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家的早餐桌上,气氛有点剑拔弩张,林晓曦脸色有些阴沉,路家奶奶和林妈妈心知肚明地交换了眼色,却是隔了好一会才听路奶奶开口:“晓曦啊,昨晚雨下得大,没吵着你睡觉吧?”
林晓曦此刻正无精打采地嚼着油条,听了奶奶的话,勉强挤出了一个干巴巴的笑容,“没有,睡得挺好的。”
睡得好,骗谁啊?眼下那么明显的乌青,眼球里全是血丝,面色也有些发黄,怎么看都是睡眠不足的精神萎靡样。
路梵闻言也看了她一眼,确实,奶奶的问法还是颇有些门道的,她今早的脸色真的是非同一般的差。他昨晚是跟她一起睡的,夜里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凑到他怀里,这大概就是唯一的区别了。
但其实,这个唯一的区别也就是林晓曦脸色不好的原因,她昨晚非常不愿意搂着他睡,可是偏偏又一睡着就会自动凑过去,所以她就只能不停地睡了醒醒了睡,如此反复,整整折腾了自己一夜。
“你看起来很累,身体不舒服?”路梵转头看向她,问出了这么一句。
林晓曦不知道他是出于真的关心,还是碍于奶奶和林妈妈在场,所以听到这么一句问候的时候,心情不算太好。
“没有。”
路奶奶和林妈妈又默契地交换了眼色,这次换上林家妈妈出场,“晓曦啊,你是不是生病了啊?”说着,她离开了自己的座位,到了那林晓曦的旁边,伸手探上女儿的额头。
她这一摸本来也就是例行公事一般随便比划一下,却不曾想真摸出问题来了,“这,你怎么发烧了?身体是不是很不舒服?”
林晓曦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半天也没说话,看得路奶奶都跟着一起着急了,也紧随林妈妈的脚步偎到了她旁边,“晓曦啊,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啊?”
她仰头看了看两个着急的长辈,“不舒服?也没有什么不舒服,就是没什么力气,然后头有点晕……”
路梵一阵无语,这还不叫不舒服?神经都粗成非洲巨蟒了吧。他的眼神在她的脸上又绕了一圈,才说:“你别上班了今天,在家休息吧。”
她听着那口气还算得上是温和,想着病号大概也就是这样的福利了,不用上班而且还有路大财主的好言好语,这么说来,生病倒还是一件不错的事了。
路奶奶听自己孙子说这话,顿时就觉得不满意了,“不上班是肯定的了,你也别上班,带晓曦去医院看看。”
路梵没有开口,却是转头看了看林晓曦。她看着他的样子,突然打从心里头生出一股无力来,“你去上班吧,我没事,吃个感冒药睡睡觉就行了,估计就是昨晚没睡好。”
路家奶奶好像还想说什么,却被她抢白了:“奶奶,我没事,我不想去医院,那里有不好的回忆。”
是的,不好的回忆,就是从医院醒来,让她的人生变得乱七八糟的回忆。
听到这里,在场的其他三人都突然沉默了,他们当然不懂她的意思,在他们听来,她指的不好回忆就是车祸后在医院里昏睡了四个月,更深一步想,就是因为路梵的关系,她发生了车祸。
想到这,路奶奶和林妈妈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他。他的表情很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当然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杯子外洒落的牛奶。
林妈妈看一时气氛很凝重,便干笑两声顺了顺自家女儿的头发,朝着路梵说:“你去上班吧,晓曦有妈和奶奶照顾,不用担心的。”
他认真地看了看林晓曦,过了几秒说:“嗯。”
从昨晚开始,她有点怕他看自己,也许是因为心虚,可是她不懂自己又心虚个什么劲,或者,看得太透彻的人,容易让人惧怕。
路梵走了以后,林晓曦听话地回到了床上,接过林妈妈递来的药和热水,一言不发地灌进了肚子里。
林妈妈看着她面无表情的样子,非常着急担心,叹了好几口气,才决定坐到床边和她谈谈,她当然看出了妈妈的担心,于是靠着枕头先开了口,“妈妈,你觉得以前的我和现在的我,哪个比较好?”
林妈妈被她这么个没头没脑的问题问懵了,眨巴着双眼看了她一会,才又反问:“以前的你和现在的你?还有几个你啊,不是一样的吗?”
听到这一番话,林晓曦心里暗暗地失落,连自己的妈妈都没有意识到她的改变,那她的存在到底又有什么意义呢?
林妈妈看她的眼神忽而暗淡下去,心里一急,问:“你是不是想说失忆前和失忆后?”
