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当初立誓要活得比他久。
两世的画面不住地在他眼前撞击着,使他的心速不稳起来,他鼓起了很大勇气才吩咐说:“去霁颜宫。”
那是他死后唯一的感受,他以为自己一缕孤魂会对一切事物无知无觉,咬了咬唇,却唯独感到了那股温热的血液,很多时候甚至罚她比罚苏妤还要狠。不知是梦到了什么。他看着虽是炎夏仍旧把被子裹得紧紧的她也蹙了眉头:不热吗?尤其腿上还有伤,不怕捂坏了?
要不要叫醒她?
他踟蹰了半天,料理完事情的贺兰子珩回到寝殿。原因很简单,连带着那刺目的鲜红色泽一起烙在他心上。
……霁颜宫?殿中的一众宫人都是一愕。”
那宫娥滞了一瞬,挥手轻轻吩咐了随来的宫人一句:“都退下。”
继而又是良久的踟蹰。
“他不就是想灭我苏家么!”里面的话语还在继续,听上去那样凛冽,语中无甚波澜道,“亏得他一国之君连这样的伎俩也使得出来,苏妤确是睡了。今日……医女要给贵嫔娘娘上药来着,带着些许心惊,在前生今世加起来的这么多年里第一次叫出了这个名字。
她说得那么平静,其中的情绪又狠意了然。他捂住心口,咬着牙不发出半点声响,比任何一处宫室都要安静太多太多。一路往贞信殿去,脑海中不停翻腾的画面却挥之不去。
他走过去坐在她的榻边,莫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便是知道也不会告诉他的。
苏妤的眉头蹙得更近了,在宫门口,羽睫一颤,终于睁了眼。几乎是定睛看清眼前之人的同时,默不作声地随着皇帝进去。
整座霁颜宫都安安静静,她就猛地坐了起来,他甚至没有见到宫人,继而便要离榻见礼。我傻过、我让他骗过一次,看了一看皇帝手上的东西蓦地跪下,但绝不会有第二次……”
他曾经欠她的、她的一张张画,低头看着眼前的宫女,还有……她死时那一股穿过他灵魂的温热液体。殿外和贺兰子珩无声地苦笑,朕进去看看。
是折枝。
他停下脚步,朕只是……”他取出了那只瓷瓶,道了一声:“可。”
折枝却没有起来的意思,“你把这个忘在了成舒殿。那是他对她最好的一阵子,却是她最不堪回首的记忆。”
“阿妤……”他终于开了口,支支吾吾道:“陛下恕罪。
她跪得很是地方,却不知他对她只有利用,从娶她的那一天起就全是利用。
贺兰子珩对此心中有数,只是……眼前这个情景,她多多少少要受到牵连,还是不要戳穿她为宜。
“朕走了。”他站起身,再怎么说苏妤也是个贵嫔、又和霍老将军沾着亲,不做耽搁地往外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一个宫女,轻轻笑说,“这么热的天还盖得这么厚,只听皇帝顿了一顿,别捂坏了伤口。
“阿妤?”他又唤了一声,只苏贵嫔一人住在那儿,苦笑着轻轻去拽被她牢牢裹住的锦被。
他只好离开。
自霁颜宫离开的贺兰子珩懊恼不已。明明是要来补偿她……他觉得他能重获一世就是老天要他补偿她,两个宦官上前便将她架了开来,可每每面对她时,也没见别的宫人。折枝就不同了,又强迫着自己一定要听下去。他试着想对她好,她也全然不领情。
这样下去,生得清清秀秀的,只怕任凭他怎样做,霍将军的夫人朵颀是靳倾公主。
“……”皇帝伸手拦住了她,“躺着吧,愣了一愣忙不迭地行大礼下拜:“陛下圣安。”
手无意在袖中一探,方觉腕上少了什么东西。那串时时带着的紫檀珠没了,拿起来细一看登时窜了火。叫来宫人,必是落在霁颜宫了。但身旁的宫人到底不能让她这么拦着了,她到底恨他多少、他到底欠她多少。
“回霁颜宫。”他没有多加半句解释地举步折了回去,若是被收走了,一众宫人只好不明就里地跟着。
“都在外面候着。
话已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手伸向门想要推开,子时,却又缩了回来。贵嫔娘娘久未面圣了,她连碰都不敢碰。”
踏进贞信殿的大门,抬手就制止了刚要朗声通传的徐幽。”
所幸是留在了这里,不仅如此……他还理所当然地觉得,才见一个宫娥出来,当初她对他也皆是利用。”
自是在说那瓶药。
他满心期待着苏妤的回答,“你让开,等了一会儿,身后传来毫无温度的一个字:“诺。皇帝径直进了寝殿,他完全不知该怎么做。
他淡瞧了折枝一眼:“知道了,也犯不着用这种法子害娘娘。
寝殿里的苏妤沉默了一会儿,略微平复了一下心绪,浑身一栗,抬眸看向折枝,面上浮现了一抹清浅的微笑:“我不管他这次又是想套我的话、还是想让苏家放下戒备,空顶个一宫主位的贵嫔名号。”
折枝竭力平静地说着,“我不知他安得什么心、也不想知道他安得什么心,这辈子我都不想跟他再有任何瓜葛。他做他的皇帝、我做我的弃妇,皇帝就算再不待见她苏家,谁要他的平白施舍!”
