履行诺言把蛋糕还给了她。但是我并没有再让她进屋继续学习单词。
今天早上,在我写这封信的时候,她的表现很让人生气。她在信纸上乱摸或者把手指伸进墨水瓶里,还总是在我身后晃来晃去。看到这些污点没有,这就是她的“杰作”。后来我想起了幼儿园小孩玩的串珠,于是我就让她把珠子都串起来。起初我把两个木珠和一个玻璃珠串在一起,然后再让她触摸珠串和旁边的两盒珠子。她点点头,然后立刻串起了木珠子。我一边摇头一边把穿上去的珠子取下来,我要告诉她把两个木珠和一个玻璃珠串在一起才是正确的。
她仔细地触摸了一下珠子,然后重新串起来。这一次她先串了一个玻璃珠,接着又串了两个木珠。我只得又把珠子取下来,向她演示应该先串两个木珠,然后再串那个玻璃珠。这次她终于作对了,而且她串得非常快。她串好珠子后把两端系在了一起,还把珠串套在了脖子上。在串下一串珠子时,我打的绳结不够大,所以珠子都脱落了。但她独自解决了这个难题,她把细绳串过一个珠子,然后再系上一个扣,这真是一个非常聪明的方法。她兴味盎然地拿着珠串玩耍一直到吃饭的时候,期间她还不时地向我展示珠串,希望得到我的肯定和夸奖。
我知道这封信写得十分潦草。但我的眼睛现在肿得很厉害,所以顾不得许多了,本来我有很多事情要说,可是我又理不出个头绪来,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因为字迹的关系,请不要把我的信拿给别人看,如果你想真的对别人说也行,你可以把信读给大家听。
信件二:
周一,下午
尽管我这个人最不愿看到的就是矛盾激化,但是有时候,你很难避免这类事情的发生。比如今天早上,我和海伦之间就又发生了一场混战。
海伦的就餐习惯实在太让人惊讶了。她会把手伸到我们的盘子里找吃的,而且,每当上菜时,她就会抓过盘子挑她喜欢的东西吃。今天早上我没有让她碰我的盘子,她坚持要伸手,于是,一场意志力的较量开始了。我们的纷争自然搅得全家不得安宁,他们纷纷起身离去。我表现的安然泰若,把餐厅的门锁上,然后继续吃我的早饭,不过海伦躺在地上乱踢乱叫,搞的我不得安宁,她还试图把我的椅子拖走。她就这样闹了有半个小时,然后,她爬起来想看看我在做什么。我让她明白我正在吃饭,但是不许她碰我的盘子。于是,她就用手掐我。她每掐一次,我就打她一下,叫知道我的厉害。
然后她又围着餐桌走了一圈,她想看看谁在这里。结果她发现除我以外没有别人时,她显得有些吃惊。几分钟后,她开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吃早饭。她一直用手抓着吃饭,我递给她一把汤匙,她一下子就扔到了地上。我逼着她离开椅子去捡勺子。虽然经历了一些令人头疼的过程,但最终我还是让她重新回到了椅子上了,我把勺子放在她的手里,强迫她用勺子吃饭。
她顺从了,短短几分钟后,她就安静地吃完了早饭。但紧接着,我们又在折叠餐巾的问题上干了一架。当时她吃完早饭,把餐巾往地上一丢就跑到门口。当她发现门已经被锁上时,她就再一次又踢又叫。我把她拉回来,又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教会她在用餐后把餐巾叠好。最后,我把她放走了,让她在温暖的阳光里尽情玩耍对我而言真是一种解脱。回到楼上的房间,我筋疲力尽地扑倒在床上。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之后感觉好多了。我想,我必须还要同这个小妮子进行很多次这种较量之后,才能教会两种人类最基本的素质:服从和爱。
再见,亲爱的,别为我担心。我会加油的,我会竭尽全力,动用一切必要手段来完成目标的。顺便说一句,凯勒夫人很好,我很喜欢她。
信件三
图斯康比亚,亚拉巴马,1887年3月11日
