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曦时睡时醒,一天都在混沌和现实中穿梭折腾,也不知道是因为药效还是因为昨夜没有睡好而变得渴睡。
待到她的睡意完全退去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她有一瞬间的迷茫——这到底是天没亮,还是天要黑了?
她皱着眉头,将手背缓缓地搭上了额头,眼神涣散地望着天花板。
恍恍惚惚中她觉得心里似乎不再沉重了,变得空荡荡的,果然她每次生病或者睡眠不足时都会闹小情绪。这是病,得治,却不知道能不能治好。
门被轻轻地拧开,只发出了一丝丝的轻响,看得出开门的人不想吵醒她。
进来的是路梵,他的肩上有雨的痕迹,头发也略湿,不过都不明显,看来外头的雨已经小了不少了。
这个人,虽然有洁癖,却意外地不喜欢打伞。
这点倒是让林晓曦很意外,一个中规中矩的人,既然会有这么一个不羁的小习惯,倒还勉强可以算是一个彩蛋——
原来他也不是一直一本正经,至少,他还有点淋雨的小浪漫呢。
他望向床上的时候,林晓曦猝然闭上了眼睛装睡,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但是总觉得被他知道自己醒着会有点尴尬。他们的关系最近急转直下,已经到了随时会感到尴尬的程度了,想来,这还真有点让人无所适从。
路梵走到衣柜前,拿了件干净衣服就进了盥洗室,动作是轻轻慢慢的,几乎一点动静也没弄出来。而这一切,都被在床上眯缝着眼睛的林晓曦看得清清楚楚。
她一听到里面的水声,就撑着手坐了起来,头还是有些晕,晃荡了两下才将将好一些。她昏昏沉沉,就这么一路下了楼。
林妈妈和家里的大嫂张妈正在张罗晚饭。路奶奶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报纸,一看到她下来,忙不迭地放下了手中的报纸就疾步走到了楼梯口。
“晓曦,你感觉好一点没有啊?”
听到声音,林妈妈赶紧用围裙擦了擦手,也快速走了过来,她看林晓曦脸色苍白,连嘴唇颜色也淡,不禁有些担心,“你是不是还不舒服?不舒服就让路梵带你去医院看看吧,再不想去也不能把病拖着啊。”
林晓曦微微一笑,把林妈妈的手拉到自己的额头上趟了趟,“怎么样,已经退烧了吧?”
林妈妈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她的脸,“今晚再吃顿感冒药,我回头去跟路梵说说,明天也别去上班了,在家睡着吧。”
路奶奶也跟在一旁点头称是,附和道:“你最近身体不好,就在家多休息两天,保不准就是上班给累的。”
林晓曦不置可否。
不上班就意味着不用和他朝夕相处,想到这,她不禁又有些庆幸自己生病了,就算她终不能每天躲着他,却只希望能躲一天是一天,直到不得不面对,或者是直到她变得清醒果敢。现在的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因为实在不知道拿什么理由来解释自己心里的委屈,所以她选择了逃避。
路梵洗完澡下楼的时候,她正在坐在餐桌旁细细地喝着林妈妈特制的粥,这是他近期看到的她吃饭最秀气的一次了,小口小口的,一言不发的,很像她失忆前的样子。
林妈妈正好从厨房出来,看到他下楼,连忙招呼:“路梵,快,快来吃饭。”
林晓曦喝粥的动作停了一瞬,终究还是没有抬头看他,她现在低头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干净的深蓝色短袖前摆,还有卡其色的裤子。
她有点紧张,但还是尽量让自己表现出淡定的样子。她在心里反复地提醒自己——有什么好紧张的,都已经认识这么久了,还有什么好紧张的。饶是如此,她的手指还是有些发抖。显然,在定力上面,她和路大财主,差得不止十万八千里。
“来,坐这坐这。”路奶奶满脸笑花,指着林晓曦旁边的位置,林晓曦迅速地抬眼瞄了瞄他,却发现他正在看自己,于是她赶紧又把眼睛低了下来。
路梵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她微微颤抖的手,就着路家奶奶的指令,在她旁边坐了下来,“身体好一些了么?”
她的头仍是埋得低低的,听到他和自己说话,口里咬着勺子含含糊糊地答应着:“嗯,挺好的。”
他转头瞧了瞧她的侧脸,她的睫毛扇啊扇的,像是黑蝴蝶的翅膀,仓促又羞怯,眼珠也是不安分地到处乱溜,看起来活泼泼的。不过鉴于她已经就快要把脑袋塞进饭碗里了,所以他决定高抬贵手,转头不再看她,自顾自地吃起了饭。
林晓曦感觉他的眼神移开了,暗暗地长吁了一口气。因为若是他再不把眼神移开,她恐怕就要把饭吃进鼻孔里了。
这顿饭,她低头闷了不知道几碗粥,闷得肚子都涨得快要凸出来了,但路梵吃得慢慢悠悠的,一点结束战斗的意思都没有,但是他要是不吃完走人,她就连起身的勇气都没有。
真是个怂蛋!彻头彻尾的怂蛋!都不知道在怕什么!
