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问心起得很迟,直到巳时才用早膳,而穆子楚和唐文清居然一直都在等她,看这两人的脸色,问心就知他们是一夜未眠,还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就是现在吃饭都心不在焉。
问心冷冰冰的小脸上,不露丝毫情绪,直到用罢后才说,“你们若是这副样子,今晚不要同我一道赴宴,我不想让萧演平白无故地看笑话。”
两个人赫然想起今晚的贤士宴,争先恐后地奔出门去,无论如何他们今晚都要寸步不离地守在问心身边。
夕阳伴着晚霞将天空涂抹成金红色的一片绚丽,在这样隆重的背景下,一辆六匹马拉的四轮马车行驶在佑都王宫侧门外的驭道上。今日是大王子萧演代替大王办的贤士宴,若是没有帖子的话,是连驭道外的路口都进不来的,所以现在这宽宽的驭道上独独走着这一辆马车。宝马俊车配坦途,岂是一声畅快能形容得尽的?如果不是能清晰地听到那一声声整齐划一的马蹄声,这车简直像飘起来般的轻快,偏又那般的平稳,只有带起的劲风刮得在路边行礼躲避的侍人们脸颊生疼。
拉车的六匹马俱是膘肥体壮高背长腿,长长的鬃毛和身上的毛皮都白得发亮,宛若阳光下的新雪,更衬得那一双马眼和四只乌蹄泼墨似的浓黑,这是北戎国特产的宝马,唤作“乌蹄踏雪”,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没机会见到一匹,没想到今日一下子便是六匹,还不是骑乘而是拉车,这绝对不是有银子就能办到的事。
再往马后面看,那辆车真是宽大得不像话,它铁木为厢檀木为窗,四个大大的车轮一直立到车窗下,轮子上的一根根辐条都包了铁片,滚动之间光华闪烁得耀人双目,这样的一辆车连天佑国的王都不曾拥有过。
“唏律律——”伴着六匹马同时发出的一声长嘶,十二只前蹄高高扬起后又一起落下,马车纹丝不动地停在了王宫的东侧门前,饶是见多识广的王宫侍卫也不由看呆了——这车夫的驭术简直是神了!
直到从车夫的身侧跳下两个伶俐的小厮,将手中的三张帖子一同递上,恭迎在门前的内侍总管才高声唱诺,“穆子楚穆公子到——,唐文清唐少爷到——,夜家大小姐到——”尖细的嗓音中,带着一丝尚未平息的颤抖。
此时王宫的后花园内尚未开宴,不过除了刚刚通报的这三人,其余人都已到了,正在花园内赏花,听到这三人的名字,萧演立刻笑道,“这子楚啊,每次不是不来,就是到的最晚的一个,偏偏这次连文清都带坏了,等下必让他们二人先浮一大白。”明明是责怪的话,用这种玩笑熟稔的口气说出来后,就让人有了种窝心的亲切感,听在众人耳中十分的熨贴。
郑玉急忙上前凑趣道,“说不定这两个人在路上遇到,又切磋了起来,这才晚了。”他不知用什么法子通过了去年的岁考,顺利地进了天班,今日也在受邀之列。
一向对郑玉不冷不热的萧演听了郑玉并不高明的打趣后,笑容越发欢畅了起来,显得心情大好,其实萧演的心情也真的很好,因为他很清楚地听到最后被通禀的那个名字——夜家大小姐。
贤士宴请的只是天玄书院天班的弟子,不过区区十来人而已,为了让宴会不显得过于冷清,更为了有更多的筹码留下这些“精英”,每次贤士宴还要另请一些名门闺秀坐陪,这些小姐们都有如下的共同特点:出身良好、品貌优秀、各有才华、正值妙龄、尚未定亲……
所以当听到夜家大小姐这个称谓时,众位学子都习以为常,唐文清是夜家义子,想来这位小姐是沾了义兄的光儿,以平民小户女子的出身得以在这种天佑国顶级宴请上露面,只有萧演明白,这位他好不容易请来的小姐是另有“妙用”的,现在眼看着事情进行得如此顺利,萧演又怎么能不开心呢?!
就在萧演笑容未散之际,他忽然觉得整个花园中蓦然一静,接着,他便顺着众人的目光,一起向花园入口处看去,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顺着花园中青石铺就的甬路,走进来一位少女,就她十岁刚出头的幼稚年龄来讲,把她叫做少女实在是有些勉强,可若从她周身散发出的气度来看,她真该被称为女子,而且,还是个这些人重未见过的女子。
众国纷争的情况,在这片广袤无比的大陆上已经存在了上千年,这样的世道,让人们在挣扎求活和争权夺利中,没有太多的精力去维护过于严苛的礼法,于是,即便是高门大户的小姐,只要有人陪着,也可以堂而皇之地抛头露面、四处社交,甚至明里暗里地参与到一些政治事件中去,退亲、和离、改嫁、强抢美女等现象更是没什么好奇怪的,顶多增添点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在这多年的纷乱中,江湖上出现过女侠客,朝堂上有过女将军,也有过凭借姿色和手段祸乱政局的宠妃、压制王权的王后、独揽大权的太后……
但是,说到底,这还是个男尊女卑的世界,男子如树女子似藤,长藤能爬多高,决定权到底还要看它依附的是棵有什么样高度的树,这棵树可以是她的夫族母族,可以是她的儿子相公,甚至可以是她见不得光的情人。
坚忍的藤可以保护树、哺育树、扶持树成长,以便自己爬得更高,或者获取共同利益长相依存,离经叛道的藤可能残害树损树利己,到达一定高度后再另攀高枝,最常见的藤是依附于其上什么都不做,用顺从和美貌成为树的妆点为其服务,虽然各种情况不一而足,可无论如何,身为藤蔓的女子们都不能没有树,这是她们的生存方式,也是这世上颠扑不灭在真理!
然而,此时聚集在王宫后花园中的男子们看到了什么?
夜问心走了进来,步态从容优雅,每步之间的距离如同用尺子丈量过般一丝不差,她黑色的丝绒披风翩然飞散于空中,那上面只绣了一朵极为艳丽硕大的花朵,火红的颜色和花瓣上闪亮的金丝镶边都肆意嚣张得夺人双目。
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让所有人震惊的是——她独自一人走在穆子楚和唐文清的前面!而且那般的理所当然和当仁不让,似乎只有这样才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