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是山村孩子的美事。挎上书包的孩子,欢喜得仿佛抱着了圆圆的月亮。贫困却似一只天狗,一片乌云,久久地飘浮在贫瘠山村的天空,吞噬了月亮,遮住了山村孩子心中的向往。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家乡的许多伙伴,就因为父母缴不起学费,连小学都没念完就被迫辍学,过早地承担了人世的艰辛。
我们家兄妹六人。大哥念书时成绩虽好,可因生产队年终决算时年年“倒找”只念到小学四年级。大姐寄养给人家后,也因养父养母家穷而只念完小学一年级。二姐没上过一天学,至今目不识丁。待到三姐,我和小妹上学时,几乎每学期的学费都是记账。好在父亲是位老实人,学校的老师信得过他,每学期报名时他去给老师说说家中的困难,招呼一声“以后补交”,老师就把名给我们报上了。名虽报上了,课本却得晚发几天。开学典礼那天,看到其他同学拿着新课本时喜气洋洋的样子,我们仿佛比别人矮了半截。
三姐和妹妹在“记账”方式中念完小学,知趣地回生产队参加劳动挣工分去了。欲望如潮的我,却死磨硬缠地报考了公社中学校。
一个阴雨绵绵的秋天,大哥从生产队里带回了我的录取通知书,全家人高兴地围了上去。一看那盖着公社中学校红印章的录取通知书上填写着我的名字,全家人欢喜万分——那时候公社中学是重点中学,考上也不容易。可一看那打印的录取通知书上填写的学费,全家人都傻了眼:八元钱。怎么这么贵呀,一个劳动日才值二三角钱呢。公社中学校不像大队小学校,是不可以记账的。
眼看开学的日子一天一天临近,到处求人都没借到钱的父亲额上皱纹越来越深。临报名的前一天,父亲一咬牙把大哥给他买来还没舍得穿过一次的旧皮鞋廉价卖了。父亲一辈子打光脚、穿草鞋、穿布鞋、穿胶鞋,可从没穿过皮鞋呀,何况他的腿有风湿病。
揣着父亲卖皮鞋所得的八元钱,我终于跨进了公社中学校的大门。报名归来的那天晚上,漆黑的夜空中露出了圆圆的月亮。可望着瑟瑟秋风中趿着一双破胶鞋的父亲的双脚,怎么看也觉得天空中的月亮仿佛缺了一角。
十多年来。那未圆的月亮老是在我眼前晃动,拂也拂不去,忘也忘不掉……
原载《乐山日报》1997年12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