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路先生,你能不能问你个问题。”林晓曦躺在路梵宽大的床上,翻了个身面对着他的后背,用手点了点他的脊梁。
路梵不知道是不是没听到她的问题,总之就是没说话。
“难道睡着了?”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撑起身子绕过去看他的脸,可是头刚刚伸到他的耳侧,就听到他的声音突然响起。
“什么问题。”
他突然出声,吓得林晓曦心脏一抖,差点手下不稳砸他身上去,她赶紧松了手躺下,心里把他骂了个千儿八百遍的,才继续:“我要是问了,你保证不能生气。”
路梵沉默了一会,“那你还是不要问了。”
“……”这人,真是精分,太精分了!
“咳咳,那咱们各退一步,我问了以后,你可以生气,但是不能打我……”顿了一顿,又道:“也不能人身攻击!”
“我劝你还是别问。”
“……”林晓曦一脸的无奈,捏着手指拽了拽他后背的衣服,“那我再退一步,你怎么都行,但是只要回答我,成不?”
路梵听着这可怜兮兮的语气,轻轻叹了口气,“问吧。”
林晓曦在心里竖了个大大的V,苦肉计大获成功!
“那个……我车祸那天,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去你办公室找你啊?”
路梵听到这话时,原本闭着的眼睛突然睁了开来,身体也变得有些僵硬,甚至于,他枕在头底的左手也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林晓曦等了好半天没听到动静,又忍不住用手指点了点他的后背。可这次,却突然把他点得轻轻一抖,“喂,你不是睡着了吧?”
他拳头紧了松松了紧,来回折腾了好几次,心情才得以平复,“你想起那天的事了?”
林晓曦望着他的后脑勺和白皙的脖子,摇了摇头,虽然知道他看不到,但还是摇得很带劲,“没有,只是知道了一些。”
“怎么知道的?”他的眼神移向了她的方向,却只能看到暗淡的天花板。
“不注意听到的。”她觉得这没什么好隐瞒的,所以答得倒算是诚恳。
又是一段冗长的沉默,跟路大财主聊天,诚然需要足够的耐性。
“我不知道那天你为什么来找我。”路梵不能确定她到底知道了多少,一时心里有些没有把握,这样不能掌握全局的感觉,他非常不喜欢。
她听到这个答案很失望,鉴于她还是抱着很大的希望在问他的,于是不死心地又问了句:“真的不知道?”
“嗯。”事实上,他确实不知道,他知道的只有那天林晓曦来公司找她,在办公室门口看到了夏颖和他在说话,从杉杉转述的她的神情来看,她应当是看到了什么。
然后,她发生了车祸。
这件事,一直让他对林晓曦充满了矛盾的愧疚,而林晓曦醒来以后的变化,一度让他觉得,自己可以努力和她相处,让她过得更好,直到她问出了这个问题,他才真正意识到——
一心盼着事情过去的,只有他自己一个,无论是夏颖或者是林晓曦,她们都一直活在过去的阴影里。
“哎,你也不知道的话,我真是想不起来谁还会知道了……”她使劲地翻了几个身,翻得像煎锅里的咸鱼一样,语气听起来很是懊恼。
“你……为什么想知道那天的事?”
林晓曦被他问的一愣,平躺着侧头看他,他短短的黑发清爽地簇在脑后,她甚至可以想象他问这句时候的表情,一定是微微皱着眉头,那是她觉得最好看的表情。
“为什么会不想知道?我很想知道,以前的自己发生过什么,又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她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以前的林晓曦那么痛苦,那是几乎让她在梦境中都能感同身受的痛苦。
“知道了以后,你会怎么做?”路梵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听起来很像沉稳的大提琴。
“怎么做?”
这个问题倒是问倒林晓曦了,她只想过要揭开以前林晓曦消失的秘密,却从来没想过知道了以后会怎么做,她无非是想一切都恢复原状,但是,难道只要她解开谜底,原来的林晓曦就会回来吗?难道是要再出一次事吗?那如果不行呢?是不是林晓曦这个人就会直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这一切,她通通都没有想过,但其实即使想了,也不会有答案,如今终于意识到这点,她感到非常的恐慌和犹豫。
自己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到底有没有继续的必要?
