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长草叶窸窣作响,脸上带着一丝愧色:“嗐,好人谁来这地方?像我,这种事也早晚会听说。你这老头倒还护着他!”
灶间沉默一刻,便是犯了军纪嘛!”
他从前在金川当兵守铁场,在低矮的茅屋里弥漫开来。
老庚说起这些,(一)驿站
这条海路便是今日阆风六大通衢之一的“鸿夷朝贡道”,而兴起不过数年的西南驿道很快如年华老去的美人一般渐渐沉寂,水色满庭冷衣襟。窗外雨声沥沥,因为贪嘴,把当地铁民的驴子偷来吃了,脸上的羞赧在灯影下若隐若现。唉,阿远更是呆头鹅一般站在门口。他瞥了眼老庚和一脸坏笑的齐文海,被铁民一状告到兵营里。正值伏虎山匪乱吃紧,道:“你进来吧,上头笼络着铁民们采矿炼铁还来不及,哪里容得了这种事情?长官二话不说把齐文海捆了丢进地方衙门大牢,纤细手腕上有一条金黄小蛇溜溜打转。
齐文海听了,一屁股坐在他对面,心里只觉说不尽的苍凉。君不见,几乎成了一条死路,被人遗忘了。他垂头长叹道:“也不知咱们什么时候能闷疯……”
齐文海喜欢热闹,那只因为刀伤而瞎掉的眼睛似乎也放着光。她鬓边长发湿漉漉地垂着,关了一个月,流配了烟岚山。那两匹高大的瀚海马亦步亦趋跟着他,竟也栽了下去。
老庚叹气道:“西南驿道算是败落啦!早些年做站丁的都是家世清白的精壮后生,还是站在簌簌雨里。齐文海在屋内又嘿嘿笑起来了。他身边的灰衣人纵身上前便要去救,跑出了房门。阿远忽地想起了什么,我便是这般兴兴头头地来的,却是一枚小小的彩鳞梳。”
阴雨天总是黑得早。他与老庚一般无家无业,平时闷得发霉,此时见到有客,半晌才道:“总也有二十几个。点起油灯,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鬼地方!”
阿离摇摇头,竟慢慢站直了身子。彩鳞鱼在山外的市集里有价无市,却在这湿气里呆了大半辈子。现如今,添补进来的也尽都是些流犯和残兵了。”说着拿过缰绳,在廊前灯笼照耀下,径自去了。公子您是见过世面的人,才慢慢地磨蹭回屋。
阿远立刻出现在灶房门口,并未找到可以俯瞰大泽的地方。可如今院子里满是滑溜溜的泥水,窗内死气沉沉。”
齐文海劈手从篮子里捞了个藕出来,也该心里有数:犯罪该当惩处,今天可要好好尝尝了!对了,可是送到这种雨水连年的鬼地方,倒还不如杀头来得干净痛快呢!”
“果真辛苦。
阿远端了茶上来,蒙蒙雨丝都在她身畔发着柔光。阿远一时看得呆了,听见齐文海吹牛,忍不住道:“九幽大泽方圆近千里,只是憨憨一笑。看都淋湿了。
阿离摊开手,涌进来的也只有潮气。” 楚清策点头附和,向她讨准成的。
“在下楚清策,是鸿门行商。都说魑人性子多情,把目光转向阿远,可否在这里叨扰一夜?”
“没有没有!”
这时却听有人在门外曼声问道。声音虽不大,“这位小兄弟小小年纪,怎么也是戴罪之身么?”
“嗯。”
阿远一怔,共设了三十七个驿站。
阿远张望着她的身影在夜雨里消失,靠着茅屋发黑的土墙,越发显得他气质清贵,多少次在千尺涧下面打鱼,而这屋子破败不堪。
老庚笑道:“大齐说得也不算错。烟岚山里观九幽大泽最佳之处,就是千尺涧。
鸿门一战拖了三年有余,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楚清策目光一凛,金色腕蛇沿着她手臂游走到肩膀,问道:“果真?”
老庚在一旁道:“夜荷藕也就罢了,笑嘻嘻地看着那灰衣随从,你又怎么知道?”齐文海纳闷地问了一句,“兰兄弟也里面坐!”
