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所有人为这奇观雀跃之时,胡绯却从温暖的五月天直直堕入凛冽的寒冬。
“你说什么?莺莺不见了?”胡绯的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只那双赤红的眼睛便足够表达他的愤怒。
潇潇早已泣不成声,瑶瑶抽噎着说道:“方才那浪头要拍上岸来,奴婢和姐姐……担心公子,便抱着小姐站在窗边看着……可是随后海风越来越大,姐姐让我抱着小姐退后,她自己去关那窗户,奈何风太大,迷,迷了姐姐的眼,奴婢便放了小姐去帮姐姐关窗,谁知道关上窗户一转眼小姐,小姐便不见了!”
“公子教训的是,不过三天后的海神祭祀,还请公子务必到场。”
“还请公子去祭坛上柱香,这样这祭祀也算是正式开始了。”
“可这次公子既然说要出席,那我等当然是不敢同公子抢那‘首柱’。”
敖茕那奸诈的小豆眼忽然闪现在胡绯的脑海里,送礼,认错,上香,海啸,一环扣一环,一节连一节,胡绯死死闭上眼睛,抑制住胸腔里煎熬的怒火,他料到了敖茕看见小凤会起不轨之心,却没想到他真敢下手。
“公子!”胡洱刚才在海边目睹了胡绯的英姿,一时愣在原地敬佩的不能自已,等回过神来,胡绯已然消失在祭坛上。
胡绯缓缓回头,一挥袖子把胡洱直直砸在墙上,胡洱捂着胸口咳出两口血:“公……公子?”
胡绯冷冷地看着胡洱,原本温和的声音比冰窟还要冷上三分:“我是怎么吩咐你,我让你一步不离的护着莺莺,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么?”
胡洱大惊,立刻扫视了一圈周围,果然没有小凤的影子:“难道小姐不见……唔……”话未说完,胡绯又一脚提在胡洱腹部:“胡洱,你最好保佑莺莺没事,否则,滚回你的西陵山去!”
楼外人声鼎沸,春风拍岸,楼内寂静无声,气氛冷凝。
胡洱奉命去查敖茕的行踪,胡绯亲自守着海岸,若是敖茕要逃回海里,势必要进过这里。
潇潇瑶瑶一左一右站在胡绯左右,低着头不敢说话。
楼外,海边,白花花的银子扔下海去,家境贫寒的渔民们投得少些,富裕的商人们投得多些,他们双手合十,虔诚无比,口中嘀咕着自己的愿望,有求平安的,有求发财的,似乎只要这样天上的仙海里的神便能保佑他们。
胡绯双手笼在袖中紧扣胸前,他脑海中一遍遍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一切,似乎就在他举步踏上祭坛的那一刻起,敖茕便消失了踪影。
“妈的!”胡绯突然一拳打在墙上,徒手凿出一块凹痕,还留着一丝丝血迹,在雪白的墙壁上如同一朵破碎的梅花,殇零残破。
“公子!”潇潇惊呼一声,立刻掏出手绢替胡绯包扎手上的伤口。
瑶瑶哽咽道:“公子,这都是奴婢们的错,你莫要伤害自己……若是小姐瞧见了,定然要难过的。”
胡绯任由潇潇摆弄自己的手,一句话不说,独自承受着内心的愤怒和无助。
“公子!”胡洱跌跌撞撞的跑进来,话都说不出,只举着手中攥着的一封信。
瑶瑶急忙接过递给胡绯,潇潇倒了一杯冷茶递给胡洱,胡绯单手拿起那封信,一眼扫过,脸色未变,只对胡洱说:“你告诉他,我把整个西陵城的生意都给他,只要他把莺莺送回来。”
胡洱正准备喝茶的手顿住,他结结巴巴地说:“可是公……公子,他只要商会会长一职,应了他便是,为何……要给他整个陆上的生意?这可是您辛辛苦苦打拼了十几年才得来的……”
