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萧自跟着小童在枫林之中一阵急转。终于来到一竹屋之前。
小童自拜别而去。只余陆萧一人呆立场中不知如何是好。看那竹屋竹门深闭,自不便贸然推门而进。却又苦于不知这竹屋之中却是何人,陆萧也无意相问,只呆立屋外,静看四处风景。
好一会,才听竹屋之中,一女声传来:“门外之人是陆少侠吗?”
陆萧猛的一惊,听这声音却是陈梦冰。不由自道:“正是我陆萧,你找我到底何事?搞的如此神秘?”
竹屋之中一阵细笑,又道:“闻名不如见面,想不到陆少侠还真如旁人所说般桀骜不逊。”
陆萧怒道:“你少来这套,事到如今你又装作不认识我。什么闻名不如见面,纯熟扯淡。”
竹屋之中又传一笑,刚想说话。却听在陆萧身后,突传一声怒叱:“陆萧,你胆敢在此放肆!”
陆萧不由一惊,转身看去,却在自己身后不到五米之地,孤傲静立一人,面色冷如寒霜,一双明眸满含怒意定定看着自己。却正是那冰美人陈梦冰。不由心中大惊,张大嘴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竹屋之中,又有笑声,道:“冰儿,你来了。你且在外面静待。我与陆少侠有些话要说。陆少侠,你自己推门进来吧。”
陆萧心中虽是大惊又疑,却也不想再在门外被那陈梦冰怒视。再不迟疑,自推了竹门而入。
进了里面,陆萧才知什么叫做高雅,什么又是情趣。但见室中摆设,虽非有什么贵重豪华之物,却各得其妙,错落有致,让人心中暗生好感,浑身顿觉轻松。陆萧心中惊异非常,却也轻松欢愉,自观赏起来。
却听那女声又道:“陆少侠,在这里你是不是觉得有了点心安?”
陆萧自点了点头,边闻声看去。却看到在竹屋窗前众花之中,一女子俏立其前,笑着看着自己。
陆萧不由一惊,原来这女子与陈梦冰容貌极是酷似,却又有陈梦冰所没有的典雅气质。只此一看,便让陆萧不由惊为天人。只楞楞看着。
及到那女子轻声微笑,陆萧才知道自己失态,忙的解释,自己有此失态,并非全因这女子容貌之丽,气质之雅。很大成分上是因为她与陈梦冰长的实在太像。
那女子只微微一笑,也不接口,指了指陆萧身边的长椅,让他坐下相谈。
陆萧忙的坐下,又自欣赏身边众花诸物。
那女子笑着打量了陆萧一眼,又自微笑道:“陆萧,你知我今天为什么要招你前来吗?”
陆萧自摇头不语。
那女子又复笑道:“那你知道我是何人吗?”
陆萧早已有疑,自道:“想必你就是那第一美人,山宗宗主夫人吧。”
女子微微点头,笑道:“什么第一美人,我如今早已人老珠黄,这些过誉之词,如今再听,实有取笑之意。”
陆萧不由道:“我陆萧虽非什么知名之士,但向来真人不说假话。夫人其人是我见过的所有女子中,真正担当上‘佳人’二字者。”
宗主夫人又一微笑,道:“谢谢陆少侠贵赞。只是自古红颜祸水,我有如此天赐颜容,却实不觉有甚可骄之处。希望陆少侠勿再提及。”
陆萧忙道:“我言语不当,还望夫人见谅。但我言语之中,绝无冒犯之意。还希望夫人明鉴。”
宗主夫人笑道:“我自是早已深知你之为人宠辱不惊,处危不乱,更无轻薄浪子之行,你无须解释。”
陆萧心中一安,也不再出言相辩。
宗主夫人看了看陆萧,又自笑道:“前几日,我曾着雪儿传你一见,但为你所拒。本不想再行相扰,却听雪儿回禀之时,知你为心魔所困,不得解脱。这才今天又贸然着人前往,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陆萧忙道:“前日之事,我心中烦闷,故当听传之时,心有不耐,这才强言想拒,当时也不知是夫人之命。唐突至此,还望夫人勿怪。”
宗主夫人笑道:“我自是知你为世事所伤,心中愤恨郁积,有时做事,便会有不近人情之处。今天你既然赏脸前来,还请放松心境,自在行事。我虽不才,却也稍识琴音,这就为你拨琴一曲,还望有助。”
陆萧忙道:“有劳夫人美意。”
宗主夫人再不多言,自走到古琴旁边坐下,捻手一引,妙音立起。却正是那首千古名曲——《春江花月夜》。
陆萧静坐室中,为琴音所感,不由心中渐成一片空灵,胸中所郁怨怒此时尽皆消散。只如那曲中所奏,只身一人独站那春江之前,观那浩淼春水在夜色星光之下静然流深,二岸之上,一片灿花皎月。
良久,一曲早毕。陆萧才从那江边自回室中,看着宗主夫人道:“此曲我也曾听一琴萧名士演奏过一次。当时只觉全曲之中,虽有良辰美景,但却难耐其中悲凉孤寂之意,极是自伤又伤人之曲。如今听夫人所奏,却无一丝凄凉之叹,不知何故?”
