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人——”张氏缓了缓,才强笑道:“前院里人来人往的,多有外男出入,虽说这彩衣是个丫头,可到底不是方便。还不如另选个小厮多加调教,以后也能跟着官人外出,明年您去乡试时也能给顾吉添个帮手。”
这会儿,都不是商量着留不留这个彩衣了,而是说什么都不能让彩衣去书房里侍候。
书房是什么地方?读书上进的地儿,官人再荒唐也不该——再说,要是进了前院,她身在后宅,鞭长莫及,更不知道这狐媚子要怎么勾引官人了。
顾永挑起眉,大手一挥,“也不用去前院书房,就在后书房里侍候好了,虽说是在园子里,可也是后宅……”
一句话,落锤定音,张氏脸色难看,彩衣窃喜不已,顾思晓却是差一点就跳出来大叫:“我也识字……”
还好见机快,自己捏了自己一把。她是想进后书房,想找出隐藏着的秘密。可是,彩衣是因为识字才被选进去的吗?明显不是——
这个时候,她要是敢出声说要进后书房,张氏掐死她的心都得有了吧?
就在一屋人都沉默的时候,许妈妈笑着冒了一句:“李妈妈,你真是会调教人,领进来的这些丫头还识字啊!”
出了一脑门汗,李妈妈瞪着彩衣,只恨自己怎么就被吴妈妈迷了心窍带着彩衣过来的呢?是,这丫头是能卖个好价钱,可这眼看着就是得罪了顾家的当家娘子……
眉毛一挑,她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陪着笑道:“小的是觉得咱们顾家是书香门第,就是奴仆也该知书识礼才是,所以才特意挑上几个好孩子——娘子、大官人,这些丫头里,不只彩衣一个识字,还有这孩子……”
推了一把顾思晓,李妈妈白了她一眼,心道这孩子怎么这会儿就不机灵了呢!不知道自己说点好听的……
“这个画儿啊,不只会识字,还会算帐呢!说是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和父母失散了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娘子,您看,这孩子可是个能用的!”
正磕睡就有人送枕头,听到李妈妈的话,张氏算是舒了口气,“官人,我看着画儿这个丫头是个稳重的,还是让她去书房里侍候吧!”
眼一扫,瞥见站在地当中的那个丫头,顾永不禁皱眉,打从心里往外厌恶。
这丫头,头发黄,身子瘦,脸上黑,看起来就是个木呆呆的小丫头片子,哪及彩衣长得好看,水灵灵的,瞧人时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就好像在勾人……
心里有些发痒,顾永板起脸沉声道:“这丫头太小了,去书房侍候只怕只会捣乱——还是彩衣就好了!”
看他那脸色,张氏就是心里乱跳,气得发晕,也没办法说出反对的话了。
“既然官人如此说,那就让彩衣去后书房侍候着……”咬牙说完,张氏又道:“书房里事多,我怕彩衣一个人忙不过来,这个画儿,也去书房里伺候着吧!”
意外惊喜,顾思晓心中狂喜,却不露声色,只是老老实实地躬身。彩衣却是喜形于色,一昧巧言,看似奉承了娘子又讨好了大官人,却不知道张氏笑脸背后早就暗藏恶意。
“嗯,那娘子这先忙着,我先去后书房看会儿书……”定下了彩衣,顾永还想着这就带了两个丫头去后书房了。
张氏睨着他,笑盈盈地道:“官人要看书,就去吧!嗯,这两个丫头刚进府,连卖身契都还没签呢,就先不去侍候官人了——官人也莫急,等调教几日,我就把他们送去后书房……”
被说破心事,顾永咳了两声,也觉得没脸,讪讪地说了两句话,自己一人出了门,也不知是真的去了后书房看书,还是另去了别的地方……
虽然张氏没明说,可看那神情都知道是不高兴了,选丫头的事儿自然是草草了事。
十几个半大孩子,最后留下的也不过八个,除了两个八九岁的半大小子,是被太阳神领去了前院外,几个丫头都被春花领着出了正院。
顾思晓走时,还一直回头看李妈妈。心里记挂着卖身契的事儿,也不知卖身契的事儿李妈妈会怎么交代,心里忐忑,但一直到被送进了下人院里,也没见哪个来带她出顾家,想是顾家已经同意了她签活契的事儿。
往下人住的院子来的这一路上,春花一直盯着顾思晓,虽然感觉出来了,顾思晓却只当没察觉,脸上始终带着又是欢喜又是忐忑的表情,活脱脱就是一个刚进了大户人家,对未来既有幻想又有些胆怯的小丫头,那个模样,和一直抿着嘴笑,高昂着头的彩衣全然不同。
“你们不知道,当时我一瞧见官人过来,就知道那是我的机会。大狗还想拉着我,我就和他说啊,他放我过去,到时候我就求着官人把他也留在顾家……”
彩衣说得得意,绿茵和小花听得都有些呆住,顾思晓呶了下嘴,到底还是没有说话。伸手扯了干巾,爬出澡盆,擦干净了身子转去屏风后拿了套干净的衣裳,麻利地穿上。
隐约的,听到彩衣还在吹嘘,她如何只用两行眼泪就扭转局面。可能她吹得太厉害了,一起来的丫头里终于有听不下去的了。
“你还好意思说,不是说帮大狗求情吗?那大狗现在在哪儿呢?还不是被带回去了!”喝斥彩衣的,是和大狗一个村里买来的小姑娘,叫阿珠,名字秀气,可却是大手大脚的,一看就是常下地做农活的乡下女孩。
彩衣自来就看不上像阿珠这样的,这会儿也不直接应她,只是从鼻子里哼了声,“大狗被带回去,是因为他放臭屁!可不是因为我——像他那样粗鄙的乡下人,怎么能留在顾家呢!”