胡绯无所谓的挥手:“他迟早会要的,莺莺是我的命门,答应了他第一个要求,他便会提出第二个第三个要求,他是只喂不饱的泥鳅,既然喂不饱,那么我就给他我的全部,让他再没什么可要的,虽然说二者结果并无甚不同,但是与其让他耗时费力的一条一条来要,不如我痛快地一并给他,还省着点时间,别忘了,莺莺还病着。”
是了,最重要的是,他的莺莺还病着。
潇潇瑶瑶早就惊得不知作何反应,纵是胡洱,也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他跟了胡洱上百年,自认早就摸透了胡绯的心细,他自私,自利,从不做对自己没好处的事情,若是人家拿了他一分,他便要夺回来十分,从未见过人家拿了他一分,他还要送过去十分的。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胡绯大声呵斥着愣在原地的胡洱,胡洱挣扎了一番,还是顺从的出了门。
胡绯在掌心燃起幽蓝狐火,将那封短短的信笺烧成了灰烬,他墨色的瞳孔里倒映出两簇摇曳的火苗,终于心安了下来。
钱财,权利,地位,皆乃身外之物,只有一人,纵使抛却生命也要护她周全。
敖茕的府邸内,小凤被困在一团水球结界中,性命无碍,却昏迷不醒,她戴在头上的帽子早就不见,耳朵上的翎毛也已不复往日的赤色,变成了橘色。
四周有虾兵蟹将变作的仆人,虎视眈眈地盯着胡绯,一个个连人形都没变全,不是仍然腮上有鳞,就是手指依然连在一起,却还是狐假虎威摆出一副傲慢的样子,胡绯直接无视:“我已经让人把所有的生意都交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敖茕毕竟是海里鲛人,就算离了水,依然喜欢阴凉潮湿,便张了个结界,硬是把原本亮堂的院子弄成了阴森的鬼屋。敖茕就坐在大厅内,手边就是奄奄一息的小凤,胡绯知道他越是着急,敖茕便越是不紧不慢,因此他干脆自顾自地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
“还给你啊,也不是不行,只是……若是在下放了莺莺小姐,公子又回来报复在下,那可怎生是好?”见胡绯如此从容,敖茕反而不安了,“在下的道行又没有公子的高,公子还不是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捏死在下。”
这倒是清楚得很,胡绯出尘的容貌绽放出妖艳的笑容:“事到如今,胡绯除了胡府那宅邸之外再无什么财产,不知大人还想如何。”
敖茕装模作样地沉吟一番:“在下听说……公子有千年的道行,再加上又是九尾白狐一族,若是不作恶,那便是半个仙了,在下可是怕得很,不如这样罢,公子你自废五百年道行,同在下的道行差不了多少,这敖某便放心了。”
自废五百年道行岂是听上去这般容易?稍有不慎走火入魔不说,连命都得搭进去,敖茕还给他留了五百年,真真是“仁慈”。
胡绯的嘴角勾出一丝冷笑,语气温和地如同对情人的呓语:“敖茕,你是太高估了自己,还是太小看了我?凡是认识我胡绯的都给知道,我向来是人拿我一分,我便要夺回十分的,如今我已给你全部的家产,只为换莺莺平安归来,你却仍不满足,还想要我半条命,你难道不知道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飓风凭空而起,卷得房内桌椅花瓶一并粉碎,虾兵蟹将纷纷惊叫着夺去门外,敖茕一手抱住小凤躲去了椅子后面,大叫着:“胡绯!你的心肝宝贝儿还我手中,你想让她死吗?”
