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木轻叹一声,将那节指骨重新放回木匣中,缓缓盖上盖子,“你说的没错,这木匣是给我的。”
“这人究竟想做什么?到底有什么东西是需要用到尸骨的?”楚凉抬手按了按眉心,他现在满脑子都只剩下尸骨二字。
“其实有很多巫术都必须用到人骨,比如南疆的蛊术,西陲的尸傀还有东南小邦的降头术等,”凌书慢悠悠答道,“但,为什么一定要如此费力的去盗取一具被严密看守的贵妃的尸骸呢?”
“如你所说,盗取这骸骨的必不是一般人,他要这骸骨应是为了实施某种巫术。”楚凉接过他的话来分析,“是否贵妃的骨骸会有什么不同?”
凌书不知是不是还在想什么,说话还是慢吞吞的,“没有任何不同,人有高低贵贱,尸骨可没有。这死了多年的贵妃骨骸反而没有新死之人的骨骸来得好用。除非……是那人所施之术与这位贵妃娘娘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高祖皇帝的宠妃……”楚凉被他那句死了多年提了醒,飞快心算了一下,诧异道,“这人死了该有一百三四十年了!”
凌书苦笑了一下,“所以我才觉得奇怪,谁会恨或者爱着一个死了这么久的人?”
屋中四人之中,只有桃疆一日对于大氏的历史全然不知,听着他们二人一人一句的讨论,她只觉云里雾里,想要问问师公,一转脸却见白木肃容望着那木匣,桃疆心头一跳——就是这种眼神,像要透过眼前之物看见别的什么的眼神,带着些许遗憾,求之不得的遗憾!
她咬了咬下唇,师公果然,果然是认识那个少年的。但是,师公,想看见什么呢?
桌上那满满当当一桌看起来就很美味的饭菜一点点散去热气,眼见着就要悲催的沦为残羹冷炙。
“会不会只是那人故弄玄虚?”楚凉很没底气的猜测。
“我觉得不会。”楚凉一愣,因为说话的是桃疆。
“我也觉得不会。”凌书这才慢悠悠答道。
目光从他二人脸上依次滑过,楚凉过了片刻才问,“为何?”
凌书看了桃疆一眼,示意她先说。桃疆点点头老实道,“他把这个木匣交给我的时候,叫我尽快离开长安。”
“他是谁?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他什么也没说,”她摇头苦笑了一下,“不过我想,大概和师公说的是一个意思吧。”
齐刷刷投过来的六道目光并未令白木觉得有任何不自在,他转过身,神色平静,声音平淡,“看样子你们已经知道了最近皇城中发生的事情,那我就不赘述了,明日你们和我一起入宫便是。”
三人皆是一惊,这……也未免太突然了吧!
白木抱起木匣,看似信步闲庭般然后一眨眼人已到了门口,悠然丢下一句,“饭菜凉了就不好吃,莫要糟蹋粮食。”话音落地,人已是飘然不见了身影。
桃疆的肚子很应景的“叽咕”了一声,倒也难怪,她到现在午饭和晚饭都没吃,不饿才怪。
同时无奈的叹了口气,三人对视一眼,也只得坐下来拿起筷子,开始负责任的填饱自己的肚子。不过,今天的饭桌上,食不语的古训没人想要遵守。
“继续说刚才的,你为什么觉得不会?”楚凉吃了两口菜开始问凌书。
“因为我不相信盗骨之人与与宫中之事毫无关系,大哥可还记得刚开始时皇帝做的那些梦?”见楚凉点头,他继续道,“刚才那骷髅的幻术你也看到了,这个人的法术非常高明,驱使一两个梦魇给皇上托些梦,简直易如反掌。”
楚凉的心沉了沉,感觉嚼在口中的饭菜全然没了滋味,“那你还觉得此事和季烈无关吗?”