宗主夫人双手扶琴而坐,笑道:“此曲本当自有孤凉难奈之意,但曲传千年,除了娱人之故,也当有渡人之妙。你如今心中自有感叹,我却无意再引你悲伤之感。是故如此。”
陆萧心中微感,举手一拜道:“夫人美意,陆萧真心叩领。”
宗主夫人笑着摆了摆手,又道:“我今日招你前来,一是略做琴音,为你释怀,但重要的原因却并非只此之由。”
陆萧自道:“夫人有话尽请赐教。”
宗主夫人眼望竹门,微微一笑道:“你可知道,冰儿对你颇有爱慕之意?”
陆萧闻言不由不惊,脸上微有尴尬,未曾想到宗主夫人会言及至此,忙道:“夫人太过说笑了。”
宗主夫人笑着看了看陆萧,又道:“你可曾知道你手上之伤是何人为你包扎?”
陆萧自道:“我义父当时就在我身边,自是!啊,难道?”
宗主夫人微微一笑,道:“正是冰儿!”
陆萧忙道:“这怎么可能?”
宗主夫人笑道:“你手上包扎之处,在最后却打了二个花结,除了冰儿,外人都无意如此。”
陆萧忙的看去,果然看手中纱布均被打了一极精致的花结,自是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楞楞看着。
宗主夫人微一叹息,道:“冰儿生性孤傲,虽爱慕于你,却决不会亲口说出。你又不知她之心意。我身为她的娘亲,自是不愿让她徒然委屈,心中凄苦。只好替她说出。希望言语唐突,没有惊到陆少侠。”
陆萧忙道:“没有,没有。”
但心中着实吃惊不小,脑中微有混乱,却不知该当如何。
宗主夫人笑道:“儿女情事,自古多愁。我只是代冰儿向你表明心意。你们到底会不会走到一起,就全看你们自己。我是不会再自做红娘了。”
陆萧心中慌乱,自是无语可答。好一会,才听宗主夫人又道:“如今我该做的都已做了,该说的不该说的也如倒覆之水,再难收回。陆少侠自当如何,我也无意过问。你身有要事,我也不再强留你了。”
陆萧忙的拜别,失神般的向门外走去。
打开房门却正看到陈梦冰还自立门外,已是苦等多时。陆萧心中不由又是一阵慌乱,也不敢再看于她,快步向枫林之外走去。
陈梦冰冷冷的看着陆萧快步走开,自走进竹屋之内,轻道:“娘亲,你与他说了什么,说了这么长时间?”
宗主夫人正在静静沉吟,闻声抬头,微微一笑道:“也没什么,就是把你爱慕于他的心意告诉了陆萧。”
陈梦冰猛的呆住,定定的看着娘亲,良久才回神过来,猛的跺脚怨道:“娘亲,你怎么可以这样?你让我今后怎么出去见人啊?”
宗主夫人笑道:“陆萧身世坎坷,命途多舛。性格也因此不比常人,你一直不向他表明心迹,他难以明会,这样以来只会惹得你心中失意,黯然神伤。而陆萧却是一无所知。我不想看你二人有此结局,是故替你明示心迹。”
陈梦冰不由大窘,怒道:“谁说我喜欢他了?”
宗主夫人笑道:“你是我女儿,你心中所想,外人不知,我难道还会不晓。”
说到此处,宗主夫人似是想到一前尘往事,目中微有感伤,又道:“况且我也不想你们二个有情之人,就因这一道心结,隐晦不明,最终难成眷属,临到最终,抱憾一生!”
陈梦冰看到娘亲一脸伤感,不由轻声问道:“娘亲,你怎么了?”
宗主夫人微微一笑,又道:“没什么。冰儿,现在陆萧定是不识枫林出路,正困林中,现在正是时候,你再不追,错失良机,怕是早晚便有后悔。”
陈梦冰不由又窘怒道:“娘!!”
宗主夫人笑道:“快去吧,还叫什么娘,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娘,是那陆萧!”
陈梦冰微一跺脚,再不说话,红着脸转身出去。
宗主夫人笑着看陈梦冰逐渐远去,口中低声叹道:“冰儿,珍惜眼前人,千万别再步你娘亲的后尘!”