“嗯。”在他们看来,更正确的说法的确是失忆前和失忆后。
“我觉得都好,你什么样子都好。”
林晓曦闻言抬头往林妈妈看去,她语气平平淡淡的,脸上没有什么大的表情,如果非要说有的话,大概就是一些的不好意思,大约是觉得这话太肉麻了。但是她不知道,她扭捏了一番才说出的这句别扭话,却倏然让自己另一时空的女儿有了希望。
林妈妈不是没有发现区别,只是坦然地接受了而已。
她觉得又开始眼眶发热鼻头发酸了,于是赶紧钻进被窝里,把头一蒙,“我困了,要睡了。”
林妈妈看了看盖得严实的被子,最终还是忍不住多嘴了两句,“晓曦啊,别因为跟路梵吵架折腾自己,女人还是要多疼疼自己,不然以后肯定要后悔的,我也不知道你是因为跟他言语不和还是因为什么,总之夫妻之间,讲究的是细水长流,如果有感情,就能过得下去,哪对夫妻还没有个磕磕绊绊的啊,你看大部分不也过得好好的嘛,棱角倒刺什么的,磨合磨合就会好了,相处起来,也就没那么辛苦了……”
林晓曦听着这话,眼睛睁得大大的,茫然地看着被子里一片的黑暗,没有出声。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病,也不知道为什么难过,就只知道她突然很累,累得一丝力气都没有。
林妈妈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忧心忡忡地虚望了被子里的她一眼,就轻手轻脚地走了。
外面还下着雨,窗边的树被雨洗得郁郁葱葱,叶片上的绿讨喜地就好像要溢出来一样,让人烦躁的心都跟着沉静了下来,滴答滴答,淅沥淅沥,就像下在人的心头似的。
林妈妈走后很久她也没有睡着,她把头从被子里伸出来,只露出一双眼睛,视线飘飘摇摇地落在窗口,眼里却没有焦距。
以前的林晓曦,你让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问,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让她来到这里,又为什么要让她过得这么无助这么茫然?
她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在这里活下去,可事实证明,她太懦弱了,她根本什么都做不到,她只会莫名其妙地感到委屈,然后默默地对自己发脾气,最后再默默地躲着舔伤口,她是一个弱者,一个输家,她有着一颗温室中成长的玻璃心,遇到问题时,她真的一无是处。
想着想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她咬着下唇,眼泪前赴后继地从眼眶滑落,最后汇成一流横亘在她的脸上,她压抑的哭声在房间里低低的盘桓,与雨声融合在一起,掩藏得不露痕迹。
这种感觉,真是太累了。
路梵到公司的时候,雨又稍微下得大了一些。今年的黄梅雨,似乎提早了不少,不过这才下没几日,空气里还没有闷人的霉味,倒是清清爽爽的很是舒服。
严冬一早等在了他的办公室里,看到他肩膀上的雨渍,好像略微有些惊讶,“你没打伞?”
“嗯。”路梵淡淡地应了一声,中央空调的调节器前将空调升了几度,然后脱下了微微淋湿的西装挂好,待他在椅子上坐好,才抬眼看向一直盯着自己的严冬,“你有事?”
严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而提问:“晓曦没来?”
他整理文件的手略略地顿了一下,复又继续,“嗯,她生病了。”
“生病了,严重不?吃药了没?去医院看医生了没有?”严冬一顿连珠炮似的狂轰乱炸,炸得他不禁狐疑地抬头望去。
“没看出来,你倒是挺关心她的。”
严冬迎着他探究的眼神,咂咂嘴,“啧,你这什么话,你以为我和她说是革命战友都是说着玩的啊,那当然是感情深厚才能说出来的,而且你也太不关心她了,她都生病了,你还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自己来上班了,也不想想她在家一个人,也没有给端茶倒水的,多凄凉多可怜啊。”
他耐着性子听完了严冬滔滔不绝的唠叨,半晌默默回道:“她在路家老宅。”
严冬听完一愣,“你送过去的?”
他有些心不在焉,“她昨晚自己回去的。”
严冬听到这里,眉头皱了起来,试探地问:“你们吵架了?”
吵架,那算吵架吗?在他看来,他们相处得很好,可是林晓曦也是那么想的吗?他只知道她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没有了平时张牙舞爪的气焰,然而却又无从去想她为什么变成这样,他一直以为自己与她朝夕相处,姑且能算得上了解她,可到今日他才发现,他根本对她一无所知,她所有的心事和烦恼,他都一无所知,这跟他与以前的她一样,根本一丝进展都没有,他只是在让她更失望,仅此而已。
他手上的动作停了停,出神地望着写着林晓曦名字的资料,那是她整理过的东西,笨拙粗糙,漏洞百出,即使不写名字,也知道出自谁的手。
严冬望了他好一会,觉得他跟林晓曦肯定出什么大问题了,他突然想到自己来的初衷,心里一凛,开口问道:“你昨天见了夏颖是吧,不会被晓曦知道了吧?”
路梵抬起眼睑瞄了他一眼,“嗯。”
得到回应的严冬一巴掌拍在自己干净的脑门上。
他就知道,这三个白痴,肯定还要出大篓子!
大喘气喘了好一会,深觉责任重大的严冬开口问路梵:“你就没想过,在自己的老婆面前,要跟前女友避避嫌?”
路梵眉头微微地皱起,好像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我没做什么,为什么不能让她知道?”
这人的情商真是低得令人发指!
“你就没想过晓曦会吃醋?”
这下路梵更是莫名其妙了,“她为什么会吃醋?”
严冬在心里为路家太太和夏家姑娘狠狠掬了一把同情泪,“你都没有想过,晓曦可能会喜欢你?”这是他个人臆测,虽然不能肯定,但从两人相处的痕迹来看,还是很有可能的,特别是她失忆前,看他的眼神都充满着专注和缠绵,那要不是喜欢一个人的眼神,他就能诅咒自己犯天煞孤星孤独终老!
林晓曦可能喜欢自己?
这个路梵倒是真的没有想过,可是这么一说,他却莫名地想到了她日记里的那句——
路先生,我想做你的那根肋骨,好想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