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烈还是没有说话,楚凉心中飞快闪过一个念头,这个人不是季烈!可惜,被他怀疑的人没有给他多一弹指思考的时间,他也没有做什么了不得的动作,他只是双手举着冰棺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那么平平一扫。
随着他这看似轻巧无攻击性的一个动作,楚凉只感一股强大的气劲撞上他胸口,根本做不了任何抵抗,他便像片没重量的落叶一般,被直直撞飞了出去,一张通体漆黑的帖子从他袖中飘出,在空中划过一道炫目的弧线,晃晃悠悠落到季烈脚边,对此季烈却好像根本没看见一样,目光分毫未动,这一异常正飞在半空中的楚凉不曾有幸看见。他看见的是季烈看也没看他一眼,重新抗好冰棺,迈着大步走出了山洞。
背上和肩上传来的剧痛,差点令他立时晕过去,凭着惊人的意志力,楚凉愣是强撑着目送那道黑色的身影直到其消失在自己视线中,最后一点意识消失之前,他似乎在季烈背上看见了一团浓烈的黑气。
季烈根本没有想杀我,或许他根本看不见我,那个人真的是季烈吗?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听见自己心中有一个声音这样问。
偌大的山洞中,因为少了那具冰棺而更显空旷,但桃疆根本没有注意到冰棺不见了,她第一眼看见了落在洞口处的绝杀帖,心中一紧,然后她的目光再也无法移开半分,她看见了倒在地上的楚凉。
他以一种扭曲的姿势静静躺在那里,灰色的宽大衣袍看不出一丝起伏,他……他还活着吗?
“楚凉……”她轻轻叫了一声,躺在地上的人没有反应,呼吸开始变得不顺畅,她握紧领口,艰涩的咽了口唾沫。
哒哒哒,每走一步都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这空旷死寂的山洞之中,每一步每一个喘息都带着回音,无形之中营造出一种越发令人紧张的氛围。
从洞口走到山洞最左边一共三十九步,穷极无聊之时她测量过,可如今从洞口走到楚凉身边这无论如何算也不足三十步的短短路程,她竟走得恍若耗尽了全身力气,但无论走得多艰难,终究还是走完了。停在与楚凉一步之遥的地方,像被人点了穴道,那最后一步竟似怎么也迈不过去。心里那么想靠近却又无比害怕靠近,半晌才缓缓蹲下身,却还是不敢去碰他。
是的,她在害怕,害怕发现自己不愿看见的事情变为现实,直到这一刻,她才清楚的意识到原来自己竟这么害怕楚凉死去,可她明明应该巴不得他死无葬身之地才是!
“喂!楚凉!你醒醒!”她徒劳叫了两声,当然,躺在地上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心头好像有一大群老鼠拖家带口的跑过,慌乱,不知所措萦绕在她身边,令她深刻的意识到,白木说的没有错,她就是个除了逃避什么也不会,平日里假装勇敢,真正遇事时一点也没用的胆小鬼。
颤抖着伸到他鼻下的手没有感受到一丝气息,她伸手捂住嘴,“啪嗒”一声,惊了她一跳,是眼泪落在了手背上——她哭了。双腿一软,她蹲在楚凉身边,用力推搡着他的胳膊,“喂,你不会真的死了吧?喂,你醒醒啊!”楚凉怎么会死呢?他不是战无不胜,不是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不是天下第一的剑神么?这样的楚凉怎么会莫名其妙的死了,他不是应该……不是应该怎么样都不会死的吗?
身后慢她一步的白木不疾不徐的走进来,即使面对这样的场景,即使桃疆已经哭成了泪人,他的表情却依旧那样平静。气定神闲的走到楚凉面前,他蹲下身细细打量了一眼而后伸手掐在楚凉人中处,片刻后收手,随着他的动作,适才分明没了气息的楚凉发出一声闷哼,缓缓睁开了眼。
泪水未干的桃疆愣愣看着他,呆呆道,“你真的……没有死?”
虽是昏迷不醒,但一部分意识其实已经恢复,桃疆方才说的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只是苦于醒不过来而已。看着下巴还挂着泪滴的她,楚凉虚弱的笑了笑,低低道,“我死了有什么不好?你不是一心想要我死吗?”
这才猛地醒过神来,她迅速背过身子胡乱抹了一把眼泪,这才发现冰棺不见了,于是霍然起身冷冷道,“你死了是没什么不好,我只是怕你死了,没人告诉我姐姐的冰棺被谁带走了。”
楚凉无奈苦笑一下,这丫头从来不会对他好好说话,都哭成这样了还要嘴硬。
“你倒是聪明的很,知道用真气护住心脉并事先服下了紫芝延命丹。”白木掸掸衣袖将并无大碍的楚凉拉起来。
楚凉捂着左肩的伤低低咳了两声,笑道,“我想如果我命悬一线,师父您老人家一定能感应的到。”
“来的是季烈?”
