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常年在这里种花,只是他不是花匠。从我记事起便在一旁安静的看着他,而这十几年来,伴随的是残留着的湿季味道纳入口中。
雨季,他也由原来的意气风发,渐渐的变得苍桑憔悴。脸部上纵横的褶皱却是依稀可以看到沟壑里面仅剩的白皙。曾经,曾经,舅舅也有白皙的皮肤,轻捷而瘦长的身体,只是随着这周而复始的干湿交替,光阴不再了。
而在这二十年的生长之中,我却是依然白皙的,无论阳光如何在肆无忌惮的云层穿透到我的身上,我依然是那样的白皙,白皙的影子映射在深褐色的湖水中,不是亲切而是疏离。只有当夜晚涂上黝黑的嘎啦油之后,才会同这里的所有人一样。也许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我一直在等一个人,撑着拉巴的弯浆船,背着旅行包将我带走。我知道那个人身体中流着同我一样的血液。只是每每梦醒我都看不到她的容颜。
大朵美丽得邪魅的花儿,像红色的幽灵一样,夜夜萦绕在我的梦魇之中。很多时候,干季。自从记事起便沉寂在这周而复始的交替之中,我梦到自己手中拿着屠刀将这花儿一朵朵的斩断,黑色犹如血液一样的东西在黄褐色的石头之上流淌,细细的蜿蜒成一条小溪。我望着这片遍山都是石头的分尸场扬声大笑,接着便是放声大哭。
哭着哭着便看到了那天横向穿来的内河,漂流之上那个背着行囊的女孩,鹅蛋的脸盘,白皙娇嫩的皮肤,微微的泛着一些粉色,杏仁般的眼核,远远的向我招手,清醒而不似这里的声音,脆脆的在这里回荡。“我带你离开。”
我眼中的泪水更加的恍若决堤的河畔一样倾泻下来。顺着飘游而上的内河向巴拉船追去。当我还是个小姑娘,很喜欢在这美丽的花山之上奔跑,累了边躺在花海之中,小小的我便以为这片花海是我的故乡,直到十岁的时候,听到一阵比雷声还要尖锐的枪声之后,年幼的我才知道这看似美貌的花海,竟然是通往地狱的埋骨地。只是越追越发现这筏子离我越远。背着行囊的女孩紧张的向我伸出手掌。声音急促的说着,“跟我走吧,回我们的故乡。”
我的泪水已经与没过身体的河流沾到了一起。阳光穿透过矮楼的低窗射到我的身体之上,辗转一夜的湿漉漉已经我的眼皮泡着如核桃一般的肿胀。无论多少个夜晚之后,多少次声嘶力竭的相聚于分别之后,我还是要面对亚热带的晨光,封闭而干涩的石子陆地。时光有时候是明媚的,远远望去美丽却伴随着一丝丝的沉抑。·我仰头望着这边深深铺满的花涧山峦,将一些痛苦记忆抹淡,但是也会将心底的希望彻底放空。
每日早上都会有巴拉族的少年端着宽大棕榈叶子的香米走进来。谦卑的仰着头,露出一丝丝黑色的瞳仁,轻声的说着:“小姐,请吃早饭。”
我恨恨的看他一眼,要将晚上所有的悲伤发泄出来,接着便是杯盘狼藉而散在地上噼里啪啦的响声。
少年惶恐的眼神让我瞬间有些惭愧,我也不想这样,之后那少年便会笨手笨脚将杯盘收拾起来,一边还唯唯诺诺的道歉。我知道他没有反抗的能力。舅舅在五年前曾经意气风发的和我说道:澜澜,这里的一切都是我们的,就连一块石头都是。
直到最后与我灵魂融汇成若有若无的阴冷,伴着成长便是面部浅浅的一丝阴翳了。我出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漫山遍野上铺满了饱满欲滴的潋滟花朵,呼吸在这里,便有了这边干湿轮回中的灵性。
真的这里的一切都是舅舅的,从满山遍野的花海,到这片三角大陆上的每粒烁石都是舅舅的。而且没有一个人能够反对这个饱尽沧桑的男子,而我也是一样。因为他是我舅舅,这片土地上的主宰。渐渐的,幼年的恐惧慢慢的融入我的灵魂,也是渐渐的带着这些恐惧,恐惧将我依附。
塔雅的喊声是我晨光的希望,一丝丝的温暖尚且还是可以将我的心灵唤醒。白色之中的晨曦是绝无仅有的暧昧。爱意斐然,我站在狭长的三角地带远远眺望着那可望而不可即的故乡。而舅舅说这里便是我的故乡,只有我依然在等待。