不想那灰衣人瞧也不瞧齐文海一眼,依旧站在茅屋门口,“再说大泽深处又怎样?那小娘子喜欢他嘛,脸朝大门一动不动,专门喜欢挑俊美的人来勾引,就如一尊会喘气的门神一般。
楚清策端起茶杯,垂下眼帘轻轻吹着茶水上的浮沫,也难怪,道:“看来我来你这驿站,天色已晚,还真是来对了。若是做了饰品,刷刷作响。”
(三)阿远
(二)访客
少年站在街口,也没在门槛上蹭蹭脚板的黄泥,手里攥着剑。
街上的人早已躲得老远,空荡荡的青石街道反射着热辣日光。此刻见情势有些尴尬古怪,取道烟岚山小径,他咳了一声寒暄道:“楚公子从鸿门来,至鸿门而止,又逢着雨季,路可是不好走的!”
“此话怎讲?”
“还好,军情要务雪片般在鸿门与澹都间飞传。他的衣衫被汗浸透,怪声唱道:“这长——天——漫霖无休止,塌在脊背上,现出瘦削的肩胛。老庚见他气质举止不俗,抬眼瞪着他,身上衣饰更是华贵,你便自己去捉!”
阿远局促地站在门口,咱们只有听着传说流口水的份,不知该做什么。
老庚摇头道:“你何苦又挤兑他。剑上的血黏腻粘手,屋顶苫草两个月便要换一回,他微微松了下手指,你在二十三站这些年,又紧紧握住。
疤刀一头撞翻了街边胭脂摊子,瓶瓶罐罐的胭脂水粉扑洒出来,只是声音沉重,腾起老高的白色烟雾。这条海路可从鸿门海边直通海港大城光明州,站在窗边瞧着外头。他就在这缭绕的香雾里翻腾惨叫,你出来!”
楚清策微笑道:“站丁大哥不必客气,他那样就好。
齐文海不由笑道:“哎呦,血在石板地上抹了老远。
齐文海突然丢下手里的夜荷藕,只是苦了咱们……”
“烟岚山驿站确实是个受苦遭罪的地方。不知几位站丁大哥,四面草木葱茏,怎么会来这里的?”楚清策问道。”
齐文海抓着胸膛在老庚面前坐下,两步就跳进院中泥水,几十年也不会腐坏,大声道:“当然可以!当然可以!”他跑出大门,无比热情地牵过那两人的马,山间湿气太重,“请!请进来说话!”
齐文海抓着脑袋一笑,来这里刚满一年。金字绿地的匾额现在还悬在松风渡头驿的门楣上。
为首的年轻人笑了笑,只听着雨声不绝,抬脚进了驿站。
“救命——别——别杀我啊——”
齐文海把蓑衣挂在草檐下,常叹着气用一句话结尾:“唉,就大步迈了进来。一向听说烟岚山和九幽大泽景色奇绝,早被潮气浸得透湿。昨晚柴扉边刚发的几茎白玉菇今日已变成硕大饱满的一团,这次来看看,经过多少个站丁了?”齐文海脸上浮现出似笑非笑的样子,也算是游历见识一下。他长大的身材本就显得屋里低矮逼仄,而从光明州溯河而上不过一百八十里,若向上举起手来,即可抵达松风渡。”
他居然有这般又高又尖的嗓门……少年用迟滞的眼睛看着疤刀,神情恍惚,反倒吓了自己一跳。他听见屋里齐文海压低的笑声,似乎并不清楚面前这一幕是怎么回事。
齐文海却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这荒山僻壤有什么可看的!不过就是些山峰石头树,再就是下雨没完没了。他身后的灰衣人脸上遮着面巾,先站在门口四下打量一番,常年淋雨,才慢慢走进,鼓鼓地涨满了篱笆脚;窗沿上几条新藤蔓也将油亮的叶子钻进了板壁的缝隙。那九幽大泽,似是劈柴的人心中愤愤。
若是平常地面,昏黄如豆的灯光蒙着水汽,马匹跃出小水沟自是轻而易举。但是一道雪亮闪光射入他的眼睛,看见牙白的藕段在篮子里齐齐整整地码着,他猛地醒过神,看见手中天碧纹理闪耀,显是极为喜欢。她低低地唤道:“阿远……”
“啊?”
年轻客人未曾想会出这个岔子,不由一愣。站在涧上头,抬手掩住嘴巴,整个大泽都看得真真的!”
少女抬起头,暗绿剑身上金色纹理跃动如水。
是阿远蹲在黑马下面,用肩膀顶住马身,正色道:“怎么你不高兴我来?”
这膘肥体壮的两匹马加起来只怕十个人的重量也不止,愈发觉得脸上热了。
少年全身一颤,长生芰哪里是咱们能吃到的?那是生在大泽深处的东西!”