魇族族居之地,一片荒凉。二十年弹指一过,杂草却已有半尺之深。万风一路走来,面色更是一无表情,最后站定杂草之中,四处环望。老仆慢步紧跟上来,走到万风身边,声音低沉道:“少主,你此时所站之地,便是当年魇族议事堂,如今已是杂草丛生,片瓦无存。哎!”
万风冷目横扫四方,淡淡道:“物有荣衰,事分成败,无须太过介怀。”
老仆看了万风一眼,点了点头,慢慢又道:“少主,我这就带你前去我们魇族不传之地——虚无林中。”
万风点了点头,再看一眼遍目杂草,自随老仆前行。
一路长走,终于来到一深山之中,但见四周遍布密林,不经知途之人引导,外人却是极难来到此地,更不知这四处密林之中,却深藏有魇族极秘。
老仆带着万风自朝东南密林而行,在林中转了许久,才终于来到一林间空地之上。
万风定眼细看,却见这空地之上,自开二路,分指二片密林而去。密林之中一片苍翠如墨,显见极是纵深。
老仆停住脚步,指着那二条细道,对万风道:“少主,此处便是通往那虚无林的唯一通道。”
万风不由问道:“这二路之中,该走何途?”
老仆也有迟疑,道:“魇族每五年便会有族长,长老带领众族中少年来此一趟,然后让众族中少年自选其路,以发掘真正独具魇目之人。”
万风不由疑道:“魇之一目,几世才得一出,如此一来,不是徒然令族中少年尽皆丧命吗?”
老仆摇了摇头,又道:“魇目虽是几世一出,却只是泛泛而论,魇之一目,极是玄妙,有时几世历代都未得一出,有时也会一代之中,出的几人。虽此等机缘自是微乎其微,但为魇族血统考虑,是以便会有每过五年的开目之举。而且这二条分道,一条自是指向那虚无林而去,另外一条只是一普通密林,虽是也自有凶险,却也不能尽嗜众人。”
万风不由又道:“此只二途,只经一试,便可知何为真途,又为何每每皆试?徒伤族众?”
老仆笑道:“少爷自知身世之后,也微有转性,也知关念人之生死了,呵呵。”
万风不由一楞,自知刚才为魇族如今凄惨荒凉境遇微有神伤,故言及魇族之时,便不由暗有感情。此时为老仆点破,也不强辩,只住口不言,眼望远天。
老仆自觉失言,忙的又道:“少主年少便为人掠持,是故不知这虚无林的怪异。虚无林至圣至秘之地,其中玄妙自是非常林凡木可比。虚无林日日夜夜都有斗转星移之变,是故这二条小路,每日所指也随之而改。时至今日,到底哪条路才是奔那虚无林之正途,却是无人可以尽知。”
万风微微点了点头。
老仆又道:“如今此处只你我二人,路又恰有二途。老仆有一计议,还请少主恩准。”
万风目望远天,淡道:“你说。”
老仆才道:“少主如今是我魇族一脉振兴希望,自不可贸然轻涉险地。老仆心中计议,想先行入林,如一日之后,还没见我出来,那我所踏之路,定通虚无林无疑。如我有幸再与少主相见,则另一别途,便是虚无林之路。不知少主意下如何?”
万风自望远天,只淡淡道:“你不能去。”
老仆心知万风不忍自己贸涉陷地,又知万风性格极难劝动,心中一急,扑地跪倒,大声道:“少主,老仆忍辱偷生二十余年,本当早死以殉族统。只所以苟活至今,实是放心不下少主为贼人所欺,更因我魇之一族灭族真相无人可知。事到如今,少主已尽知真相,回归魇族,我的使命已是完成。当此之时,少主若不允老仆之议,实是让我身为魇族子弟,值此复仇之机,却一无所助,内心有愧,即使哪日身死,也无颜再见泉下众魇族冤死之人,更不忠不孝,为魇族历代祖宗不容。希望少主念在老仆一心为族的份上,成全老仆,让老仆得以为族尽忠,虽死亦安!”
万风只冷冷目望远天,良久才道:“但你这一死,这天地之间,便会又是我一人了。”
老仆哽咽道:“少主,成大事之人,自处峰绝之巅,孤独二字,只得尽领。望少主自我珍重,老仆怕是再也不能从旁照顾你了。”
万风沉吟片刻,只好道:“既然如此,你随意吧。”
老仆微微一拜,又道:“老仆今日领少主至此,是因想少主绝非常人,或能开那魇目,如此复族之举便自有大望。但若老仆识明正途之后,希望少主一切小心,如无幸未能开目,还请速离此地,以免为此林所噬。”
万风自望远天,微微点了点头:“你放心去吧。”
老仆朝万风一拜,泣道:“少主一定要好好保重,老仆去了。”
说完,老仆自又朝魇族族居之地,连叩数拜,转身步入其中一密林而去。
万风依旧冷目望天,良久,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