许微澜
最爱的便是早上晨曦中那一点点的亮光,感觉在这分秒必争的时刻里面,多睡一分钟都是享受,只是手机的闹铃却是丝毫都不解风情的,破坏气氛的响了一遍又一遍。
我睁开睡眼朦胧的眼皮,不得已的爬了起来,shit今天居然是只是星期三,触摸不到上周快乐的周末,也探不到这周的周日。时光是需要等待的,我的清晨是没有极限的。
我许微澜,生于一个资源小城,上了一所重点大学,之后毕业成了一个北漂。日日踩着高跟鞋往返于CBD高级写字楼与地铁旁的出租屋之间。外表光鲜,内里面也还算阳光。生活完全可以自给自足,精神上没有非分之想,这样的生活普普通通,但是还算过的凑合。
永安里这边的二号线格外的拥挤,我站在后面排了很长的时间,艾澜澜
雨季的湿润已经随着一片片深深压下来的黄云离开了,一手拿着早餐的卷饼,一手从包中掏出手机。
God,九点半了。我连忙将身上的零碎整理一下,削尖了脑袋噌噌的往里面挤,也不管不顾身上的这一套昨晚上刚刚烫的平整的套装了。几经周折般的挤压,挣扎,恍若出了产道的婴儿一般,我在疾驰的地铁中找到了立锥之地。深吸了一口气,轻声安慰一下自己,还好,还好。要是再上不去就真的迟到了。
十点三十,我抱着一大堆的设计方案在电脑面前乒乒乓乓的一顿敲击,新接的案子已经出了一个有些规模的雏形了,我疲惫的伸伸胳膊,只是隔着透明的玻璃阁子,老板严厉的眼神向我扫来。很多人死在这里,然后周而复始的养着花泥,之后培养出更加妖冶的花海。正在我连忙低头开工的时候,后面有人轻轻的拍了我一下。
设计部的总监示意过去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隔断式的办公室里面,善谈的总监又是滔滔不绝的陈述了一阵子他的理论。当时我感觉的便是满满的压抑感与不快感。早去哪里了。总监马后炮的习惯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晚间结束工作已经是深夜了,万家灯火,高层写字楼一排排的亮着灯火,隐隐约约的照亮我这边的生活,每一个写字楼的白领都是带着铿锵的铠甲的弱女子,只有在黄昏的意境阑珊之处,体现出一天之中的失意落寞。
我将杯子中的咖啡一饮而尽,收拾一下资料,带着一身的疲倦将办公室的门阖上。穿过街道向对面的地铁通道走过去,已经是深暗色的天空,原地之处有着地铁通道的反光挡板透出的昏黄光线。
出租房中点着一盏昏黄的台灯,我收拾着一个柜子,电话却是不知道所谓的嗡嗡的响起,皮质的书包内核嗡嗡的震动起来。我翻开皮包,从里面拿出来手机,一个熟悉而遥远的号码。思绪随着指尖的晃动停滞了一会儿,果断的将按键摁了下去。
莹莹指尖,整片整片的花海将蜿蜒隆起的小山包铺满着,似乎隔了很远很远,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远,幼年时的记忆缓缓的浮现在我的脑海之中,老旧的故事,天井旁边的摇椅,奶奶微微眯起的长眼,悠悠的声音说道着一个个离我似远似近的故事。
我挂着电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凉夜之中的寒意,通过高层窗户,深深的沁入我的骨髓,是一种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疼痛,我挂了电话,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窸窸窣窣的收拾行囊,五年之中我第一次返回家乡的那个小城。
时间让记忆变的深刻,我想让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却是不可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