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文清正凝眉细看,耳边响起一个压抑得极为细小的声音,“蓝棋摆的这是什么阵?”原来吕廷轩也过来观棋了。
唐文清不语,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蓝棋形成的这种散乱阵法名为“十方阵”,地班的授课内容中并没有,他是从问心送回来的那些书中看到的。
此阵的优势在于与星宿暗合,可随对方的攻势做出千万种变化,此阵一旦摆成,生门瞬间可变,无论对方如何进攻,都可防御得密不透风,让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可是再仔细看,蓝棋的这“十方阵”又似是而非,本来因为双方的兵力相同,蓝棋想形成合围的“十方阵”就十分勉强,又由于红方的“六甲阵”兵力集中,需要挪动的棋子少,从结阵速度上便占了先机,很可能“十方阵”未成,便被破掉了,到了那时,蓝方的全军覆没是可预见的。
“哎,可惜了,这精妙的‘十方阵’啊!”天班一些提前结束考试的学子也来观战了,有人认出了此阵。
吕廷轩见唐文清不答,以为唐文清同他一样不识“十方阵”,毕竟,唐文清的表现一直是四平八稳的优秀,却离惊才艳艳还有不小的距离,现在从天班学长口中得了这阵名,不由满是遗憾地感叹道,“确实精妙啊!”可惜,他再没机会学到了。
“再精妙的阵法也要使得好才有威力,子楚不妙啊!”又有人惋惜叹道,可见他平日里和执蓝棋的穆子楚私交甚厚。
一直不声不响的唐文清却突然道,“未必。”喃喃如自语,一双眼睛更是如同长在了墙上阔大的棋盘中一样。
这样的回答出自旁人之口都很正常,毕竟,穆子楚在学院中势力很大,追随他的人相当多,可从一直和穆子楚势同水火的唐文清嘴里说出来,怎能不让人惊讶?!吕廷轩正待要说什么,忽然面色一凛,红方阵成,攻伐开始了!
面前是黄沙滚滚,身后是怒浪滔天,红帅仰天长啸,“好男儿就该征战四方,平定寰宇,儿郎们给我杀!”“十方阵”吗?既然没有生门,那我就硬生生吃掉你的门,开一条生路出来。
旌旗招展红方携雷霆之势杀向了最近的蓝方阵营,相比红方的声势,蓝方如一池淡然的春水,红进蓝退,和红方之间永远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却也非逃窜,一个个蓝方的阵团犹如绵绵不绝的水流,相互填补依靠,边避过红色锋芒边远远地放箭。
箭簇是伤不了铁甲兵的,却可以杀死那处在红方阵团中的后备力量,于是那红方的“六甲阵”便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炽烈火苗,看着热闹,却怎么都突不破蓝方那看似零散脆弱的包围,只能在一个区域内打转,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红色兵士的减少,那“六甲阵”更是像春日的雪花样,在慢慢消融。
“十方阵,因其变幻无穷而威力无尽:小成者可依靠此阵固守一方,中规中矩、固若金汤,以一敌十并非难事;”
“中成者,可据双方所在位置移土垒木,固阵眼、变阵型,进可攻退可守,挥斥方遒,以一敌百不在话下;”
“至大成者,眼见地势便可心中成阵,大到山河沟壑,小到一石一木,皆可入阵,千变万化成无迹可循,能上应天时下借地利中通人和,待到阵成便再无破解之法。”
“注:此阵用于防守称为‘十方阵’,用于攻掠也称‘十方绝杀阵’,只因大成者用此阵围攻之时,千军万马斩尽杀绝,只在一念之间。”
古籍中早已倒背如流的字字句句,此时冲进唐文清的脑海,让他眼中的棋盘完全变了,那条红方用来倚仗的大河,已成了一条封绝生机的巨大毒蛇,横亘在他们的背后,那座蓝方即将退让而出的小山,像道堵着红方去路的天堑,只要一碰上,红方就会经脉阻塞气息不畅……
“绝杀”、“绝杀”,唐文清看着眼前的情形,只觉得温暖的正堂中阴风阵阵,让他遍体生寒,而后背冒出的冷汗已将他的中衣浸透了。
好个“十方绝杀阵”!好个穆子楚!
“没想到一个‘十方残阵’到了子楚手中竟然能周旋这么久。”现在敢说话的,无一不是天班学子。
从唐文清进来,已不知过了多久,地班的二十五人都已到齐,天班其余八位考毕的学子,也已经聚集到了一处,想来没人愿意放过这大开眼界的机会,至于到底能看出多少门道,就各凭眼力了。
又一人笑道,“周旋周旋说不定就能将红棋逼和呢,运气好些拖死了红棋,惨胜也是胜嘛!”
“周旋”、“逼和”、“拖死”、“惨胜”这些词汇在唐文清的耳边滑过,他没想到原来这些天班师兄们的见识也不过如此,不由一声嗤笑,“岂止?!”
“嗯?你说什么?”被地班的学子当众反驳,那个天班学子很失面子,看着唐文清质问。
唐文清也后悔了,平日里被穆子楚三言两语激得失了分寸也就罢了,没想到观局棋也能如此,他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观棋,观棋……”吕廷轩适时地出来打圆场,此事也就此揭过。
然而,穆子楚并没像唐文清所想的那样,让蓝棋退守到小山以外,更没催动“十方绝杀阵”,他只是把红方的棋子围在一定的区域之内,一点点地把红方的兵士磨掉。
所以,河还是那条河,山还是那座山,在山河之间,是个大大的游戏场,红方的队伍是蓝棋圈养的一头猪,从肥头大耳到瘦骨嶙峋,最后成了只剩铁甲兵苟延残喘的光杆司令。
直到气得发疯的红方主帅要拼命时,蓝棋才打开了一条通道,摆出了“任君离去”的架势,于是这局棋,虽红方败得不惨,蓝方胜得不多,却胜负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