虽然心里这样嗤之以鼻地骂着,但她还是鼓不起勇气,就让她像鸵鸟一样怂着吧。
一顿饭吃了有半世纪那么久,她时不时侧头偷看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那双手看起来那么厚实,那么干净,那么有力,她记得那双手曾经为她治过崴伤的脚,曾经碰过她腹部的皮肤,曾经暧昧地撑在她的耳边。
他们从前是如此的亲密,如此的自然,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她到底是多么不懂经营,他们才会冰冻至此。她仔细回想了一番,觉得问题可能还是出在自己的矫情上,自己的躲闪和怯弱,还有种种的迷茫不确定,这都让她无法从容地面对他。
这个问题,一直到她洗完澡躺在床上,还是没有想到解决的方案。
床头开着不强不弱的灯,路梵半躺在床上倚着靠垫看着那本他小学就读过的《基督山伯爵》。
林晓曦背对着他躺着,约摸是身体好了不少,吃完东西也有了精力,与他躺在一张床上,她居然没有如坐针毡的感觉,这让她有点忘形,因为这多多少少也算是进步嘛。
她侧了头用余光偷偷瞄他,他看得很专注,翻页翻得很快,几乎是一目十行的感觉,比她不知道要快上多少。不愧是路大财主,跟她这种凡人根本没有可比性。
路梵很快就发现了她的目光,他将视线从书移到了她的脸上,“有话要说?”
这个人,从来都是直截了当,却不管这样多么让人有压力。
林晓曦自然就是有压力的那一方,她翻了个身面对他,又挪了挪身子,头也在枕头上蹭了蹭。他就这样淡定地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如旁观者一般,心如止水鉴常明。
折腾了好一会,她还是没有敢和他对视,而是将视线定在了他的睡衣下摆上,半晌,才吞吞吐吐地开口:“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路梵听到这话,低头深深地看着她,将手上的书合起,放在了床头柜上,示意他是在认真听,他也贴心地没有插话,只等着她继续说。
她知道他一向沉得住气,却没想到已经沉到这种地步了,这都沉到马里亚纳大海沟去了,当真是深不可测深不可测,这也就怪不得她一直如履薄冰了,这一旦落马就是万劫不复。
“现在我每次看到你,就觉得有点委屈。”说到这,她顿了顿,“你肯定想问为什么,也对,你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懂我那卑微的自尊心。”
说到这,她吸了吸鼻子,尽量不让自己有哭腔,“你让我觉得很卑微,而且不知所措,至于这个不知所措,我想了很久,大概就是因为我有很多事情都不知道了,在这个地方我想找个人依靠,有那么一些时候,我觉得自己可以依靠你,但你总是将我重重地摔回地上。”
她的声音开始有些不可控制的喑哑,她下意识地用被子把自己裹紧了一些,紧到脖子都觉得有些被勒住的窒息感,“你不用在意,我一生病就会变得很奇怪,你随便听听就行了,不用在意,不用在意……”
路梵不发一语,默默地伸手关了旁边的灯。
一瞬间,林晓曦觉得有中无助感排山倒海而来,她把嘴唇抿得发白,眼泪浸湿了颊边的枕头,有丝丝的呜咽从她的唇边泄露出去,配着外头的雨声,真真切切地钻进了路梵的耳朵里。
这个人,为什么要这么残忍?而她,为什么会这么懦弱?
她悲伤又不甘,眼泪止不住地落下,脸颊边上一片**,一个人雨夜里伤心,简直就像那一次的梦一样,或者说,就如同以前的林晓曦的那段记忆一般。
蓦地,她被揽进了一个怀抱,她一愣,感觉到有双手在生涩地拍着她的后背,她的眼泪忽而开始簌簌地掉落,而这些眼泪尽数沾在了他干燥的衣襟上,那衣襟上带着洗衣剂清爽的香气还有他身上干净的气味,让她霎时忍不住地微微张口发出了阵阵哭声。
她的耳朵贴在他的胸口,这使她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心跳,轰隆轰隆的,有些快,却很稳健。近在耳边的心跳声,那么让人有安全感,却也让她的眼泪流得更凶,哭到几乎逼得她呼吸困难,连胸口也开始闷闷地发疼。她连忙仰头张口狠狠地换了几口气,还猛吸了几下鼻子,随即将额头抵在他坚实的锁骨处,继续荼毒他的衣襟。
他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声。
到这一刻,他才知道,她失去的那段记忆竟然让她如此的无所适从,而他自以为是的让她过得好一些竟然让她变得如此沉重,他真的,从来就没有了解过她,不懂日记里的她,也不懂坐在落地窗前看雨的她,当然也不会懂和他相拥而眠的她,但这一刻,他似乎懂了这个正在自己怀里痛哭的她。
而此时哭得昏天黑地的林晓曦,脑子里却只是不停地重复着一句——
以前的林晓曦,怎么办,我好像喜欢上这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