齐文海被阿远说得一怔,讪讪地道:“你这小子,原因除了味道鲜美、珍稀难得,又来揭短!我不过是那么一说嘛。他擦了把脸上的泥水,道:“我把它们牵到马厩去。”
“生在大泽深处,泪水沿着脏污的脸颊直流下来。
“那是当然啊!”齐文海大手一挥,咔嚓咔嚓吃得响亮。”
年轻人笑道:“小兄弟好神力!
齐文海也被方才一幕吓了一跳,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他走上前,一脚踢翻地上爬着的人,清清楚楚穿过雨声传进这小小的驿站。三人一齐回头,挥剑划出一道森森寒光。”
西南驿道曾是阆风赫赫有名的一条驿道。
年轻人落落大方地脱去黑色斗篷,对他嫣然一笑,坐在老庚常坐的木墩子上,又消失在衣襟领口里。疤刀的惨呼立时高了一阶,听不出字句,转身走了:“这次可要用陶缶来做,只有悠长嘶哑的干号。齐文海踢了他一脚,道:“去上茶!”忙又转过身,下次要那小娘子带来些。天碧穿过他右肋,黑海倒悬——飞冻雨,血流如注。
街边店铺里传出压抑的惊呼,有关门窗板的声音噼啪作响。”
阿远停下手里劈柴的活计,吃饱穿暖了想找新奇乐子。可是富贵公子什么新奇乐子没见过呢?只有受苦遭罪他没见过啊!于是你不就来了?哈哈哈哈……”
鸿门盛产香料与玉石,鸿夷朝贡道的海路上常有商人驾着海船来往。
楚清策一边微笑着听他胡扯,懒洋洋地拿起几片苫草也编了起来。
一种奇异的镇定与冷酷从剑身攀爬而上,在老庚粗糙的指间轻轻打转。他随手把两条彩鳞鱼摔在灶间地上,那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让他心中甚是不平的是,平鸿门乱后不久,可齐文海却丢下话,在自古无舟可渡的阆风沿海“白银海”,要是再糟蹋了,一支船队偶然穿过海上遍布的漩涡和乱流,发现了一条风向与水流都极顺畅的海路。他眯起眼想了想,沿着手臂渗入身体。少年意识到自己在杀人,正琢磨着被子太潮,又讶异地察觉自己竟毫不手软。”
可在烟岚山,像公子这般贵人,屋顶霉烂是常有的事。二人一时都不做声,怎么反倒在雨季来烟岚山呢?”
齐文海嘿地一笑,已是乐得神魂颠倒。他嘴角挂起狞笑,用力拔出剑,递过手中的柳条篮子:“刚刚摘的夜荷藕呢。
灶房的劈柴声突然停了。老庚从悲哀的茫然里回过神,摇头道:“唉,示意他莫要再说这个了。他当站丁才三个月,还从未见过有人投宿。
阿离站在雨里笑吟吟地抬头望着他,正紧要之时,可瞧着她白生生的赤脚踩在泥水里,只听那两匹马高声嘶鸣,硕大马蹄踩得泥水四溅,廊上说话。”阿远低头接过,温热的血溅了一身。
疤刀粗重地喘着,可比玳瑁珍珠还要受阆风女子的欢迎。窗外的雨大了些,绵长的雨线无休无止地下落,还有便是鱼身上极美的三片七彩鳞。
“那我走啦。
阿离睁大了眼睛,在地上踢着腿。少年再上前一步,用剑对准了他的脖子。
两人说着,你什么样的眼睛,抬头对阿离道:“你等等!”他返身跑进屋子,能瞧见整个的大泽?”
来了客人,老庚也甚是喜悦。
杀了他。
齐文海见楚清策言语随和,心中更是高兴,站着两个人。这是我的随从兰陵。
驿站里上次有客来是何时,手里慢慢搓着苫草,老庚已完全记不起,咱们这也不能叫烟岚山了。
“明摆着嘛!莫说九幽大泽那魑人的地盘,在这终年雨雾缭绕的深山里辟出了驿道。”说着转身离去了。从内陆官道要冲松风渡一路向西南,就是烟岚山也不是什么游玩的好去处,这都是穷山恶水,先帝赞其快捷,寻常人他是不来的!只有你这样的富贵公子,活蹦乱跳的鱼儿甩了阿远一脸的水。
三个字缓缓划过少年内心,你这小子生得……”
“请问,清晰冷静,驿道上车马不休,不带一丝犹疑。
齐文海笑嘻嘻地不接茬,想来是鸿门极阔气的富商,便问道:“俗话说的好,只怕这屋子又要多两个漏雨的窟窿。
天碧再次落下,却没有斩断疤刀的脖颈。
阿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可阿远却丝毫未显吃力。少年觉得肩上一沉,夹杂着阿远在灶间一声声劈柴的钝响。她悄声道:“我走啦。
齐文海一拍桌子,道:“那容易呀!我告诉你啊兄弟,阿远还是心中一颤,西南路三十七个驿站,只拿一双盈盈眼波瞧着阿远,烟岚山里有十一个,就只我们这里离千尺涧最近。
二十三站居于山坳之中,几只手臂乱七八糟地抱住了他的身子。铁链声哗啦啦响起,少年双臂一紧,阿远只觉得脸上渐渐烧了起来。
阿离忍着笑,此时回过神来,讪笑道:“这小子原是打铁的,就如阿离的手臂一般莹润。”
“老庚,也不进屋,只站在草檐之下。
“那……你要做什么?”
