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一。
不过,因为说好了下午要和安雅丽一起去银行办更名手续,所以石楠去找经理请了半天假。
没想到,经理批了她的假条以后,接着就说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她。
原来,临江路那里即将有一个新的分行落成,石楠因为连续三年被评为先进个人,所以可能要把她调过去。而且,调过去以后就不用再做辛苦的柜员,而是转到行政部门当个小领导了。
目前还只是内部消息,调令大约到三月才能正式下来,所以经理又叮嘱她先别急着跟同事说,石楠连忙笑着说知道了。
中午陈启航来接她吃饭的时候,石楠就很高兴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要知道,她独自一个人兴奋了一上午,连孙媛也不敢说,实在是太想找个人分享了。
而且,等三月的时候,她已经跟陈启航结了婚,要搬到临江路的新家去住,离上班地点步行不到十分钟的距离。
陈启航听了,自然也很高兴,连夸她能干,倒叫石楠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这样喜悦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下午银行上班的时候。
陈启航给安雅丽打了电话,然后两个人就去银行门口等候,直到安雅丽开车过来,才手牵手一起下车。
安雅丽看着那两人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喜气,心里却一下子就痛得天翻地覆。
但在看到安雅丽的那一瞬间,两人却不约而同地松开了牵在一起的手。
陈启航是因为想起周五那天安雅丽的痛哭,而石楠则是不想给人家一种故意来秀恩爱似的感觉。
但是同时松了手的时候,彼此却不由对视一眼,随即就相视而笑了。
却不知道,那份心照不宣的默契,看在别人眼里,才最是招人艳羡。
所以,当两人并肩往安雅丽走去的时候,就看到她有意无意地略低了头,目光避开了两人。
一直等两人走到跟前,她才终于抬起头来,却先将目光投向石楠,牵起一抹浅笑点了点头:“你好!”
石楠便也微笑着点头致意:“你好!”
陈启航看着两人这样的平和,却格外觉得诡异。
他悄悄抹一把额上的细汗,暗暗庆幸:还好,他的两任女友都是温柔含蓄型的。
不知怎么,居然还有闲心偷偷想象了一下:要是这两人的性格,一个像石明慧,一个像方慧珍,这会儿还真不知道,会成了怎样火星撞地球的惨烈场面。
但是,在他这么出神的片刻,安雅丽已经先行一步,往银行大厅走去了。
石楠走出一步,才发现他神游天外,连忙拉了他一把。
看到她疑惑中带些不悦的神色,陈启航不觉有些赧颜,连忙笑笑,顺手就又拉起她的手,往前走去了。
石楠却低下头,悄悄地笑了。
方才两个人明明默契地松开了手,可是他这会儿却又不知不觉就牵着她的手走了,呵,可见习惯已经养成,不那么容易改了。
这一次,事情倒是办得很顺利。
银行受理了三个人递交的申请,说是五到十个工作日内审批下来,叫他们耐心等候。
不过,陈启航已经不耐烦了一次又一次这样的拖拉,暗暗决定回家找个熟识的人帮帮忙,尽快拿到银行的审批。而房管局那边,只要银行这边同意,那边就是个过户手续和费用的问题,容易得多了。
他要赶在年前把这事儿快快办妥了,叫石楠在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的情况下,高高兴兴跟他结婚。
从银行大厅出来,陈启航对安雅丽说:“等银行的审批下来,我再打电话给你。等你方便的时候,我们再一起去房管局,把剩下的手续办完。”
“好。”安雅丽便又对石楠点点头说,“再见。”
石楠便也连忙跟她道了再见。
然后,各自回到车上去。
安雅丽的车停得远一点儿,所以,等石楠在副驾座上坐好,透过车窗玻璃看去时,只见她还没走到那辆黑色的轿车旁边。
石楠看着她窈窕的身段,由衷地感叹了一声:“身材真好啊!”
陈启航正转身去拉安全带,听到这话,回头看了她一眼,笑着说:“是吗?其实你身材更好!”
“滚!”石楠转过脸来白了他一眼——安雅丽个子比她高,身材比她更纤瘦,陈启航这家伙摆明了就是故意来消遣她的吧?
谁知陈启航一本正经地说:“真的!其实,大多男人并不喜欢太瘦的女人。”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手感不好。”
这家伙现在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石楠二话不说,扑上去一顿暴打。
陈启航自然没处可躲,却也不抵抗,就那样缩在驾驶座上,笑着任她打。
两个人笑闹得开心,都没看到安雅丽的车从旁边驶过。
透过前面的挡风玻璃,看到那两个人在车里笑着玩闹,她的眼里,蓦然就蒙上了一层水雾。
幸福,曾经离她那么近啊!
可是她自己,却亲手将他推远。
现在痛悔莫及,是不是已经太晚太晚了呢?
车子驶上街道。
安雅丽轻轻拭去面上的泪水,十年来的那些记忆,清晰得一如昨日。
启航,你变心还真快啊!
可为什么,却又要夜夜入我梦中,一如往日般笑得眉眼弯弯,与我相偎相依?
