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有许多事情值得回忆。而最难忘的,莫过于放牛的日子。
小时候,家里缺劳力,年底决算时总是“倒找”。为让姐姐们多挣点工分,父母少一声叹息,大约五六岁时,我便开始放牛。放牛是一件大事,第一次从三姐手里接过牛绳时,我自豪地想,我也能做大人做的事情了。
刚开始放牛时,因为我年纪小,三姐不放心,她背个背篼在旁边边割草边照看,渐渐地,我就能独立放牛了。
那时候农村还是“大锅饭”,田地是集体的,大春小春田地都要耕两遍、耙两遍,这就需要许多牛去拖犁。家家户户都养了牛,家家户户几乎都有一个放牛娃。
放牛娃开始放牛时都很老实,牵着牛到青草茵茵的地方去,等牛吃饱再牵去河里喝水。回家后大人们看着牛屁股前两个鼓囊囊的食腔,一个劲儿地称我们“很争气”,“很听话”。那时大人说的“争气”我们虽然不懂,但知道是夸奖的意思,也就满足了。
小孩子有贪玩的习性,渐渐地,我们这些放牛娃便开始耍滑头了。每天吃了晌午饭,七八个放牛娃互相吆喝着,把牛牵到树林里去放,大家在一起玩“打兵”、“藏猫”、“天鹅抱蛋”等游戏。有时候牛儿为争吃一窝草,鼻子里“哼哼”几声,眼睛瞪眼睛,牛角抵牛角地打起架来。我们虽去把牛牵开了,但彼此间心里却疙疙瘩瘩起来。
天天在一片树林里放牛,牛很快就把树林里的草啃光了。这时候牛如果跑出树林去吃了田地里的庄稼,被看山的社员瞧见,那是要把牛牵去拴在生产队公棚里,从自家拿粮食去赔偿后才能牵回家的。怎么办?听话的放牛娃就老老实实地把牛牵到田埂上去,让它在一窝窝巴豆、黄豆、绿豆、豌豆之间啃草。发现牛张开大口欲吃庄稼时,使劲拉一下牛绳,把它制止住。而调皮的孩子为了贪玩,索性把牛拴在树林里。晚上回家时大人看到牛屁股前两个食腔瘪瘪的,就问是怎样放的牛,就说这样放牛不把牛饿死才是怪事,就要去拿棍棍来打我们。这时候我们连忙狡辩,说牛其实是吃饱了的,因为在外面屙了牛屎,食腔才扁塌塌的。
牛屎是肥料,可以换工分,也可以搭成牛屎巴糊在墙上,干了当柴烧。小时候自己放的牛屙了牛屎,总是各人让各人的好朋友捡。如果遇到两位好朋友,就让他们一人捡半边。如果碰到讨厌的家伙来捡牛屎,就在牛要屙屎时,左手撑在牛屁股上,右手把牛胀出来的肛门捏拢,右脚使劲踢牛腿,让牛“憋”回家去屙。那提只破箢篼、拿把破镰刀的讨厌鬼在牛屁股后面跟一阵没捡到牛屎,就失望地转身跟踪别的牛去了。稍大一点的时候,父亲就给我们编了一个牛屎背篼,要我们放牛时附带捡牛屎。明知背着牛屎不能骑牛背,但想到如果不听父母的话,过年时就穿不成新衣服,只好默认下来。
骑牛背是放牛娃放牛时最大的享受。家乡偏僻,那时候的农村孩子连拖拉机都很少见到,更别说坐汽车、火车。骑在宽厚、温馨、散发着农家特有味道的牛背上,让牛驮着慢悠悠地散步,把这想象成坐汽车、火车,心里美滋滋的。有时嫌牛走得慢,狠狠抽它两棍棍,让它一蹦一跳跑起来,自己两手紧紧抓住牛肩膀上的鬃毛,仿佛骏马奔驰,心里甚是惬意。有时候放牛娃之间还进行比赛,比谁能在牛背上站的时间最长,谁能抓住牛角从牛头上爬上牛背等。谁玩的花样多,谁就可以当这群放牛娃的头。有次我为了显示自己特有的能量,竟然背着牛屎去骑牛背。背篼绳子勒得膀子生痛,就试着将背篼放到牛背上。开始觉得不错,不料牛一摇一摆转弯时,背篼一下滑下牛背,我被带下来摔得哭爹叫娘。
放牛时最难忘的时光莫过于在牛背上读书。农家的孩子活路多,白天上学、割草、放牛、捡柴,晚上推磨、喂猪、煮饭、做家务,哪来时间背功课,看课外书?最好的时间莫过于放牛的时候了。牛儿在田塍上、草坪里“嚓嚓”地啃草,自己拿着本书在牛背上静静地阅读,金灿灿的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舒服极了。就在这种舒舒服服的阅读中,我背熟了许多课文,阅读了许多文学名著。然而有一天,当我看《林海雪原》正看得起劲时,忽然觉得好一阵没听到牛的啃草声了。低头一看,天啊,牛把顺着田塍的两行秧苗吃完了。以前牛吃庄稼是趁人不注意,“嚓”地去咬住一窝秧苗扯回来咀嚼的,而我也在它发出“嚓”声时滑下牛背,把秧苗从它口里夺出来栽到田里。而这次,它吃完了一丈多长的两行秧苗了我都没察觉。是牛学机灵了没发出声音,还是我看书看得入神浑然不知?这可怎么办哪?我把牛拴在树子上,折根白蜡棍棍来使劲抽,抽得牛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两眼噙满了委屈的泪水。抽累了还不解恨,就把书狠狠地摔在地上。但想起这是向人家借的书后,又赶快去捡起来拍掉上面的泥土。不用说那天回家后挨了父母狠狠一顿揍。痛过之后暗暗发誓,长大后能自己安排时间时,一定要把世界上所有的书读个够……
原载《中国林业报》1995年12月26日
安徽《芜湖港口》1997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