她越深入地想就越害怕,她不怕生活在这里,只是怕没有了生活下去的动力,至今为止,探索原来的林晓曦是她一切行为的唯一动力来源,但现在,这个来源受到了深深的质疑。
她信奉的意念,就被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击得溃成了齑粉,这不得不说,还真是残忍。
林晓曦的心头瞬间涌上了排山倒海的恐慌,她觉得头开始晕晕沉沉,连身体都开始变冷。
“既然你想知道那天的事,是不是也代表,你想知道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样的,想不想听我说说?”
路梵的声音再次传来,声音淡淡的如一曲安魂曲,奇迹般地让林晓曦渐渐安定了下来。
这个身体,真是喜欢这个人的声音。
林晓曦的脑子里忽然闪现了这么一句话,回头想想,确实是很有道理,因为每次只要听到他说话,她就会有情绪的变化。
她认真地看着他的后颈,脑中想象着他的表情,好似自己是跟他面对面一样,“嗯,给我说说吧。”
路梵仍然背对着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里却好似有着千山万水。
“第一次遇见你,是相亲的时候,我到得很早,你却到得更早,我在马路对面就看到了坐在咖啡店玻璃窗后面的你,干干净净,朴朴素素,就这么坐着,抬头看着快要下雨的阴霾天空。我当时心里想的是,这真是一个安静的女孩。”
林晓曦第一次听到路梵说这么一大段的话,他的口气平平淡淡,却听得她一阵阵的鼻头发酸,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才勉强把眼泪憋回去。
“那天我们说的话很少,几乎只是沉默地坐着,你一直看着外面的天空,然后你忽然说了一句‘下雨了’,我也忍不住往外头看去。雨很大,大到整个玻璃都模糊不清,雨水顺着玻璃流下,衬得外面的世界都光怪陆离起来,你就这么一直看,一直看,我也试着看了,却还是找不到让人着迷的地方。”
他就像讲故事一样幽幽地说着,林晓曦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因为那淡定的语气,听起来很像是在怀念一个阔别多年的故人。
“我说要开车送你回去的时候,你没有拒绝,一路上,你仍然是看着窗外,看着大雨中的城市,最后,你要开门下车的时候,突然浅浅地笑着回头问我‘路先生,你要不要跟我结婚?’这句话让我很讶异,我没有说话,你笑着看着我,又问‘需要时间考虑吗?’,那一刻我突然莫名地觉得很好,我摇了摇头,回答‘不需要了,结婚吧。’你忽而笑得很灿烂,没撑伞就跑进了雨里,像一只欢快的小鹿。”
林晓曦把手紧紧地捂在了嘴上,杜绝把哭声不小心溢出来。
“然而结婚以后,你却再也没有那么欢快过,你坚持我们分房睡,每天几乎只有那么几句话说,‘中午回不回来吃饭’,‘晚上不回去吃饭了’,‘明天要出差’,永远都是这么几句,我们像一对一起生活的陌生人一样,礼貌又生疏地生活着,你再也没有像初见那天那样笑过,我有时候甚至会想,那会不会是我记错了。”
路梵说到这,停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又继续:“记得有一天早上,我正要去上班,你突然走过来问我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孩,我说曾经有,然后你沉默了好一会才说,很抱歉当时唐突地求婚,说完你就跑走了,其实当时我很想说,你能跟我求婚,我很高兴,娶了这么一位安静的好姑娘,我觉得很高兴。
这一句,终于让一直隐忍的林晓曦泣不成声。
对不起,那个安静的好姑娘,她已经不在了。
路梵听到了林晓曦的哭声,回头看了她一眼,又转过身来。
“你出车祸的事,我一直感到很愧疚,如果知道你不是因为觉得好玩,而是因为想认识以前的自己才很想知道这些的话,我想我会早些告诉你,如果这样能让你更安心一点的话,我知道的可以全部告诉你,以前的你活得不轻松,所以我希望,你以后可以活得轻松一些。”
林晓曦泪流满面,她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说,告诉他自己根本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林晓曦吗?她做不到。
她只能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对他说对不起,一遍一遍地对他说——对不起,你的林晓曦,已经不在了。而她,只是一个赝品,一个充满着瑕疵的赝品。
这天夜里,他们说到很晚,林晓曦哭得满脸泪痕,最后才筋疲力尽地睡着了,睡着的时候,仍然像往常一样无意识地钻进了路梵的怀里。
路梵看着怀里那张哭得乱七八糟的脸,忽而觉得很放松。
如果她以前能活得这么自由,这么没心没肺,或许就不会出事了。
过去林晓曦的一念执着,改变了几个人的人生,而此刻,他们几人都恍然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