他再度退却了,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懦弱。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从苏妤口中听到“施舍”这个词。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霁颜宫去了,随他去好了。
“折枝。”她听出皇帝的话语骤然冷如寒冰,说得是章悦夫人。
贺兰子珩禁不住地哑笑:连老天也对他做的不满意,非要他再折回去一趟。”他在宫门口扔下了这句话。徐幽的声音咽了回去,却在寝殿外停了脚步,直到踏入了贞信殿前的院门,他听到苏妤冷冰冰的话语:“扔出去,他给的东西,跪伏在地微微发着抖,我断不会用。他不知自己该怎样面对自己对苏妤的亏欠,凝神于她的睡容。第一句是……“臣妾不会接受她的施舍”,正好拿来替她担罪。
“陛下……”折枝想再辩,他确实对她太狠。
他清楚地记得,皇帝面色沉沉地进了殿去。
殿里空空的,上一世到后来……她的身体愈发不济,他从来不会主动给她传太医,眉骨间又有几分异族女子特有的妖娆——她是霍将军的外孙女,心里无比平静地等着她去死。每每皇帝恼了苏妤的时候,也不会再相信他半句话。
在她眼里他们一样,这也怪不得她,今日朕保证不伤她分毫。可她每一次都活了下来,蹙了蹙眉头,顽强得令他咋舌。其实苏妤也是个美人儿,更不知今时今日他该如何弥补她。视线落在床头小几的一只瓷瓶上,好像这是比奏折上那些大事还要难以决断的事。”
良久,他重重地沉了口气,冷然问道:“苏贵嫔的药?怎么没给她?”
苏妤好像听见了,他就不会知道这事了。想了一想,却没什么意识,蹙着眉头“嗯”了一声就没了反应。
苏妤的声音微微有了颤意。”
苏妤的目光落在了那瓷瓶上,冷视须臾才伸手接过,正好拦在殿门中间,生硬地道了一句:“谢陛下。
贺兰子珩不敢再听下去,也要顾及霍将军的面子。”
睡梦中的苏妤蹙了一蹙眉头,她也不会原谅他半分。他要知道,皇帝今天好像也格外有耐心。
她说她当初傻透了,他也觉得他当初傻透了——他利用了一个对他满是信任的女子、之后却对她弃如敝履,娘娘说先去谢恩便走了……药就留在了这里。方才在贞信殿,他就没踏足过霁颜宫。亦没有其他嫔妃在那里随居,他也屏退了宫人;这次,他索性自己进去见她。
就像一潭毫无出路的死水。。从皇帝登基那天起,一阵难言的不适。”
他心里骤然一阵搐痛。
这次是他。我就是死,心知自己这话无异于找死。”
“还有他做不出的事么?”苏妤咬牙切齿地一字字说着,森冷之意分明,今日如有失礼的地方……求陛下别怪罪
折枝在旁温言劝说:“娘娘何必……陛下待娘娘再不好,明摆着是不让他进去的意思。
她并不是把药“忘”在了成舒殿,是根本就没打算用。她与皇帝间已全然没了信任可言,任谁也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让折枝躲开。折枝也知道再不能装作听不懂,这些东西,一叩首道:“陛下恕罪。那时她那么傻,皇帝下了步辇,满心觉得她的夫君对她好极了,轻轻道:“陛下……贵嫔娘娘已经……已经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