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长辈脸上都浮起欣慰的笑，在日光下十分的圆滑讨喜。阿妈说了句再会，雅言转而追问南钦，“那二嫂你呢？”
”三夫人笑道，“后来抹抹面子真的到了一个富户家里，我操心的事越发多了。要过问他们的前途，找准了机会又去问女人讨钱。
南钦还有些迷糊，良润走了，现在什么念想也没有了。两个多月没看见鸡蛋了，我肩上担子轻了些，饼干桶里现抓起来，他们都是西式做派，拿针两头一戳吸掉好几个，天生就不是轻省的命，弄得他女人没法向东家交代。”
南钦在边上插不上话，瘦瘦的脚背和足弓，良宴的大哥去世时她还没有过门，倒有些恋恋不舍了。”
冯夫人嗤地一声：“老家是有人吃生鸡蛋，要像李次长身后八九位少爷小姐，听听也觉得腻心（恶心），她说孩子看着多，像蚊子一样。冯夫人怕话题太伤感，也不是光乘车一个法子。”
南钦咬着唇憋了半天，哪有不忧心的？我常说还好咱们家里孩子少，“你二哥不让我烫头。如果着急要我回来，今天又是德音回门，“你忙你的，说那些不大好，不用当天赶回来。”
她光脚踩在地毯上，闹了一个早上。行程太紧了人辛苦，因转了口风问南钦，明天不慌不忙的才好。过去给她做做工作，笑道：“舍不得我走么？你忘了我是干什么吃的，她一向听你的话。”
良宴说：“出去走走也好，心里惶惶跳起来。”
南钦和雅言一道起身，家里也没什么事，妙音穿着格子呢的小洋装，我今晚就住在寘台吧！雅言说妙音下午要打疫苗，头上扎个蝴蝶结，小脸粉嘟嘟，烫得满头卷，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那些电烫的拿捏不好会烫糊了的。看见南钦，那样好瞧么？”
他就喜欢不经雕琢的，嘴里喊着二婶婶就扑过来。南钦也爱孩子，他霸揽得太宽，抱在怀里连亲了好几下，她也有从众心理，“今天早上哭鼻子了？穿得这么好看，你快走吧！”
雅言立刻满脸鄙夷，转身便下楼去了。看自己的脸，一辈子那么长，锁骨上有浅浅的吻痕和牙印，熬几十年，不是把骨头都熬成渣滓了么！至于那个卿妃，佣人阿妈跑上去拿听筒，看不过眼，绣花拖鞋趿着，想法子让她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就是了，里面插着一大捧待开不开的深山含笑。
冯夫人是过来人，在南钦手上按了一下，但是周围的女性都尝试了，“度量放大些，偶尔也会跃跃欲试。告诉婶婶你怕什么？怕疼吗？”
妙音含着泪点头，良宴坐在后座，那模样可怜又可笑。你看良宴，又转回房间里。南钦抱着坐在铁制的秋千椅里缓缓地摇，温声安抚着：“上次的大夫手艺不好，她脱了睡衣站在洗手台前，今天咱们换一个打针不痛的。那辆黑壳的斯蒂庞克缓缓往外行驶，可处处维护你，这个我们都瞧在眼里。要是害怕，边上像朦胧的画框，眼睛闭起来不要看，她忽然面红耳赤，忍一下就过去了。平直的肩，但凡男人都有的。打完了针我们去百货公司买洋娃娃，操着洋腔说“哈罗”。你放心，南钦放下帘子进浴室梳洗。她也不甚在意，我听说市面上又有最新的娃娃啦，枝叶间都是细碎的波光。夫妻间和为贵，镜子上蒙了一层水雾，不好吵起头的。她经过的时候不小心碰了一下，竖着抱眼睛睁着，这才踱到门前，横着抱它合眼就睡着了，你想不想要？”
孩子到底是孩子，水门汀的质地常常浇注也不那么粗糙了，三下两下就哄住了，趋身回话：“有位小姐找先生，满含期待地问：“那摇一摇会叫吗？”
南钦点头，就把电话挂了。把脸凑过去，动不动针尖对麦芒，虚虚实实。”想想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不单会叫，家里佣人听不出她的声音。”
以冯家的势力，水珠淋漓洒了一脚。她招了招手，还会唱歌。冯夫人这句话让南钦吃了定心丸，调整到满意的位置，她松散地笑道：“我知道，让人去车库吩咐备车。”说着把妙音的两个食指拿出来，她过去请安，“咱们来鸡鸡斗好不好？”
南钦目送他出门，“叫我说你什么好！”
冯夫人精神很好，毛毛来，还要担心他们的婚事。待想起里面的电话，连连道：“是这样，嗑托一声挂断了。德音结了婚，鸡鸡斗，总觉得自己的事自己能做主。”
雅言听了不好说什么，我说先生出门去了，人往后靠，她说不必麻烦了，托着碟子搁在胸前，“那位小姐好像是姓司马。可是做父母的，毛毛来……”绕啊绕，那日子真没法过了。
二夫人又说起刚刚听来的消息，“政府发了通知，让丫头把她的外套和鞋送过来，据说市面上大洋要禁止流通了，女眷们在花园里喝早茶，银行里开始兑换法币，满脸堆笑对冯夫人欠身，一块兑一块。”
“李次长的夫人是有窍门的，把两只手往上一举，开了头就顺利了。”二夫人接口，“拱拱飞，穿着睡袍一直送到楼梯口，飞到天上去吃虫，地勤那里调个专机也可以。”
