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半夜,迷迷糊糊间听见隔壁似乎有些动静,本就因为担心着桃桃的伤而睡得不踏实,苏瑜猛地惊醒,急忙披上衣服走进去。推开门轻轻叫了一声,没有听得回答,苏瑜心中了然,蹑手蹑脚走到她床前,果然如心中所料——这丫头又做噩梦了。只见她拧着眉,两手用力地揪住被角,低低的呓语着,“爹娘……哥哥……妹妹……老爷,对不起……小姐……”
她似乎梦见了很多人,神情痛苦纠结,走近些才发现,她脸上挂着泪珠,枕头上居然湿了一片。苏瑜坐到床边,小心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水,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过了一会儿,桃桃终于平静下来。他站起身,替她掖好被子,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刚从傅家离开的时候,桃桃几乎每晚都会做噩梦,到了无名谷之后,情况才稍微好转了一些,但也并未彻底根除。人说梦由心生,桃桃的噩梦应该和她幼年的记忆有关。
这些年虽然她从未提起,但苏瑜看得出来,桃桃内心似乎对妹妹的丢失一直非常自责和内疚,他皱眉想了想,也许……只有帮找到她妹妹才能解开她的心结吧,可是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寻找起来又谈何容易。
从桃桃房间退出去,后半夜,苏瑜没有再合眼。
第二天,喂桃桃吃完早饭,苏瑜状似不经意地道:“阿桃,我忽然有个想法,等你养好伤,我们叫上凌书,一起去给你爹娘扫扫墓祭拜一下,顺便在他们面前正式结拜一下,告诉伯父伯母你现在过得很好,他们泉下有知也会觉得安心。”
桃桃沉默了片刻,苦笑道:“我昨晚又做噩梦了?”
握住她的手,“阿桃,我是真的希望你永远不要再做噩梦了。”
“哥哥,谢谢你。”她低着头轻声道。长长的睫毛低垂着,遮住眼里浓郁的阴霾: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对我说这些?为什么从没想过不来赴约呢?现在,我已经不能回头,不能回头了啊!巫仙娘娘,桃桃已经开始后悔了……
我……后悔了,怎么办?
光洁的石桌上,白玉铃铛轻快地跳动了两下,一只纤纤素手将它拎起来,“人啊,总是连自己的心思都看不清楚,永远不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到最后总是后悔莫及。”
那玉玲在她手中又左右晃动着发出一连串清脆的铃声,听起来竟有些像嘲笑似的。
铃音笑了笑,对着那奇怪铃铛很认真道,“你说的对,我也是如此,我们……都是如此。当年……究竟是哪一步走错了呢?如果……呵,算了,没有如果的。”
那铃铛忽然安静下来,静静躺在她手心里,明明只是一个铃铛,即使有些奇怪但怎么看都是个铃铛而已,却不知为何竟让人觉得它好像在悲伤。
不知是不是体质太差,桃桃的伤口迟迟不愈合,直到第五天才终于开始结痂。陈庆之一再强调,为了伤口能长好,在结痂前绝不可乱动。摄于那山羊胡眯眯眼格外严肃的神情,桃桃只能乖乖的趴在床上,吃饭喝水都要人伺候着,无聊到要长出青苔来。好在季棋知道她无聊,每日得了空便来陪她聊聊天,总算能打发点无聊时光。
季棋在教中负责消息的整理,虽然自身武功算不上一流,但对江湖中的事情知道的那叫一个详细。偏巧桃桃这丫头对这些江湖轶事、武林传说特别感兴趣,而季棋平日里似乎也找不到个诉述的对象,这一老一少倒真算是投缘了。季棋每日挑上三五件江湖轶事给桃桃讲讲,一个讲的眉飞色舞没了半点护法大人的威严,一个听得津津有味也不觉得趴着有多难受了。
而自那日和桃桃聊过之后,苏瑜对季棋的态度也变得友好起来。这些天他看在眼里,季棋对桃桃确实是非常好,不仅每日过来陪她,还让人从山下搜罗了些话本、小玩意儿、好吃的点心什么的给桃桃解闷。更是在第二日领了右护法季书过来,说要帮桃桃做一个能固定住上身而且可以活动的椅子。
季书是机关术的大家,做这么个轮椅对他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桃桃伤口结痂能稍稍动弹时,特制的椅子也刚巧做好。
在陈庆之、季棋、季书三人目光炯炯的注视下,苏瑜小心翼翼的将桃桃抱到木椅上,按照季书的指导将她的上身固定在椅背上。做完这些,他长吁一口气,自己额上居然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不知是太紧张还是这三人的目光让他压力太大。
