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我曾被某县文化馆临时聘用,一听说召开全馆人员会议就端起茶杯急匆匆跨进去。
和蔼的馆长望着我微微一笑欲言又止,严肃的文化局长瞪了我两眼大手一挥:“这里没有你的事,你可以出去了!”
我脑子里立刻“嗡”的一声,思维从幻想的天堂掉回冰冷的现实,我又忘了自己只是一个临时工啊!
我仿佛明白了为什么单位上大部分同事一见我就挺着胸脯昂着头颅;为什么每当我受到馆领导表扬时总有人嬉笑着询问我是从哪个学校分配来的;为什么当我忘了称呼某同事为老师时某同事就对我目光异样……刹那间接到聘用通知书时伙伴们羡慕的眼光一下子烟消云散,刹那间每一次从县城回到山村时的自豪感一下子荡然无存。
有人告诉我,像你这种没文凭没靠山的人要想改变临时工的命运,最低限度得填一张招工表。
招工表,希望的鸟,我到哪儿去把你寻找?
洪雅、丹棱、井研、乐山……几年来,我走马灯似的被县、市文化文艺部门聘用,然而别说找到这只希望的鸟儿,连羽毛也没能见到一根。
不是我性情懒惰不受群众欢迎,不是我工作不力得不到领导首肯,实在是领导也有领导的难处,这些部门的指标有限得几乎等于零。
寻寻觅觅,顿顿停停,恍惚的岁月里我成熟了许多。成熟的青春告诉我,别太固执了,命中只有七合米,走遍天下不满升。
然而,命运就喜欢捉弄那些在人生的旅途上疲惫得想倒下来的人。就在我准备老老实实做一辈子临时工的时候,一位大单位的领导又把青睐的目光投向了我。你能帮我结束临时工的生涯吗?你能使我受伤的心灵不经受再度的折磨吗?你能给我那只希望的鸟儿吗?……一见面,我就连珠炮似的为难领导。
领导面带笑容,静静地听我说完,微微颔首道:“真有那么重要吗?你的价值就仅仅是一张招工表吗?”
我愣了。
刹时,那只希望之鸟身上炫目的光环黯淡了许多。是啊,难道我只值一张招工表?
从此,我心平气和了。不再夹着尾巴做人,也不再卑琐地向人鞠躬。人们的目光开始是惊诧,继而是愤怒,到最后竟变得友好了……
当人家终于递给我一张招工表时,我没有了设想过多次的激动,也没有了那种令人晕眩的喜悦。我只说了一句:“哦,招工表……”然后掏出钢笔写上自己的名字。
然而,跟随自己二十多年的名字竟一下子陌生起来……
1994年5月11日于柳江
原载《四川文学》1994年11期
入选《四川散文大观》第2集,标题改为《哦,招工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