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农历的五月,妈妈因病住院,恰巧他也到这乡镇医院治病。一天,病室的一位大娘对我说,那位经常借炉子给我们煮鸡蛋的中年病人没蜂窝煤了,你能否替他去单位背些回来。行,十六岁的我,浑身充满活力。
二十个蜂窝煤,前后不过半公里。事后,他那慈祥的眼睛里却隐含着歉意,总想给我点什么作为补偿。一天早晨,服侍妈妈吃完药后,我正捧着《流沙河诗集》阅读,他忽然走过来,一边夸我有志气,一边给我谈流沙河坎坷的人生,谈鲁迅的杂文、郭沫若的诗歌、巴金的小说……
初习文学的我,一下子被他丰富的文学知识所吸引。每天,都找出借口接近他,听他讲文学方面的事情。每次,他都讲得有声有色,而我听得如痴如醉。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流过,服侍病人难挨的时光,也会让人觉得匆匆。十多天下来,当我认为这位中年人不是作家也是教授的时候,有人告诉我,他是县工商银行的行长,名叫简世钧。不仅经济工作做得出色,文学素养也很深,1981年全国短篇小说评奖时,他推荐八篇、竟有七篇中奖。
惊愕之余,深深折服。母亲出院时,我对他产生了依依不舍的情绪。
他微微地笑了,拿出随身携带的一支钢笔,在一本没用过的日记本上写下他的住址后,一并送给我,要我以后去他家做客。激动之余,我真诚地叫了他一声:“叔叔!”
立志文学,却又不被人理解的我,总是在怀着莫名其妙的苦闷时,利用进城的机会,去见叔叔。
每次去,叔叔总是热情地沏茶,笑眯眯地拿糖果,细心地看我那写得歪歪斜斜的文稿。谈完他对稿件的意见后,他又对我讲创造性的劳动在本质是孤独的,追求者都是孤守者的道理。满腹心事的我,仿佛又回到了快乐单纯的学生时代。
可惜好景不长,不久叔叔调任乐山市工商银行当副行长。
叔叔的调任,使我们失去了联系。我只有暗自怀念这位良师益友。谁知将近一年后的一天,一点儿预感也没有,我突然收到叔叔一封来信。信里说,自他调到乐山后,就再没见过我,但在他脑海里,我一直是人生道路上勇敢的跋涉者。前不久,从一位熟人口里,知道我被县文化馆临时聘用,搜集整理了许多民间文学作品,他很为我感到高兴,愿我把临时工当作人生道路上新的起点。接着叔叔还告诉我他在新单位的工作情况。临末,欢迎我去他家玩,并告诉我他在乐山市的住家地址。
叔叔的新居位于乐山市工商银行一座半新半旧的宿舍底楼,家中的摆设与在县里工作时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
仿佛阔别多年的亲人团聚,一顿乡村味十足的丰盛晚餐。饭后叔叔除询问农村收成、我父母健康状况外,更关心我做临时工的工作情况,教给我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
第二天临别时,叔叔赠我衣服、手表、十多本中外文学名著和带给父母的礼品。他说,不管什么时候人的仪表还是很重要的,工作了就得像个工作人员的样子……
后来的日子里,我辗转了几个县的文化部门和一个市的文艺部门。虽然工作干得不差,但因这些部门的指标有限,我又不得不回到农村。娶妻生子后,日子过得十分艰辛。
这时候,叔叔的来信一封接着一封,一封比一封长。欧阳修、魏明伦、保尔柯察金,鼓励和开导中,叔叔纵古论今……
为不负叔叔所望,在繁重的农活之余,面对着郁闷的黄昏,我把苦泪咽进肚里,仍然笔耕不辍。于是不少作品变成铅字,见诸于省、市的报刊杂志,引起了很多读者的注意。
终于,一家大单位的领导赏识了我,一张招工表,实现了我多年的夙愿。
从农村到单位,我走过了一个崎岖而又漫长的过程。没能走出的,却是叔叔的那一片爱心。
1994年4月26日于柳江
原载《四川法制报》1995年11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