正要推桃桃出去转转,一开门,却见季烈和傅红颜站在门口,季烈手悬在半空似乎真准备敲门的样子。那日决斗,他受的两处皮外伤都很浅,内伤也不重,在巫仙教特制的丹药调理下,倒比苏瑜恢复的还要快。
陈庆之三人连忙行礼,“教主,夫人。”
季烈看起来精神不错,心情好像也不错,对苏瑜抱拳一礼,谁也未料到他竟是来道歉的,“苏公子,季某管教不严,发生这样的事情真是抱歉。”说完将目光转向桃桃,接着道,“桃桃姑娘,让你受了这么重的伤,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听陈大夫说你身子骨弱,我让人寻了些补品,希望对你有些帮助。”
他一说完,身后两名小童立刻将带来的一堆补品送至桃桃面前。
看着那堆得小山似的大小盒子,满眼灵芝燕窝人参,桃桃呆了呆,莫名觉得自己像个刚从乡下进城,没见过世面的村姑。“那个……季教主真得不用这么客气……”她身子不能动,只能一边说一边用余光瞟了瞟季烈,这一瞟顿时吓了一跳。
季烈正定定的看着她,目光深邃,微有些出神。桃桃僵了一下,背上窜起一阵寒意,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本能的便想往苏瑜身后躲。然而,她悲催的发现自己被固定地分外结实,好在苏瑜站得很近。急忙扯住苏瑜的袖子,用眼神发出求助的信号。
苏瑜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平平的眉毛立刻拧起,“季教主,你太客气了。这么多补品,阿桃吃个一年半载怕还有余。”
季烈却完全没有反应,看样子压根没听见苏瑜的话。这一下,屋内的所有人都发现了季烈的不对劲,一时间,众人脸上神情各异。
傅红颜有些尴尬,连忙用力拉了拉季烈的衣袖,压低声音叫了一声,“夫君,苏公子和你说话呢!”
苏瑜上前一步挡在桃桃面前,脸上早已没了笑容。陈庆之低下头掩去眼中的笑意,这小子还真像是一只护犊的母鸡,这就要炸毛了!
季烈这才回过神来,看到众人都瞅着自己,心下清楚自己失态了。只是他那张常年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轻轻咳了一声,“这位桃桃姑娘看起来好生面熟,很像我的一位故人。冒昧的问一句,姑娘是哪里人士?和苏公子……”
“阿桃是我妹妹,季教主怕是认错人了。”苏瑜打断他的话。心里有些好笑,当他是傻子呢?这么明显的套话会听不出来,还“面熟”——这个借口未免太老套了吧。
“是吗?”季烈点点头,没什么表情,也不再问,看起来倒真想是随口一问。若不是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失落,苏瑜怕也要被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给骗了。
看来,他也和傅红颜一样,以为桃桃和他之间有什么。只不过,他会这么一问,应该更多是因为不安吧?想通了这个道理,苏瑜重新放松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他自己放下了,至于这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还是留给他们自己慢慢处理吧。
“苏公子,那天的比武,季某虽然败了,却打得非常痛快。说实话,我已经很多年没遇到过你这么强的对手了。所以,我今天来,一方面是看望一下桃桃姑娘;另一方面则是想约你再比试一次。当然,是等你伤好了之后。”
没料到季烈忽然把话题转到比武上,苏瑜一愣神,连忙拒绝,“季教主你过奖了,苏某那天实在是赢得侥幸,赢得凶险。”
“苏兄何必自谦,你那一剑思维之迅速,反应之灵敏,出剑之准确,放眼江湖只怕也无人能出其右。凶险是有一些,但绝非是侥幸。能使出‘分庭双手剑’的人,怎么可能是泛泛之辈!老陈说了,桃桃姑娘的伤至少得调理一个月,我们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好好切磋切磋。你放心,这次我们点到为止。”
说起比武,季烈突然像换了个人,眼中神采熠熠,说话也没了教主的架子,不仅随意而且连称呼也变了。看着苏瑜有些诧异的神情,季棋凑过来,压低声道:“教主是个武痴……”
桃桃轻轻的“哦”了一声,再看向季烈眼中便多了好些好奇,早听人说过,有种人练武成痴,对一切武功高手甚至兵器都兴致高昂,这种人往往除了武功几乎对其他事物都没兴趣,因而被称为武痴,原来真的有这样的人呐?
苏瑜也点了点头,不过他注意力的重点倒不是在这里,而是很疑惑的问了一句,“分庭双手剑?那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