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高高在上的天子早已忘了被人直视的感觉,司马桐怔了怔才缓过神来,适才坚定的想法却已然因他的从容而产生了动摇,语气不自觉的缓了许多,“听说国师昨日几乎没费吹灰之力便解了咒,是吗?”
白木一点头,“确实如此。”
“可是,后来有人告诉朕,那是很高深的咒术,”司马桐努力想让自己的语气神态显得有压迫力一点,可以放缓了语速,一字一字道,“不知国师如何解释?”
“高深还是浅显不过因人而异,贫道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高深的咒术。”
皇上还没说话,小人却忍不住跳出来嗤之以鼻,“这不过是你的狡辩!”
淡淡掀了掀眼皮,白木嘴角难得的有了一丝细微的讥讽笑意,“所以,照柳公公的说法,贫道昨日应该看着殷贵妃和太子公主丧命,如此才是清白?”
“大,大胆,居然敢对皇上这样说话!”有了皇帝的撑腰,一心想要报方才那一脚之仇的某只把握机会开始狂吠。
白木半垂着眼睑,似乎根本就没听见他的话,只是忽而低低笑了一声。与此同时,桃疆身形如风,看者只觉眼前一花,她已然悄无声息的落在了柳斯身侧,手中发簪抵在他喉咙上,一头青丝因没了发簪的约束而散落下来,越发衬得她面如桃花覆着寒霜。
皇帝大惊失色的看过来,然而只看了一眼便感到通体深寒,忙收回目光,声音颤抖,“你……你想造反吗?”训斥之声因为心中胆怯而气势全无。
“皇上不必惊慌,贫道只是想证明给皇上看看,若是我等有心谋害太子,根本用不着弄出那么大动静。”桃疆用清凌凌的声音复述着耳畔传来的白木的话语。她当然不会自作主张的做如此行为,会如此做是因为听见了师公大人的指示,除了她楚凉和凌书也听见了白木的声音,所以也很坦然。
凌书不动声色的用余光扫了扫,只见师父的嘴根本没动而在场的其他人显然是没有听见师父的话,心下顿时了然,知道师父必然是用了传音之法。
“别想说我们是为了封赏,”见柳斯嘴唇一动眼见着又要含血喷人,桃疆冷冷一句直接令他开不了口,“吾等修道之人,金钱名利皆不入眼,这么多年可是从未拿过氏国皇家一锱一铢,这点——皇上您应该最清楚。”
司马桐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小丫头反问的哑口无言,可是事实就是事实,容不得狡辩。国师这么多年,确实从未拿过任何赏赐。
白木低低笑了一声,那捆在三人身上的绳索如同纸糊的一般,轻轻松松便断成了数段。而司马桐和柳斯竟是到此刻才反应过来,眼前的桃疆原本也是被五花大绑了的。挣开绳索,越过十丈的距离,而后拔下发簪制住柳斯,这一连串的动作竟都是在一瞬之间完成的,而她还只个小女孩。想到这一点,司马桐忽然忍不住背上一阵发凉。
“皇上既然不信任贫道,那就请皇上下旨褫夺了贫道的国师称号,令贫道永不能踏足皇城吧。”宽袍大袖一抖,白木平平道。桃疆发簪一收,姿态飘然的落回白木身侧,敛目垂首。
原本将人抓来就是要治罪的,可事情发展全然不在意料之中,以致如今白木这样一说,司马桐反倒感觉慌了,忙求救的看一眼跟着进来的殷城。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殷城立刻站出来道,“皇上万万不可听信小人谗言,国师忠心护君,于社稷皇嗣有功,切不可就此罢免啊。”
到了此刻,皇帝心下也觉得奇怪,自己先前怎么会这么是非不分?想到最近宫中的不太平,若这些事皆与国师无关,而他又真的就此甩手不干,再发生昨日之事,恐怕太子就没那么幸运了。
他看殷城原本也是想寻个台阶下,故而听他这么一说,立刻忙不迭附和道,“爱卿所言甚是,朕最近被这些事弄得心力憔悴,一时偏听偏信,错怪国师了。”说着,目光转向身侧还不知大难将至的柳斯,声音转厉道,“来人,给朕把这个妖言惑众的奸佞之徒拖出去砍了!”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突来横祸吓得柳斯差点当成尿裤子,“啪”的一声给跪了,拽着皇帝的袍角一个劲的磕头求饶。
“上天有好生之德,何况此人也罪不至死。”白木面无表情的拱手行了一礼,平淡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贫道乃修道之人,不愿见此血腥,请皇上收回成命。”
“谢谢国师,谢谢国师……”因猜不透他是真心还是场面话,皇上还没开口,倒是那柳斯一听这话,立刻转过身来,眼泪鼻涕一把的对着白木师徒们磕头若捣蒜。
白木自是看也不看他,甚至也不理会皇帝的反应,径自转向殷城道,“中丞可还要贫道去看看贵妃娘娘了?”