“或许,我们该重新考虑这个问题了。”凌书轻轻一笑。
一般只听不说话的桃疆突然一愣,若有所思了片刻,缓缓道,“给我木匣的那个人会奏我听过的曲子。”
“什么?”两人异口同声问。
“我就是因为听见那曲子很熟悉,所以才会走过去,然后见到了那个少年,后来他给了我这个木匣,说让我帮他保存,可是他走的时候却又对我说,长安不是我该来的地方,让我尽快离开。我走出几步才发现不对劲,但是他已经走了,我也没办法,想到师公早上也说过这样的话,于是就带着木匣回来了,想问问看师公是不是认识那个少年。”
听完桃疆的叙述,楚凉和凌书都陷入了沉默,事情发展到现在似乎渐渐明朗起来,但细想想却又分明越发的扑朔迷离。
长叹一声,楚凉疲惫道,“我原还想这人会不会是季烈,现在看来应该不是了。”
“不是才更糟,不是吗?桃疆熟悉的曲调,多半会是南疆的曲子,我还真不信这人和季烈没关系了。”凌书苦笑,“对手又多出来一个不说,还是个完全不了解的。以他的法术修为,若真是想用这盗来的骸骨做些什么,只怕长安真的要糟糕。”
“能做什么?”桃疆想起那人的模样,胸口忽而一阵心悸。
“我怎么知道,我想大概没有出事之前,谁也不知道他想做何事吧。”凌书低垂着眼睑,慢慢道,“惟其如此,才越发令人不安。”
楚凉迟滞的搁下筷子,面前菜肴依旧诱人,他却已再无食欲,只感到心底有一股寒意缓缓升起。外面似乎华灯初上,依稀能听见喧闹的人声,如此繁华的长安城,等待它的会是怎样的命运呢?
翌日的入宫面圣进行的非常顺利。
没了华美锦袍的衬托,加之楚凉的刻意收敛,那一张被桃疆称为“丢进人堆里便找不到”的脸果真丝毫没有令皇上想起多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状元苏郎。出大殿时,楚凉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真不知道这是他的幸运还是悲哀。世人果然只凭面皮识人,连一朝天子也不例外。
说起来,今日入宫面圣,他们三人其实全然不知为何,总之,宴经过席间的一番夸赞之后,皇帝安排他们暂住宫中。桃疆不明所以略过不谈,凌书和楚凉飞快对视一眼,然后重新低下头去——看来皇上真是让这些古怪事折磨的不轻,否则怎么肯留他们两个男人住在宫中?
出门后,四人跟在一名小内监身后,七绕八绕了好一阵,终于到了暂住之处。桃疆四下张望一下,忍不住在心里唾弃——这地方可真够偏僻的。
仰头看一看门上簇新的匾额——三清殿。
凌书眼角默默抽搐了两下,宫里怎么会取这种殿名,皇上还真是费心了,不过,这玩意儿该不会是从附近的道观拿来的吧?
那边厢,楚凉客客气气的送走了领路的小公公。
唯一没有任何反应的自然还是白木,他目不斜视,在他们张望寒暄之时,已然如同回自己家一般,步态悠然的迈进“三清殿”去了。
从刚刚席间皇上的反应来看,对于尹贵妃骸骨被盗一事,皇上并不欲声张。不知是否因为这样,所以暂时未交代他们任何事。
三人各自整理好自己的房间,接下来的时间便开始变得无所事事。不过一转眼的功夫,白木又不见了踪影,而他们三个被嘱咐过不可在宫中乱跑的倒霉孩子,只能大眼瞪小眼的围坐在一起发呆。
“连本书都没有,好无聊。”凌书最先叹了口气。
“我的剑也没能带进来,真的好无聊。”桃疆跟着叹了口气。两人一左一右趴在桌上,像两只离了水的鱼,蔫蔫的打不起精神来。
楚凉瞧得又好笑又无奈,凌书有多久没有露出过这么惫懒的样子了?大概真是太久了,久远到他都记不清是哪一年了。左右各拍一下,“今早起得早,我看我们不如都去睡一觉,睡醒了,我们再一起讨论讨论目前掌握的‘案情’,说不定到时候就有指使给我们了。”
人说,瞌睡这东西你不能提,一提这困意立马就上来了。可不,楚凉这么一说,两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哈欠。想想也确实无聊的紧,都依言站起身各自回屋补眠去了。
楚凉摇头笑笑,平时可没见他们,尤其是桃疆这么听话过,可见是真的困了。抬手捶了捶脖子,他也慢慢踱回房中,关门,补眠。
大约是这地方实在太僻静,床褥熏香又皆是上好的,这一觉三人皆睡得格外沉,等桃疆最后一个醒来时,外头天色已经擦黑了。刚走出房间,鼻中便嗅到了一股饭菜的香味,想来是宫中有人送饭菜来了。
加快脚步赶向饭厅,这一刻桃疆觉得,再也没有睡饱之后有饭吃更让人觉得满足的事情了。
老样子,白木没有回来和他们一起吃饭,有的时候,桃疆甚至会怀疑,师公是不是根本不需要吃饭。
饭后,桃疆坐在高高的门槛上仰着头看星星。
凌书收拾好碗筷走到她身边,不知想到了什么也跟她一起仰起头望着满天星辰,突然他神情一僵,好一会后才涩声问,“你……有没有听见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