听她说得大言不惭,阿珠更是生气,就连另一个叫婉柔的女孩也气得不轻,“要不是你跑出来闹那么一场,其他的人怎么会被带出去呢!我早就听说顾家这回要买十来个丫头呢!都是你害的……”
“别、别吵了……”
小花低声劝着,绿萝却是哼哼:“这都是命,谁让都没人彩衣这么会勾——”话说了一半,她虽然咽回了那个“搭”字,却到底还是道:“我说彩衣,其实吴妈妈应该把你卖去戏班子的,虽说那些唱花旦的都是男人,可你比他们演得好多了……”
“你放狗屁!”
彩衣也恼了起来,扑过来抓正从澡盆里起来的绿萝。手扶着澡盆边,绿萝还没站稳身子,被彩衣一撞,直接就跌在了地上。
疼得直叫,绿萝爬起身,就去打彩衣。
顾思晓一手提着腰带自屏风后转出来,看几个丫头闹起来,也只是冷眼瞧着,过了会儿,看连一向怯懦的小花都被卷了进去,挨了一耳光,才咳嗽了一声。
“都麻利着些吧!外头人还等着呢!”
她的话才说完,就听到外头传来叫声:“怎么还没洗好?臭蹄子们,不是被洗下来的蚤子咬死了吧?”
吓了一跳,几个正互相扯头发的丫头忙松了手,匆匆从澡盆里站起身,转去屏风后换衣裳。
“这什么啊?真是难看——不是粗使丫头穿的吧?我可是要侍候官人的……”
听着彩衣的抱怨,顾思晓摇了摇头,也不等几人,先推门出了浴室。
“都给我洗干净点!不搓一层皮,甭想着往主子跟前凑——要是有蚤子吓到主子,或是臭气熏了主子,都把你们一个个卖出去!”
顾思晓出门时,站在门口的胖妇人还在大声骂着,看到顾思晓,她挑了挑眉,叉在腰上的手却是没动,只是拿眼睛剜着顾思晓。
“真是,不知从哪个乡下地方找来的——这么瘦……”
顾思晓低头,看看不合身的衣裳,不禁也是皱眉。
这衣裳是大了些,可才进府分下来的衣裳不合身也是常有的,她回头自己改一下也就好了。
正想着,彩衣几个也从浴室里涌了出来,先还挤闹着,可被胖妇人一瞪眼,也就都老实了。
“我夫家姓顾,你们叫我顾大娘好了……”顾大娘哼哼两声,转来转去最后站在彩衣面前,“这个,就是那个会识字的?是长得挺漂亮的……”
彩衣一笑,福了下身,“顾大娘……”
顾大娘呵呵两声,“我呢,是管杂役、粗使女婢的!再一个,还管着这座下人院,凡是刚进顾家的丫头,那都得经过我的调教,才能送到主子那里侍候。我这个人,是大字不识一个,可是最看重的就是规矩。要是谁不规矩,我顾大娘可是……”
说着话,她转过身,一巴掌重重拍在彩衣的屁股上。
痛叫出声,彩衣跄踉着往外一扑,差点摔趴在地上。
咬着牙,她回头瞪着顾大娘,顾大娘却是呵呵一乐,“这个,还不是家法,要是请家法,用上藤条,可比这个疼多了……”
吓得脸色发白,彩衣也怕了,不敢再强辩,反倒强笑道:“顾大娘,我早前也是在大户人家做过差的,规矩我都懂……”
“懂规矩怎么还被发卖出来了?!”顾大娘啐了一声,“谁知道你是犯了什么事儿才被卖出来的——我不管你以前学过什么规矩,搁我这,就得从头学——哼,要是不老实……”
虽然没说会怎样,可是看着顾大娘那笑,就是一向自傲的彩衣也不禁打了个冷战。
几个丫头怕得不行,顾思晓也跟着发抖,可是目光却是越过顾大娘,不动声色地望向院门口。
站在外头的,是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