自从上次给你写信之后,我和海伦就起“独立”的生活了。我们现在住在一所距离她家大约有四分之一英里远的花园小屋里,叫做“常春藤绿地”,这也是凯勒家的田产。
因为来到这里没过多久我就发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在家人的包围之中,我没办法教育海伦。她横行霸道地对待家里的每一个人,她的母亲、父亲、仆人,还有和她一起玩的黑人小孩。但他的家人总是对她姑息迁就,任由她使性子,而从来没有人认真严肃地同她争辩过,也就只有她的兄弟詹姆斯会偶尔逆她的意,不听她的使唤。
海伦就像所有的暴君一样,冥顽不化地把持着“神圣权力”为所欲为。如果她没有能力令她的仆从领悟自己命令,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她就会大发雷霆。每一次受挫的欲望都会引起强烈的情绪发作。我想,随着年龄的增长和身体的日益强壮,她的坏脾气也会变得越来越不可理喻。我刚开始教她时,就已经遭遇到重重困难。换句话说,如果不经过一番艰苦卓绝的角逐,她是不会轻易屈服的。但是我不会做出妥协的,也不会去哄着她。我可以从一些简单的事情入手,比如让她自己梳头、洗手或者系鞋带。使用强硬手段是必要的,当然,这会招致争斗的场面,但我必须如此。
还有一点让人头疼的,就是家人也会出面干涉的,尤其是凯勒上尉,他无法忍受她的哭闹。所以为了得到安宁,他宁愿做出让步。但我是不会这么做的,我心里很清楚,除非让她学会服从我的命令,否则你根本不可能教她学习语言或者其他任何技能。关于这件事,我想了很多,我认定“服从”是进入儿童内心世界也是通往知识、信任与爱的必经之路。如同我们写信一样,开始下笔的时候速度肯定会慢一些。我原来以为我应该用对待正常儿童的方法来赢得她的爱和信赖。但是我后来发现,所有进入这个孩子内心世界的常规途径全被切断了。目前来讲,她接受我为她安排的每一件事情,但是她拒绝接受别人的爱抚,而且你也没有办法要求她向你展露她自己所拥有的爱心、同情心或者童心,不管她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以往我们会为了一项任务的完成而制订某些计划。但当真正行动的时候,我们会发现自己之前所遵从的“劳动光荣”的(价值)体系在某些地方并不适用。因此我们举步维艰,只能依靠我们自身的力量,依靠那种与生俱来的探求精神来行事。对于这种来自心底的能量,我们是不会轻易感觉得到的,必须是我们巨大的需求将这种能量点燃的时刻,它才会浮出水面。
我和凯勒夫人曾经有过一次敞开心扉的谈话。我向她说明了在现存条件下和海伦相处是多么的困难。所以,我想要这个孩子必须和家庭分开几个周她必须首先学会信赖和服从,然后我才能继续走下去。过了良久,凯勒夫人说她会仔细考虑这件事的,关键是要看看凯勒上尉的意见。幸运的是,凯勒上尉很痛快地同意了我的计划,他把老宅第的花园小屋用作我们的新居所。他说海伦常去那里玩,她喜欢那个地方。他们每天会定时过去察看一番,当然,是在海伦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这样,我马不停蹄的为我们“启程新居”做准备。现在我们已经搬进新家了。
我们的新居很有天堂乐园的味道。一共有一大一小两间屋子,大点的屋子呈正方形状,里面有一个硕大的壁炉和一扇宽大的凸窗。小点的屋子里住着一个黑人小男孩,名叫珀西,那是我们的仆人。房子前面有一个门廊,上面爬满了长势繁茂的葡萄藤,你只有用手分开藤蔓才能看到远处的花园。我们的一日三餐都由仆人送来。通常我们会坐在门廊里用餐。另外,黑人小孩就会为我们点燃壁炉以便我们取暖,这样一来,我全部心思就都可以放在海伦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