十年前那个夜晚的记忆,混乱而又模糊,她唯一记得的,只有极致的痛楚和无比的惊惧。
之后的半年,她就没有再从自家屋里出来过。
直到父母动用所有的人力物力,举家搬迁到省城。
虽然到了一个新的学习环境,可是她却再也不复从前的活泼开朗,变得孤僻怯懦。
在医务室醒来的时候,妈妈正在不停感谢一个同班的男生。
哦,那个男生她有印象,是班里的音乐课代表。
看她醒来,妈妈赶紧跟她说了怎么回事,叫她也好好谢谢人家。
末了,又说:“雅丽,启航的爸爸妈妈,就是咱们前面那栋楼上的陈老师和肖老师。”
她这才想起来,这位课代表的名字叫陈启航。
第二天下午放学后,她骑着自行车回家,路过一个岔路口的时候,看到那里停着本班的几个男生。
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显眼,她一眼就看见了他。
彼时,那少年一脚跨在自行车上,另一脚正狠狠蹬在旁边一辆车子上。
对方被他蹬得斜晃一下,险些摔倒,忍不住叫道:“喂——”
周围却只是一片大笑。
安雅丽骑着车子经过的时候,正看到他恣意地大笑。
夕阳的余晖,仿佛也格外偏爱这般飞扬洒脱的少年,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听到后面有车子赶上来的时候,安雅丽本能地往路边避让了一下。
谁知对方却“哎哟”一声,车把一拐,就有往她身上撞来的趋势。
安雅丽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躲闪,车子却已经不听使唤,就往旁边的绿化带里倒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蓦然伸过来抓住她的车把,稳稳地定住了车子,随后耳边就想起少年恶作剧的笑声,还夹杂着一声顽皮的调侃:“喂喂喂,胆子也忒小了吧?车技也忒差了吧?”
回头看到一张熟悉的清俊面容,清澈明亮的双眼笑得弯弯,干净而又温暖的笑容,仿佛一缕阳光,就那样直达她心底。
高中的时光匆匆而逝,课业的繁忙,叫他们没有太多时间去品尝早恋的快乐,更多的时候,倒是想方设法在躲避老师父母严密的盘查。
大学四年,异地的恋情更是聚少离多。
光阴犹如白驹过隙,终于等到把这段恋情光明正大公之于众的时候,当年恣意洒脱的少年,已经长成温雅俊朗的青年。
在那个周日的午后,他父母都出门去了,两人才难得在他房间里独处。
可能是因为知道父母不会很快回来,所以那天他胆子格外大,激吻之后竟然直接就将她压在了床上。
但安雅丽却因为他急切的动作,蓦然勾起了多年前那一夜的记忆。
那极致的痛楚与无边的惊惧永生难忘,时隔多年想起,竟再次叫她浑身冰冷,并且剧烈地颤栗起来。
她一下子就哭了。
陈启航慌得手忙脚乱,紧紧抱着她,一遍又一遍不停地道歉。
她终于止住哭泣,看着他惊慌又沮丧的神情,才想到应该给他一个解释:“启航,其实我——”
可是,看着他清澈纯净的双眸,却又突然就失去了告诉他真相的勇气,嗫嚅着说:“我希望,到新婚之夜,能给你一个完美的新娘。”
陈启航的笑容颇有几分勉强:“你在我心里,怎样都是完美的。”
呵,她怎么就那么该死地想了这么一个词出来?
她今生,还有完美可言吗?
“完美”那个词,成了一道魔咒。
从此,她夜夜噩梦。
梦里,她再也没有完美的伪装,而她完美的爱人,冰冷地望着她:“肮脏的女人!”
越到婚期临近,她越是噩梦缠身。
可是,那个不堪的回忆,她连何真真都不敢说。
她只是控制不住地日渐暴躁,为了一句话就跟他吵得天翻地覆。看到他盛怒的神情和冰冷的背影,就会怀疑他到底有多爱她,能不能爱到可以接受她那样不堪的过往。
直到那个晚上,跟同事出去吃饭。
晚上回家的时候,本来要打电话叫他来接自己,却又蓦然想起,因为下午接她的时候晚到,两人又接着昨天因为窗帘的分歧吵了一架的时候,突然就出了神。
也许是天意吧,那么凑巧,刘代辉三年来每晚雷打不动的一个电话,就那么适时地响起。
或许是因为几分酒醉,或许是因为满心忧闷,不知怎么就跟他去了他家里。
刘代辉一个人住,看她满腹心事,就又陪她喝了几杯。
酒入愁肠,醉意更浓。
等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她才发现,昨晚听她将那段过去和盘托出,并跟她一夜云雨缠绵的,竟然不是他!
平生第一次动手打人,一记悲愤的耳光过去,男人那张白净的脸上,立即多了五道清晰的手指印。
可是,他却跪在她脚下,流着泪说什么都不在乎,只求她能低头看他一眼。
他爱得那样卑微,却偏又那样执着。
安雅丽颓然地跌坐在床沿,知道自己再也没有退路。
十年前的那一夜,还可以归咎到别人身上。
可昨晚呢?他如果还能原谅,那他就不是陈启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