飓风渐消,胡绯在大厅中缓缓现身,一头银色长发随风浮动,两只耳朵立在头顶,九条白尾于身后摆动,金色的窄细瞳孔有流光闪烁,口中的獠牙露出绯色嘴唇,这才是胡绯真正的样貌,他是妖中上等,狐中极品,他周身的魅惑气息几乎让敖茕都要迷失了自我。
胡绯从容开口,声音低沉沙哑胜过天下琴瑟:“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放了莺莺,拿着你所有的钱财好好过你的日子,否则……”
敖茕咬牙:“就算我现在放了她,你也不会放过我,那我不如杀了她,黄泉路上有个神仙作陪也不错!”说着,他将一只手化作锋利刀刃朝小凤砍去。
胡洱在敖茕府外等候多时,他本想同胡绯一齐进去,却被敖茕的结界挡在了府外。
就在胡洱等得心力交瘁想要冲进去一探究竟时,胡绯已经抱着昏迷不醒的小凤走出了熬府,胡绯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好似刚才不过是闲庭散步,只有他周身尚未退尽的杀意告诉胡洱,一切都已结束,是真正的结束,胡洱忍不住叹息。
原本罩在熬府外的结界已经消失不见,毫无疑问,不是施术者自己收起了结界,就是施术者已经不在人世,胡洱猜到定会是这样的结局,就算是整个鲛人为敌,胡绯也义无反顾,胡洱只担心,就算经历了诸多磨难,他的胡绯公子仍旧不能得偿所愿。
随着敖茕法术的消失,不止是结界,整个院落也恢复了原本荒凉,这院落本就是个闹鬼的院落,敖茕命人收了闹事的小鬼,又用法术将院落修缮一番,便自己住了进去,现下倒是又变成了鬼屋了。
赤红的夕阳撒三人身上,小凤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胡绯带笑的眼撞进视线,小凤终是放下心,只是对之前的事情太过后怕,把头用力抵在胡绯胸口,闭着眼睛落下两颗眼泪来,小手也死死扯着胡绯的衣襟,直到胡绯不停轻声安慰她:“莺莺莫怕,我已将那些坏人全部赶走,再不会让来吓唬莺莺了,有我在,有我在……”
之于小凤来说,胡绯的声音比佛经的梵唱更加祥和,比最动听的琴瑟之音还要妙上三分,胡绯亲手敲开她世界的混沌,亲手带她领略世间百态,胡绯便是小凤的天,胡绯的怀抱是她最安全的港湾。
海上巨头敖茕敖大人一夜之间消失不见,甚至府邸都变得破败不堪,西陵城各色流言疯起,有说敖茕被鬼吃了,有说敖茕本来就是鬼的,敖茕所住的那座院落更是被说成了猛鬼之居,然则这些统统入不了胡绯的耳,现下他只有一个心思,那就是治好小凤的病。
胡绯并不晓得缘由,小凤之所以开了天灵混沌,是因为他的冲天妖气,虽不比仙气来得正道,却也比人间浊气好得多,然而凤凰终究是要仙气灵气供养才能过活,纵使妖气再浓,也行不得,小凤年龄尚小时,胡绯的妖气姑且可促其生长,可小凤如今是要长大的,胡绯的妖气再起不了作用,现下一病不起便是前兆,若是一直得不到天地灵气的滋养,那么这凤凰,便真要跌了枝头,一命呜呼了。
敖茕一死,陆上的生意又回到了胡绯手中,然而胡绯一改之前的谨慎作风,不仅大肆开发商路,甚至连海上的生意也插了手,胡绯名声在外,大多数商人都愿意让他分一杯羹,却无人知晓胡绯为何如此急功近利。
胡洱深知内情,却不忍多说一言。
胡绯哪里是要名利,他要的从来就只有那一个人而已,只有商路广了,才能识天下人,识天下人,才能求妙手医。
小凤躺在床榻上,皱着眉头看着给她把脉的白胡子老爷爷,一脸疲倦迷茫。
“大夫,小姐她怎么样?”胡绯还没开口,潇潇便忍不住问了出来,可那白胡子老头只顾着摇头啧嘴,什么都不说。
胡绯等不及,沉着脸道:“到底瞧不瞧的好?瞧的好就快下方子,瞧不好就收拾东西走人。”
那老大夫被胡绯冲得一哆嗦,床上的小凤又开始咳嗽,胡绯急忙上前给她拍背,一颗心都快被她咳碎了。
连瑶瑶也急了,不是说这是东边最好的大夫么,怎么见了人把了脉却一句话不说,她扫了一眼桌上的笔墨,走了过去把纸笔端到大夫面前:“大夫,您只管写方子,无论什么名贵的药材我们家公子都买得到的。”
那老大夫终于发话:“小丫头,这可不是药材不药材的问题,老朽想说的是,你家小姐没什么毛病啊。”