“要的要的!”殷城一愣,忙不迭点头,心中不禁感慨:这得道之人就是不一样,闹了这么一出却还记着对他的承诺。点完头才猛地反应过来,忙转过目光去看皇帝,好在司马桐倒是没计较他的擅作主张,一听这话还很赞同,“国师愿意去看看太子那是最好不过了,殷爱卿,你这就领国师他们过去吧。”
“臣遵旨。”殷城忙应道,稳重的声音中掩不住欣喜。
殷贵妃和太子公主就在后面的主殿中,出门没走几步便到了,守门的侍女看到殷城忙替他们进去通报了,不过片刻,面容虽有些憔悴惨白却仍是打扮得体的殷贵妃亲自迎了出来。
桃疆不由感叹,一个刚刚产子的妇人,昨晚才刚经历过那么恐怖的事情,今天居然便能恢复成这样,果然这宠妃也不是一般人能当的。
“父亲大人,这是?”殷贵妃目光落到他们四人身上有些不解的问。
“为父心中实在不安,特意请了国师过来给太子看一看。”
“原来是这样,还未来得及向国师大人道谢,国师请进。”殷贵妃忙冲白木他们欠了欠身,将他们四人引到榻前,指着酣睡中的小太子解释道,“昨日之事着实吓人,幸得青冥真人及时赶到,驱走了作祟妖邪,我们母子才得保平安。只是,那妖物终究是未曾捉到,我这心中总也不能踏实,还望国师能除去那妖物,还这后宫一片清静。”
白木没有说话,宽大袍袖在太子上方轻轻一挥,须臾,太子脸上红色桃花印记一点点浮现出来。
殷城惊得目瞪口呆,殷贵妃伸手捂住嘴,惊骇道,“昨晚,昨晚就是这样,后来消了的,国师,这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食指中指并拢点在太子人中处,白木低低念了一句咒语,那静止的桃花突然涌动起来。靠的近的殷贵妃吓得连退了数步幸得桃疆及时将她扶住。殷中丞亦是死死咬着牙,喉头恶心之感阵阵翻涌。
强忍着继续看,却见那活了的桃花似乎是在挣扎扭曲,一阵抵抗后,终于尽数汇集到了白木指尖。他迅速收手一甩,一道红光顺着他的动作落进桌上的茶盏中,楚凉眼疾手快闪过去盖上杯盖。
等白木领着大家一起围过来了,楚凉这才慢慢移开了杯盖,只见残留着茶水的杯盏之中一片殷红,散发出阵阵腥味。
“这是什么?”殷贵妃捂着鼻子侧过脸去。
从袖中抽出一方白帕子擦擦手,白木慢条斯理道,“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只是一滴血罢了。不过居然用上了血咒,看来施术者的恨意很强烈啊。”
“那国师大人可能除去此妖物?”殷贵妃急急问。他听不懂白木说的血咒什么的,不过管它是什么都不重要,她只关心最后的结果。
“妖物……”白木无可无不可的念了一般,而后轻飘飘道出令人惊讶的话语,“娘娘,这宫中并没有妖物啊。”
“什么?”同时喊出这个词的是殷贵妃和殷中丞。
白木手一挥,那擦过手的白帕忽然烧起来,几个弹指便化为灰烬,三两下飘散不见了。
凌书明白师父这是想让他来说,顺便也是考考他,于是开口为众人解释道,“人妖殊途,本无交集,很少有妖会来害人,只不过世人行害人之事大多赖给妖或鬼罢了。更何况,若真是妖孽作祟怎会用咒,只有人害人才会用咒。依学生所见,娘娘宫中之事当是人为。此人对娘娘和太子怨恨很深,不惜实施血咒,甘愿将灵魂交给恶灵。”
他解释完,只见面前的殷家父女二人已经惊悚骇然的合不上嘴了,呆愣好一会儿,殷贵妃才失魂落魄的摇着头道,“怎么会,不会有人这么恨我的,我从没有害过谁。”
后宫争宠乃是常事,她能成为贵妃自然也是使了些手段的,可她自认并不狠毒,入宫至今绝没有因为争宠对哪个妃嫔下过毒手。
对凌书赞许的点点头,白木举起殷城给的那个人偶,缓缓道,“你说的基本都对,只是忽略了一点,这可不是一般的血咒。”白木话刚说出,凌书便猛然反应了过来,白木再次点点头,声音中透出几分意味深长,“桃花血咒,恐怕她真正恨的人是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