楚凉点点头而后又飞快的摇了摇头,“是又好像不是。”这话他说的自己都觉得混乱,没想到白木点点头,看样子竟是听明白了。楚凉诧异,“师父明白徒儿的意思?”
“为师自然是明白的。”白木素来听不出变化的声音说这话时竟有些无奈,顺手给他搭了搭脉,他的声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他没有想伤你,不然,你就算服下的是仙丹,为师也不一定能救得了你。”
调整了一下气息,便收回手边随口问了句,“师父来得怎么这样及时?”
白木微微一顿,却没有回答他的话,垂了垂眸平平道,“你既然没什么大碍,我们走吧。我已经吩咐凌书收拾东西,你们三人随我一起去长安。”
长安!楚凉脸上的表情忽的僵住,这两个字触动了尘封心底最不愿提起的过往。
“徒儿只想一辈子隐居此处,不想在踏足尘世。”虽然只是极为短暂的一瞬他便重新收拾好了心神,可是又有什么能逃得过白木的眼睛呢?他平平忘了楚凉一眼,而后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桃疆,缓缓道,“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自我惩罚也是一样,该面对的总要面对,苏状元,你早已不是那个可以恣意挥霍青春恣意任性的少年了!”
不知是否自己的错觉,楚凉只觉“苏状元”三字听得格外分明,像一根尖锐的针在心上迅速的扎了一下,身子极细微的一颤,楚凉沉默须臾,低低道,“师父教训的是。”
一直没有开口的桃疆突然冷不丁道,“你似乎不想去长安?”
楚凉脚步一顿,他表现的有这么明显吗?竟连桃疆都看出来了?
“我只是想先找到你姐姐,天知道季烈那个疯子会把她的尸身弄到哪里去。”无论曾经还是现在,一直保持着儒雅君子形象的某人面不改色的扯谎。
桃疆不太信任的看了他两眼,而后转过去问白木,“师公,我们不找姐姐了吗?”并非她相信了楚凉那并不高超的掩饰技巧,而是她太明白,这人不想说的事情,任你如何逼问,他也不会说一个字,倒是个适合当卧底的好材料。
“当然要找,所以我们要即可动身赶往长安。”淡淡丢下一句话,白木先行走出山洞。
留下桃疆和楚凉面面相觑,然后迅速移开目光,顶着一头雾水的桃疆急忙追上去,师公这句话的意思——莫非……季烈把姐姐的尸身带去了长安?
可是——“为什么是长安而不是零陵?”想不出理由,索性直接问了出来,面对楚凉之外的人,她素来是这样直来直去的性格。
白木脚下不停,保持着那不紧不慢的速度,边走边道,“你何不问问楚大侠,问问看他为什么要改名换姓,为什么不愿再姓苏了?”
“师父!”身后将将赶上来的楚凉抬高声喊了一声,似乎想要阻止白木继续说下去。
余光瞥了他一眼,白木抬手摸了摸桃疆的脑袋,低低叹道,“皇城要变天了。”
“嗯?”她皱着眉表示听不懂。
淡淡笑了一下,声音柔和了三分,“走吧,迟了就来不及了。”
师……师公居然……居然笑了!桃疆瞬间站成了一座冰雕,这么多年来,她从未见白木的神情有过变化,这一度令她怀疑师公是不是一直都带着一张面具。直到今日,师公居然像个普通的长辈一样摸着她的脑袋还对她笑了,她很确定,那一刻师公眼里看见的一定不是她,而是透过她看见了别的什么。
“怎么了?”楚凉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没什么,走吧。”抿着唇摇了摇头,桃疆举步跟上。
下山的这一路,三人各有各的心思,一路走得快而无言,回到山庄时,凌书已经简单的收拾好了三个包袱,在门厅等候他们多时了。一眼便瞧见楚凉肩上隐隐渗出血迹的伤口,大惊失色,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大哥,你这是?”
冲他摆摆手,楚凉笑道,“我都从山上走下来了,放心吧,没什么大碍,伤口应该都已经结痂了。”
“谁能伤得了你?”
桃疆默默扭开脸,虽然心里明白,楚凉是不会说出她来的。果然,“我运气不好,和季烈来了个狭路相逢,你信不信,我一招都没来得及使出,而他就那么随便一挥,就差点要了我差点半条命。”
“这怎么可能?”
笑着看向凌书那瞠目结舌呃模样,楚凉将刚刚在山洞中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只是那一副事不关己的语气,真要让人错以为这么惊险恐怖的事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和他一文钱关系也没有。
倒是桃疆看起来更像是身临其境的那一个,季烈这个名字带给她的莫名恐惧,她没有办法解释也无法自控。楚凉的故事讲完了,可她却已经听不见周遭的动静,她只听见心底似乎有一个越来越强的声音在对她说——那个人想要杀了你,你如果死于非命一定是死在他手中,或者你可以选择在他杀了你之前,杀了他,杀了他你就安全了!你要杀了他,杀了他……
“小桃,怎么了?”
“桃疆?桃疆!”
谁都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楚凉和凌书焦急的叫她,但她直直望着前方虚无,毫无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