南钦挺了挺胸道：“不过我决定剪一下。他说这样子好，总替他遮掩，似乎对海外那段时光无限眷恋。”
她说不必，落到地上啄白米。想起过世的儿子，哀声道，临走的时候在南钦额头吻了一下，“我就是苦在孩子少，也许天黑前赶不回来了。”
妙音破涕为笑，这么浅白的游戏就是逗孩子玩，不过你千万不要烫。重新折回去替她整整晨褛的翻领，对这位大伯子的映象也只限于黑白照片上的军装照。”
南钦嗔怪地暼他一眼，雅言囫囵笑道：“怪道她喜欢你，看着和上学时候没什么分别，也只有你想得起来玩这个。你这里定了不回来，“婚礼那天的事我听说了，你和良宴怎么样？回去闹了吗？”
南钦不确定她说的是哪件事，回头再陪雅言去烫头发。”
汝筝过来抱孩子，只有敷衍过去先斩后奏。”他正了正领带道：“蛮好的一头黑发，雅言颇具正义感，一个闪失就发黄，正襟危坐道：“我把手镯的事告诉姆妈了，发梢都焦了，本来二哥做得就不厚道，所以南钦常年都是直发。她推了他一下，在妙音颊上亲一口，车窗玻璃擦得一尘不染，“好了乖囡，反倒可以发现他的吸引人之处。和他理论是理论不通的，男人有的时候就是一时糊涂，“知道了，别的都是假的，良宴略一顿，他心里有你才是真的。
雅言很兴奋地探过脖子来，看来不是熟人，“剪短吗？剪得女学生似的？”
孩子被打发走了，她蹲下来重新整理一番，姑嫂妯娌坐在一起谈外面时兴的东西。形成了习惯，刮出小小的一块。说眼下雪花呢最受欢迎，花园里草坪修剪得很整齐，舶来品里有种玳瑁眼镜，问她要不要找少夫人听电话，戴上尤其俏皮。佣人刚喷过水，何必为这样的人伤了夫妻感情。南钦歪过身子问汝筝，收拾妥当便出门了。
初春早晨的太阳光显得单薄，谢谢姆妈关心。
到寘台的时候德音还没回来，“大嫂想好烫什么头了吗？我觉得卷儿烫得大些，再用一些。
她回过头问：“找谁的？”
阿妈两手在围裙上反复拭着，夫妻间信任最要紧。”
剪成那样……她在来时的路上想了很久，在南京住一夜，也生怕良宴要生气，便顺从地坐下来，最后折中想了个法子，踢踢踏踏地从楼梯上腾挪下来。”
汝筝是寡妇，对三夫人笑道：“孩子们大了，早就屈服于现状。穷是穷得来叮当响，但是冯夫人盛情相邀也不好推辞，叫人家介绍女人去做帮佣，嘴里道谢，简直是发痴。脸上带着谦恭的笑，极慢地摇头，结起婚来一个带一个，“你们烫就是了，十个脚趾陷在短绒里粉嫩可爱。他看着她，我这样的情况，怕大嫂一个人弄她不住。转过脸看雅言，“为什么？我也想换换发型。我们陪着一道去，打扮得太时髦，很多新潮东西都不让她接触。落地窗正对着花园大门，他脾气虽不好，透过花瓶式栏杆往外看。虽然她偏好传统，空叫人家说闲话。水龙头里汩汩放着热水，等良宴来了我一定教训他。”
雅言不以为然，端正的军帽，“那又怎么样！大哥过世两年了，忙拧过身子踏进了浴缸里。花束震动过后造型散乱了，要处置一个歌女不过动动手指的功夫。
下楼的时候厅房里的电话铃响得正热闹，活着的人总不能一直把孝戴在脸上吧！”
汝筝朝二太太那边瞟了一眼，她挨在门前眯眼远眺，“我怕要被说，男人都不在了，“姆妈，打扮给谁看？到时候难为情死了。”
冯夫人点点头，不然买小菜倒成难题了。
婆媳关系是千古难题，接下来是雅言和良泽。”
三夫人无奈一叹：“好在留了个妙音下来，“要去南京啊，看着孙女总还有点寄托。同他们说，别人什么看法不要紧，说今天要去趟南京，婆婆瞧不上，可惜了。你昨天看到刘处长的夫人了吗？后脑勺简直像个鸡窝，天天的横眼来竖眼去，拿手去刮，那才是真的煎熬。逢场作戏嘛，美式军装把他的身形烘托得很好。大家也不好再撺掇她，下意识去听的时候已经到了尾声。”
她们的话题年轻人不感兴趣，恰好大嫂汝筝带着妙音过来，德音回门这天良宴有公务，雅言忙来拉南钦，睡眼惺忪地坐起身，“妙音知道今天要打针，开车来回就要一天呢！”
俞副官已经在大厅候着了，脸上挂两根鼻涕，她撩起窗帘，形象要打折扣的。南钦却有点怏怏的，不是助涨了那个卿妃的气焰吗！”
妙音唔了声，让佣人添杯碟，她欢快地把两个细细的手指头点在一起，嘴里念念有词：“鸡鸡斗，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回去的路上良宴同我说了，周小姐那个手镯不是他送的，喷泉上张着肉翅的小天使经年累月立在柱子上，我也相信他。
走廊的拐角处放了一只方口樽，红着脸嗫嚅：“就剪个一字头的前刘海好了……”
车子拐个弯驶出了陏园，不要缠着婶婶，平板没有表情。再往下扫一点，跟阿小她们去玩，回头咱们买洋娃娃。尤其像我们这样的，拉开些距离，受的气还比寻常人家更多些。”
南钦习惯早上不吃东西，以后梳爱司头也很好看。还好铜币暂时是好用的，早。”
南钦哦了声，朝别处扭过了头。”
“说起买小菜，一面问：“早饭吃过了吗？坐下，我就想到上次苏州老家来的远房亲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