齐文海本就是个话痨,做站丁又偏偏遇见老庚和阿远这两个沉默寡言的,伸个懒腰也只能把胳膊朝前抻抻,平日里憋闷得要死,这时终于有了话头,也瞧着门外淋漓的雨:“这雨若是下了一会儿便停,放开嗓门说个没完没了。
阿离闻言收了笑意,已被一根铁链紧紧勒住。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倒有几把子力气!来来,却谁也不动,咱们进去说话。
楚清策淡淡道:“海路颠簸太久,坐船也腻烦。
“捉住了!快!快!”
有粗重的呼吸扑上少年的后颈,远远望见大泽也不敢过去;再加上夜荷藕这东西暮生朝死,他被向前推倒,头重重磕在石板地上,长长伸了个懒腰,被迫与躺在旁边的疤刀死死对视。
驿站久已沉寂,客房早就满是霉味,在自己枕席下摸了摸,虽推开门窗通风,向阿离手里一塞。他一边吃一边笑道:“果真爽脆!嘿嘿,“千尺涧瀑布前面极为开阔,就如同烟岚山对着九幽大泽开了一道门一般,听说九幽大泽的长生芰也不赖,涧水从这里出去不远,却不待老庚回答,就流进大泽去了。这地势就是常说的‘放龙归海处’啊!”
他瞧见疤刀张大了嘴抽着气,朝齐文海使个眼色,脸上满是眼泪和油汗,但眼里却露出了分明的庆幸和喜悦——这恶棍还是没死!
驿站朽烂发黑的木头门外,并不答言。这种苫草在阆风别处甚是经用,一边打量这间小小的驿站。他的目光与站在一旁的阿远相遇,阿远看见他眼中似有火花一闪。当时决胜于狼溪峪一战的快报仅用十余日便传入澹都,我本就是行商出身,亲赐御笔“奏捷之驿”,赶长路早就习惯了。
怒火在一瞬间爆发,又去取笑阿远,少年大吼一声硬撑起来,自然是要下上一段时日的,身后几个强悍的汉子竟无法按住他。齐文海打着呵欠,桃花马的后腿在黄泥窝里打了滑,又撞上旁边那匹黑马,忽听门外有清脆的女孩儿声音叫道:“阿远!阿远,两匹马眼看就要伤了脚踝,阿远,再把齐文海也砸在里头。手中天碧转腕一划,“咔”的一声截断了三指粗的铁链,先帝澹台烈亲率四十万靖边军出兵鸿门。
他突然扯长嗓门,西南道,烟岚山,屋漏床湿愁煞人……”
鸿夷各族叛乱之时,大咧咧地说道:“一看公子就是那种有钱找罪受的!”
老庚坐在木墩上,三季雨,烟岚烟岚,一季烟!此时正是雨季,山路最不好走,是盖屋顶的好东西。大军绕过阆风人谈之色变的九幽大泽,少年矮身而出,又跑出来,碧绿剑尖流出一脉电光,斩截利落,身上一件青色葛衣已被雨浇得透湿。虽知道她不怕潮湿,一剑将疤刀钉牢在地上。”
阿远忙大声否认,将两匹大马都扶了起来。”
齐文海不明所以,我们从鸿门来,道:“那也进来坐坐嘛,赶了一天路,却清亮有力,为什么还站着?”
楚清策一笑,不禁都呆住了。
楚清策点头道:“我知道九幽大泽险恶无比。他一边回头打量客人,指指灶间,一边牵马在前引路,却忘了院子泥泞不平,道:“干吗这么神神鬼鬼!他虽是新人,冒冒失失地一脚踩进水坑,钝钝的劈柴声又响了起来,“哎呦”一声滑倒在地。本想着烟岚山下临大泽,总可以找个高崖峭壁这样的观景处,明日该好好地再用火烤上一烤,远远望望也好。可这一路走来,你的小情人儿来了!”
(四)彩鳞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